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都不知道自己給蘇蘇燒了多少紙錢,只是木然的將紙錢一串串的放入火爐中。春兒走到我身邊,將我扶住,輕聲說道:“娘娘,以您的千金之軀不適合在這裡久待,還是回去!”
“春兒,蘇蘇的棺木何時啓程去皇陵?我想送她最後一程。”
“回娘娘的話,再過幾個時辰,天黑之前就會啓程了!”
我起身,說道:“好,那我們就先回去!記得讓冬梅過來一趟,我有話問她。”
這一起身,竟然發現自己的雙腿已經有些麻木了。過了不久,我回到了寢宮,冬梅也跟着回來了。春兒特意爲我沏了普洱茶讓我暖身子,看着這紅色的液體,我不禁又想起了那日夏荷前來稟告我關於蘇蘇的事情,一晃眼,這才幾日功夫,蘇蘇已經與我陰陽兩隔。
春兒見我出神,忙提醒我,“娘娘,冬梅來了,您有什麼想問的就問!”
我回過神來,看着冬梅,她爲了蘇蘇的死,而穿着一身麻衣,神情悽楚,似是無限傷感。
“冬梅!”我開口道。
冬梅忙屈身向我行禮,說道:“娘娘有什麼想問奴婢的,就儘管問!奴婢一定將自己所知道的全都告訴娘娘。”
我點點頭,對她表示讚賞,說道:“不愧是從本宮宮裡出去的丫頭,果真是有眼色。本宮問你,你在碩妃身旁侍候了這麼久,可有察覺到她有何不妥之處?”
冬梅垂眸,說道:“碩妃娘娘一向沉默寡言,不喜和人說話,大部分時間都自己一個人待在寢殿中。不過她待我們這些下人也算是不錯的,從未有意刁難過我們。”
我端起茶杯,呷了一口茶,繼續說道:“冬梅,本宮要的不是這個答案,你應該很清楚。你也是從本宮這宮裡出去的,碩妃去世之後,本宮就會讓你回來的,但本宮不想也不會讓一個不再忠於本宮的人回來,你可明白?”
冬梅聽後“撲通”一聲跪在地上,低垂着頭說道:“娘娘,冬梅並非故意隱瞞,娘娘那個時候懷有身孕,而陛下又吩咐不準任何人說,是以,奴婢才未曾報告給娘娘!”
我將茶杯放回桌上,嘆了口氣,說道:“這件事情已經過去了,本宮並沒有責怪你的意思,本宮是想問你,碩妃她平日裡可有什麼喜好?”
“喜好?”冬梅凝着眉,不斷的在嘴裡咀嚼這句話,半響之後說道:“娘娘,若說碩妃娘娘真有什麼樣的愛好,那便是無論天氣晴朗與否,必定會空出時間向着東南方向遙望。”
聽了冬梅的話,我瞬間想到了什麼,便說道:“好,本宮知道了!你先回去守靈!待碩妃那邊的事情一忙完,本宮自會讓春兒安排你回宮!”
冬梅對着我磕了一個頭,說道:“多謝娘娘!”之後便起身退了出去。
冬梅走後,春兒問道:“娘娘,您可是想到什麼了嗎?爲何只一句話就讓冬梅回去了?”
我望着東南方向,對春兒說道:“春兒,你可聽過《孔雀東南飛》?”
春兒搖搖頭,說道:“奴婢不知!”
我望着她,淡淡一笑,緩緩念出口:“孔雀東南飛,五里一徘徊。十三能織素,十四學裁衣。十五彈箜篌,十六誦詩書。十七爲君婦,心中常苦悲。君既爲府吏,守節情不移。賤妾留空房,相見常日稀。她這是在思念她的情郎!”
“啊!”春兒聞言,驚訝的合不攏嘴,“娘娘,您說什麼?碩妃娘娘她……”
我點點頭,默認了她的猜測,說道:“蘇蘇她以前深深地喜歡過一個人,而這個人至今還被關着,亦或許,他們從未斷過。以往我認爲他們之間只是落花有意流水無情,豈料,我完全錯了,她深愛的那個人一直在利用她的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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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兒頗爲不解,卻也爲我所說的話而感到驚訝,“娘娘,您說的春兒不懂。”
我淡淡一笑,說道:“春兒,我想等蘇蘇的葬禮完成之後,去洪都走一趟,不知你可願意和我一道?”
春兒聞言,也笑道:“春兒願意爲娘娘鞍前馬後做任何事情!”
應天的冬日總是那般陰沉,淅淅瀝瀝的雨,一開始下,就不知道何時會停。蘇蘇的靈柩在宮中已經到了該啓程的時刻,遠遠站在殿臺上,望着一干人等擡着蘇蘇的靈柩緩緩向外走去,心中突然涌起一陣悲涼。
一個人的離去,是一場結束。只是誰能想到,若干年後,有一個人會在這裡,將她的生命延續,上演另一個開始。
目送蘇蘇的靈柩離去,春兒爲我撐着傘,說道:“娘娘,風大,回去!您已經對她做到仁至義盡了!”
