藥老說這話的時候,龍天奕除了有些惋惜外,倒沒什麼多大的感觸,只是醒來的琴奏卻是心底鈍鈍地疼了一下。當初她的確是義無反顧地答應了公子的計劃,徹底丟掉了自己的本來,可午夜夢迴時,她好幾次夢見那日雪地裡的日子,只是不停地哭,卻又不知道她到底哭些什麼。只是等每次琴奏想要靠過去的時候,雪地裡的自己卻是個連臉龐都沒有的鬼。
每次醒來,琴奏只覺得渾身都像是泡在冷水裡過,中衣黏着後脊背,卻是一夜無眠。她不是沒想過,若沒有後來的那個決定,現在的自己又會是怎麼一副模樣。那些年,她一直追逐仰慕欷華公子,愛他所愛,也是真的渴望有一天自己能變成琴姑娘。但等美夢徹底破碎後,琴奏反過來卻有些想念原本的自己。
就算原本的自己沒有琴姑娘這般漂亮,就算原本的自己孤單可憐,也總比現如今連面容都自己的琴奏要強上百倍。只是這樣的念頭,也僅僅只是念頭罷了。琴奏知道,永不會再有那麼一天了。
之前同蕭逸書在一起時,琴奏將所有的事都告訴了他,他不是沒替自己看過臉,答案是顯而易見的,只是這回,琴奏才迷迷糊糊的醒來,結果就聽見了藥老這麼一句話,琴奏心底卻是真疼了一下。
有多久,不曉得心疼的滋味了?琴奏自嘲地扯了扯嘴角,哪曉得這一個細小的舉動卻正好被藥老給看在眼底,只覺得牀榻上這有氣無力的小姑娘是在蔑視自己。藥老這人,瘋癲也好,癡狂也罷,但總歸是個極自負的人,從來只有他藥老說不,看不起別人,哪裡容得別人質疑自己的本事?
“笑什麼笑?本來就難看,這麼一笑,就更加嚇人了!”藥老粗啞着聲音朝牀上剛醒過來的琴奏唬去。龍天奕哪裡不好,竟要被這麼個醜丫頭牽着鼻子走,這讓素來以龍天奕爲傲的藥老覺得心裡不舒坦極了,說出來的話也就自然惡毒了。
若是平常的閨閣女子,被人當着面這樣評判容貌不堪,或許真會尋個湖投了,一了百了,但可惜藥老碰上的女人叫琴奏。
琴奏是誰?從未有過孃親教導,從小便跟着無用的父親顛沛流離,直到被遺棄。隨後便入了寐宇閣的琴軒,打碎了琵琶骨,被逼着一夜間長大成人,哪兒還有那功夫去學什麼女兒家的婉轉嬌柔?
藥老本就是不問俗世的方外之人,只是這脾氣實在暴躁得厲害。這會兒見到琴奏面無表情的模樣,也不覺得有多奇怪,只是覺得眼前這女娃還算有點意思。只是旁邊站着的龍天奕與小莫子暗自稱奇了。
雖說龍天奕是皇族貴胄,從來都是被人捧着的天之驕子,也沒少見過所謂的名門淑女,可對着琴奏此刻的表情,卻是真的不在乎,倒讓龍天奕不得不歎服起來。至於小莫子,倒也同龍天奕一般,這世上誰家女兒不愛俏來着?都被藥老指着鼻子
嫌棄了,琴奏還能這麼淡定,倒也算是厲害的了。
“晚輩面目粗鄙,惹得前輩嫌棄,是晚輩的錯。”琴奏沒有忘記醒來時聽見的話,而且看眼前情形,這言行不拘的老人家是在龍天奕面前也頗能說得上話的人,若不然,這小莫子也不會恭敬成這般。只是聽他那話,自己這張臉想要變回成原來模樣,只怕是不可能了。
琴奏雖沒有非要變回到從前模樣,畢竟當初做決定時,欷華公子也曾問過自己意願,是她那個時候心甘情願拋棄的,所以往後的歲月裡即便會想起,也曾覺得有些愧疚,但琴奏卻從未有過失落。只是不知道爲什麼,在聽見龍天奕說自己還有親人在世時,琴奏忽然覺得,做回不到最初的那個囡囡,她該怎麼辦?
