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依舊帶着大氈帽,帽子遮擋着眼睛,他似乎低着頭,卻不言語。我微微一怔,猶豫了一下,卻還是開了口,“你是?”
那人擡起了頭,將大氈帽向上提了提,露出一雙像鷹一樣銳利的雙目,他嘴角噙着笑,開口說道:“馬皇后,沒想到我們會在這裡見面!”
我的心猛然一震,疑惑道:“你是?”
“你不好奇我爲何能夠知道你的身份嗎?”
我的嘴角上揚,淺笑道:“既然知道了,還有什麼可好奇的?若是我沒有猜錯的話,你就是王保保了!”
那人微微一怔,繼而仰頭哈哈大笑:“原以爲馬皇后只是一個賢內助,卻沒想到竟也是巾幗不讓鬚眉,竟會有這般膽色,着實讓我刮目相看!”他說着,便站了起來,看他竟然也不用人攙扶,也不用任何可以支撐的東西。他很高,應該有九尺,站起來,在我面前彷彿一個巨人一般。
我仰頭看着他,有些不解的問道:“你既然沒有腿疾,爲何要坐輪椅?我想未必只是爲了掩人耳目!”
王保保還未答話,先前那個推着輪椅的人已經將彎刀舉在身前,目露兇相,冷聲道:“這不是你該知道的!”
他一口流利的中原話着實讓我吃驚,記得初次見面的時候,他並未曾開口說話,一直都是王保保在說,並且,王保保與他們交談的時候都沒有用中原話,我還以爲他不會說。
王保保將那人的彎刀推回去,說道:“脫因,莫要激動,她知道或者不知道都無妨!”
脫因?脫因帖木兒?不是王保保的弟弟嗎?可是看上去,他們兄弟二人長得並不是很相像。說起來,兄妹三個當中這個脫因帖木兒倒是與王敏有幾分相像。
才說了這句話,王保保忽然咳嗽了幾聲,頃刻間,他的臉變得通紅。身邊的四人慌忙湊到他身邊,急切地詢問他,他擺了擺手,便由脫因帖木兒扶着再次坐回了輪椅中。
脫因帖木兒自懷中拿出了一顆藥丸,塞到了王保保的口中,不大一會兒,王保保便恢復了先前的神色。他平復了一下自己咳喘的胸膛,說道:“你也看到了,我重病纏身,怕是活不長了!”
我還沒有說什麼,一旁的脫因帖木兒已經搶先發話了,“大哥,你亂說什麼,我一定會尋訪名醫,把你治好的!”
“王保保,我認識一個名醫,他的醫術很高超,或許會治好你的病,只是前提,你得先歸順我朝!”
王保保冷笑一聲,說道:“你是以這個作爲要挾我的條件嗎?恐怕要讓你失望了,我是斷然不會投降的!”
“我並無此意,只是名醫的性子都是很古怪的,一般人怕是不會輕易醫治。但是你不同,我與夫君都很欣賞你,元朝已經衰敗,馬上就會滅亡,你身爲漢人,難道真要跟隨元朝一輩子嗎?”莫要說夫君,就連我也很不明白,多數將領都有一種想法,那就是良禽擇木而息,可是王保保卻不同,非要和元朝共存亡!
“你說的那個名醫是誰?你告訴我,我去找他,不論提出什麼樣的要求,我都會答應他,只要他可以醫好我大哥!”脫因帖木兒急切的話語傳來,看的出來,他和王保保兄弟情深。
我該怎麼說呢?直接告訴他是湯和嗎?只是像湯和這樣的人,他豈會輕易就醫治王保保?夫君有意招降,若是真的能夠趁此機會招降,湯和醫治他也定會義不容辭。或許應該說出來,看在脫因帖木兒如此護兄心切的份上,事情說不定會有轉機。
“我所說的那位名醫正是我朝的信國公湯和!只要你們歸順我朝,我想,對於信國公來說,這並非難事!”話一說完,我便定定的望着脫因帖木兒。
脫因帖木兒聞言,微微怔了怔,面上似有爲難之意,他猶豫着說道:“這……”
見他猶豫,王保保又咳嗽了起來,脫因帖木兒慌忙蹲在他身側,一臉擔憂的說道:“大哥,方纔不是才吃過藥嗎?怎麼又咳嗽起來了?”
王保保擺擺手,說道:“我沒事的,你萬萬不可猶豫,我們受了元朝的恩惠,又蒙着舅父收養作爲義子,怎可因着這等小事就叛離有恩與我們的國家?”
“可是,大哥,你的身體怎麼會是小事?不如,不如我們……”
“啪!”一聲,一個響亮的巴掌拍在了脫因帖木兒的臉上,在場所有的人都愣了,我也有些吃驚的望着這兄弟二人。
王保保臉脹得通紅,說道:“你絕對不可以,就連這種想法也不能有!如果讓我知道你膽敢叛離國家,我在九泉之下也不會瞑目的!”