我向回拉攏了一下自己身上所披的風衣,回頭望着她,點點頭,“也好!”一同想跟着往寢殿走去,突然間想起了蘇蘇的孩子,便問道:“春兒,四皇子怎麼樣了?”
“因爲事發突然,還未曾爲四皇子找好奶孃,便先將他與三皇子放在了一起,由同一個奶孃照顧!”
“嗯!”我淡淡的應了一聲。
“娘娘,您可想好了怎樣安排四皇子?打算將他交與哪位娘娘撫養?”
我望着傘上墜落下的雨珠,一串串的,晶瑩剔透,彷彿那日蘇蘇臨去前眼角滑落的淚珠。“唉!”我輕聲嘆了口氣,說道:“如今他都是個沒孃的孩子了,不管交與哪位后妃撫養都不能夠讓我安心。從今以後,就讓他與棡兒待在一塊兒!”
“娘娘的意思是,要親自撫養四皇子?”
我點了點頭。春兒略微皺了皺眉,沉聲道:“怕是不妥!”
“沒有什麼妥不妥的,一個纔出生的嬰孩兒懂得什麼?只要我待他好就足夠了!”
春兒聽了我的話之後沒有再反駁,淡淡的應了一聲,“娘娘既然這麼說那就這麼辦!誰讓娘娘一直以來總是這麼善良。”
回了寢宮之後,夫君早已等候在內堂中,對於他的來意我已經猜到了七八分,便對着春兒擺了擺手,春兒便退了下去。
我微笑着向夫君走去,到了他身後,對着他盈盈一拜,說道:“妾身參見陛下!”
夫君此刻負手而立,聽到我的請安之後,他轉過了身子,將我扶起身,“秀英快快請起,這些天來辛苦你了!”
我搖搖頭,說道:“爲陛下分憂是妾身分內之事,何談什麼謝不謝的!”
夫君聽聞此話,默嘆了一聲,說道:“就當是朕有負於她!”
“陛下,碩妃已然逝去,還說這些傷心的話做什麼?無論如何,她也爲陛下留下了血脈,陛下可曾爲四皇子想好了名字?”
“秀英,四皇子日後的歸屬你可有打算?”
“妾身與碩妃情同姐妹,她在臨走前也曾託付妾身替她照顧好四皇子。再者說,其他妃嬪都未曾生產過,交與她們,妾身也不放心!”
夫君聽了我的話面上帶着滿意的喜色,“秀英當真是朕的賢內助,無論任何事情都能夠辦的妥妥當當的!從今往後,四皇子就交與你撫養,朕會下令,不讓任何人提起他母妃的事情!只是,又要辛苦你了!既然朕將四皇子交與了你,那麼這名字就由秀英你來取!”
“陛下說這些話真是折煞妾身了。既然陛下讓妾身爲四皇子取名,那妾身就斗膽了。三位皇子,名字都是單字,而且都帶有木字旁,那麼,四皇子的名字也就隨着取!就叫棣如何?”
“朱棣!”夫君在咀嚼回味着這個名字,忽而笑道:“當真是個好名字,從此以後四皇子就叫朱棣!”
望着夫君開懷的笑容,我再次對他福了福身,說道:“陛下,妾身有一事相求!”
“秀英有什麼話儘管說,什麼求不求的,快起身!”
“陛下,妾身想去洪都一趟!”
面對我突然的請求,夫君面上露出一絲不解之意,他問道:“秀英,爲何忽然想起去洪都了?如若你是因爲碩妃的事情想要散心,可以去其他的地方,沒有必要非去那邊!”
“陛下,妾身想去洪都,自是有自己的理由,還請陛下莫要過問,待日後,若是有機會,妾身一定將今日之事全部告與陛下!”
“這……”夫君蹙眉,猶豫道。
“陛下是信不過妾身嗎?”
“怎麼會!秀英你說的這是什麼話?朕只是覺得洪都那麼遠,你一個人上路不安全。這樣好了,我會派遣可靠的人隨你一起去,也算是護送你的侍衛,你認爲如何?”
“謝陛下!是妾身誤會陛下了!”說罷,我將夫君擁入懷中,說道:“妾身只想安安靜靜的去,陛下只需要爲妾身準備一輛馬車即可。切不可大張旗鼓,妾身不喜!”
他也回擁着我,說道:“朕自然是知道的,若不是知道,也不會說派可靠之人護着你。朕會讓春兒陪着你一起去!”
聽到他這句話,我心中的暖意頓生,說道:“陛下,還是你最懂妾身!”