記憶裡的父親只剩下那個雪地裡將自己拋棄後,蹣跚離開的背影,叫琴奏可以肆意將一切轉變都推給那一天,那個人。可等知道自己竟還有別的親人在,而父親竟連想也沒想過,就將自己給拋棄時,琴奏心底更是難過得很。至於藥老的不屑、小莫子的挑釁,對琴奏來說,是真沒多少意義的事。
藥老很少同外人打交道,他一直都是個離羣索居的人。年輕時狷狂無比,等到天下無敵時,他也曾學着書上寫的那般,離開江湖,尋了個山清水秀人跡罕至的地界兒,親手搭好了間木屋給自己。可到底是挨不過山間清冷,風光是好,可藥老明白,偶爾也沒有人打攪的生活實在太寂寞了,所以他一把火燒了那間木屋,又回來了。
回來後的藥老卻又掀起這熙熙攘攘的街市與人羣,卻沒想到偷吃的,竟讓他跟龍天奕結爲亦徒亦子的關係。不是走不動了,只是不想走的藥老便隨着龍天奕來了鳳城。龍天奕說,鳳凰落寶之處只能是鳳城。
藥老從來就知道龍天奕的心思,其實若他沒那心思,藥老倒是要瞧不起他了。做人,太虛僞了總不好。就像年輕時候的藥老一樣,要做便只能是最強的那個人,否則倒下的那個人就成了自己。龍天奕從小浸淫權謀爭鬥,他一出生就被人擺在了那個位置上,一切都逼着他往前走,而且步步爲營,走錯一步便真的滿盤皆輸了。
自古一將功成萬骨枯,藥老自然也明白這道理。他從不介意龍天奕爲了登上那個位置殺更多的人,但卻不允許龍天奕有個不體面的軟肋,就好像此刻的琴奏。
女人麼,要多少隻管開口,別說他了,就是小莫子也能幫他尋到來。若龍天奕真喜歡上琴奏了,那麼除非這個女人能通過他的考驗,否則她絕對沒那個命去做八皇子妃。
“你既然知道自己丑了,做什麼還要跑到鳳城來嚇人?”藥老倒是一點也不客氣,本來就醜,連自己也承認了,他纔沒那個好心幫她搭個梯子,叫她面子好受些。
琴奏也不算是怎麼很圓滑的人,但這會兒聽見藥老的話後
,琴奏才明白,比起藥老的直白來說,她也算是通些人情世故的。即便是她,索性殺了,也從不會用嘴將人撩撥出殺意來,只能說藥老這人,手毒心毒嘴巴更毒。
“這就要問八皇子殿下了。我好端端逛青樓,也不知怎麼惹到了皇子殿下,竟將我請到了府上。不過還是得謝謝八皇子殿下,若沒殿下昨天的相救,琴奏只怕是不大好了。”琴奏頓了頓,然後直盯着站在後面一些的龍天奕,“不知道琴奏此刻,方便出府嗎?”
什麼喬素秋、喬之行,還是常月兒也好,還有龍天奕提到的那什麼莫名其妙的外公也好,琴奏統統不管理。她就是個孤兒,無牽無掛,縱然死了也不需要有人哭悼送喪,這樣子不是蠻好的嗎?至於那個要見自己的外公,竟能勞駕龍天奕替他出頭,只怕來頭也不算小,這樣的人,正是琴奏避之猶恐不及的。
她現在,不知道琴姑娘到底是不是那個小喬姑娘,也不知道蕭大哥去了哪裡。前一個,她已經不想管了,而後一個,即便心底那念頭微乎其微了,她也還是不想放棄。爲了蕭逸書,她想再回一趟寐宇閣。
當初在船上,她也曾懷疑過欷華公子也在上頭,畢竟玉玄子是欷華公子的貼身近侍。只要有玉玄子的地方,隔着不遠也就會有欷華公子。她知道,當時候下毒害她的人應該就是自己當做師傅一般敬愛的玉玄子了。
其實,玉玄子的心思也不難猜。他對欷華公子忠心耿耿,既然這樣,琴姑娘找回來了,而她就是那個最大的變數了。她的存在會威脅到欷華公子親手佈置好的這個局,所以玉玄子動手了。
只是琴奏不知道爲什麼,當初玉玄子臉上那一抹慌亂,或許並不只是因爲這樣。琴奏想,也可能玉玄子是自己決定要對她下毒的,只是那樣的話,又是爲什麼呢?畢竟欷華公子不預備動手殺她的話,那只有一個表示,她是顆費棋或者他還想利用自己做些什麼事纔對。這一切,似乎都將琴奏引向寐宇閣。
當初莫名其妙地進了寐宇閣,然後又無聲無息地被人趕了出來,只是既然趕走了她,卻又爲什麼要將這麼麻煩的事扯進她好端端的日子裡來?
“若是被你外公知道,好端端的姑娘家,竟換了男裝在妓院裡同低賤的青樓女子摟抱勾搭,只怕會氣得跳腳吧?”龍天奕淡淡地回了一句,倒是惹得藥老掃他一眼後便一聲不吭地站在一邊,也不知道此刻心底是怎麼想的,倒讓琴奏渾身不自在。
果然,將心事藏在心底的人才是可怕的。琴奏努力不去管藥老,只將眼對上龍天奕的,“我雙親早死了,八皇子英明,切莫拿那莫須有的外公來誆人。”龍天奕倒不意外琴奏的倔強,只是不知道從哪裡拿出一塊手帕,“這是你孃的繡品,既然你是聰明人,本王也不多說什麼,要不要,你派人來只會一聲就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