不知道是因爲被扇懵了還是別的什麼原因,脫因帖木兒再沒說話。王保保看着我繼續說道:“我與脫因這次冒險前來就是爲了敏敏的事情,話說朱元璋有意賜婚,這是我斷然不會同意的,本想着這次回來將她帶走,可是如今我這幅殘軀,連自身都難保,更何況妹妹!我今夜特意引你出來,就是想告訴你,我會勸服敏敏,讓她跟你回宮!”
他這一連串的話語讓我頗爲訝異,先是自己不投降,也不允許自己的弟弟因爲自己的病情而有歸降之意,如今,卻明知夫君的目的,反倒讓自己的妹妹嫁入皇宮。可是,他說他會勸服王敏,卻着實讓我欣喜異常,我問道:“你這是爲何?”
他知道我問這句話的意思,說道:“她的命運因爲我,才導致如今這般。我不想她死,你知道的。我也希望,她嫁入皇宮之後,你可以善待她!”
我信誓旦旦的向他保證,說道:“只要我在一天,我定然保她周全,不會讓她受半點委屈!”
“好!我信你!”他笑了笑,嘴角揚起一絲弧度。“我們走!”他接着說道。
言畢,脫因帖木兒推着他,一行五人便向夜色更深處行去。
望着他們離去的背影,不知爲何,我的心裡有種空落落的感覺。待他們的背影已經看不見,我便向回返去,豈料這時,一個身影忽然間出現在我的面前,將我的去路擋住,我不由得一驚,倒吸一口涼氣,卻見那人忽然間抓住了我的肩膀,擡頭一看,竟然是藍玉。與藍玉朝夕相處,竟未曾發覺他早已高出了我一個頭。
我扶了扶自己的胸口,說道:“藍玉,你做什麼,嚇死我了!”
藍玉眼中滿是關切,上下打量着我,蹙着眉頭問道:“姐,你怎麼樣?你怎麼一個人就跑出來了?”
我笑道:“我沒事的,只是就那麼出來了。我不是讓你去王府守着嗎?你怎麼回來了?”
“姐,我總有一種莫名的感覺,我不在,你定然會出事,而且王府那邊也沒什麼動靜,便讓他們去守着,我則回客棧看你,卻聽店小二說你出來了。姐,你好端端的,爲何大半夜要出來?”
我拍拍藍玉的手,悄然對他說道:“你猜我見到誰了?”
藍玉凝眉,說道:“莫非是王保保?”
我使勁的點點頭,卻掩飾不住內心的興奮,“他說他會幫我勸服王敏!”
藍玉有些不相信,自鼻中哼了一聲,說道:“他會有這麼好心?”
“我信他,因爲他信我!”
藍玉不明白我們之間到底說過些什麼,卻見他忽然之間眸光變了變,暗自叫道:“不好!”說罷,提步就要離去。
我見他如此慌亂,忙將他拉住,問道:“藍玉,你要做什麼?”
他拍了拍我的手,說道:“姐,你先回客棧去,我得去王府一趟。兵不厭詐,我怕王保保他沒有那麼好心!”
“你是說他在調虎離山?”
“不排除這種可能!”
“那我要和你一起去!”我執拗道。
“姐!”藍玉面上顯出爲難之色,“不是我不帶你,那裡恐怕會有危險,你就聽我一句!”
聽他這樣說話,知道他是爲了我的安全着想,而且此次出行,夫君定然也交代了他一些任務。本想就此作罷,可是,讓他一個人去我心中又會不安,想到這裡,便覺得不如讓他先去,我尾隨其後,也好寬了他的心,如此這樣一想,便鬆開了抓着他胳膊的手,說道:“好!就隨了你!你趕快先走,我這就回客棧!”
藍玉以爲我想通了,心下一喜,便也未再多想,說道:“好,姐,我這就去了!”話才說完,他的身影已經在幾步開外了。
望着他已然走遠的身影,我深吸了一口氣,便隨着他離去的那個方向走去。
待我走到王府門前,卻見朱門緊閉,似乎根本沒有任何事情發生,我微微鬆了口氣,看來王保保並沒有食言。正這樣想着,卻聽到一旁石獅子的背面,被黑暗包裹着的地方,又一陣嗚嗚咽咽的聲響傳來。我的心又提了起來,冷聲問道:“誰?誰在那裡?”
聽到我的聲音,那嗚咽之聲先是微微停頓了一下,接着,又再次響起,比先前更大聲。心下幾分狐疑,幾分焦慮,卻還是壯着膽子走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