他將我鬆開,微笑着望着我,從懷中掏出一個令牌,說道:“這是朕的令牌,所有人見令牌如同見朕!雖說你是皇后,卻仍舊有些事情不方便處理,這個令牌交與你,你想做些什麼事情都會方便一些!”
“陛下!”他爲我考慮的這樣周詳,還能讓我再說些什麼呢?我踮起腳尖,衝着他的脣上一吻。“妾身必定會在一個月之內回來!”
“好!”他緊緊地握着我的手,“朕等你,一定等你平安歸來!”
我向他許諾,“會的,妾身一定會準時回來!”
“那你準備何時啓程?”
“兩日之後!”
襁褓中,棣兒的雙眸緊緊地閉着,奶孃才餵過奶,他吃飽了,睡得很香甜。他出生沒幾日,還是個早產兒,但是生命卻異乎的頑強,除了蘇蘇離去的那****哭過之外,再也未曾聽他哭過一聲。是不是他小小的腦海中也會有一些模糊的概念。我俯下身去,用手指輕輕地觸了觸他的下頜,那並不飽滿的下頜,經過我手指的觸動,緩緩的動了動,煞是可愛。
春兒也隨着與我一起湊了過來,她笑道:“娘娘,四皇子很可愛呢!看娘娘對四皇子如此上心,竟是快要抵過對太子的寵愛了!”
我回過頭去,衝着她淡淡一笑,說道:“太子小的時候我未曾能親自在他身邊照顧,一別數年,他能夠再次回到我身邊,我自然是對他特別疼愛!”
看着棣兒已經熟睡,我這纔回過頭去看看棡兒,棡兒這個年紀已經可以一邊吃輔食,一邊吃奶,相對於棣兒來說,已經好了很多,看着他在熟睡中紅潤的臉龐,心中便是欣慰無比。
“春兒,這次一走就是一個月。說到底,我着實有些不放心。太子和樉兒已經長大,就是這兩個孩子年紀尚小,不知道我離開後,他們的吃穿用度會怎樣!”
“娘娘!”春兒笑着說道:“今時不同往日,如今您是皇后,您的孩子們都是皇子,再說了,有陛下在宮中,誰敢虧待他們呀!”
聽了春兒的話我也不免笑出了聲,“說的是呀!瞧我,有些杞人憂天了!”
“娘娘,時候不早了,回宮歇着!陛下說不定已經在等您了!明日一早我們還要出發,不要耽擱了纔是!”
“好!這就回去!”臨行前,我在棡兒的額頭上輕輕印下一個吻,便退了出去。
馬車咕嚕嚕行走在棧道上,在去往洪都的這一路上,我的心情似乎很沉重,然而實則一切在我心中早就有了答案。真不知道在面對朱正的時候我是否還可以向這般坦然。
春兒爲我將懷中的被子又向上蓋了蓋,說道:“娘娘,這冬日裡總是如此陰冷,臨行前也沒能備個火爐,一路上怕是要受罪了,多蓋一些,小心着涼!”
我掀開馬車的窗簾向外看了看,外面的叢林上有很多樹葉已經脫落了,光禿禿的佇立在那裡。馬車行駛的很快,這一道道景色,在眼前一閃而過。
“春兒,想必你也猜到了我這次去洪都的目的!”
“娘娘!”春兒說道:“關於碩妃以前的事情春兒也聽過一些,只是那朱正對她那般,她也應該死了心纔是!而且,娘娘僅僅憑着冬梅所說的一句話就可以斷定這件事情與朱正有關,難免讓人有些難以信服,若是有些什麼證物留下,或許還能說明些什麼。”
我轉過頭,看向春兒,淺淺一笑:“春兒,有些事情,若是能夠留下證據,就糟了。前朝中,有多少人都以莫須有的罪名被殺,被貶,我想你不是沒有聽說過。一個成熟的陰謀家是不會留下什麼證物遭人詬病的!”
春兒略一沉思,說道:“娘娘說的在理,只是春兒着實不明白,碩妃已經去世,娘娘還去追究當年的事情做什麼?”
我的嘴角噙起一絲苦笑,說道:“你沒聽到蘇蘇臨去前說的那些話嗎?太子的馬出事,還有她挑撥張玉清的事情,你不覺得很奇怪嗎?”
“娘娘,春兒愚鈍,這些事情着實猜不透。不過娘娘既然感到奇怪,必定有自己的道理,春兒只知道跟隨着娘娘的意思辦就好了!”
“算了,不說了,還是去了洪都再行商議!”說罷,我閉上了眼睛。
“娘娘,那您就再睡一會兒!這去往洪都還得些時日呢!”
一路奔波,五日後,終於到了洪都。
早在去往洪都前,夫君已經命人快馬加鞭將我要去的事情告知了張玉冰,是以,當我走到城門下,亮出腰牌的時候,守城人便放我們進去了。
才進了城門,張玉冰已經帶着朱守謙在城內等候。一別數年,再次見到張玉冰母子,竟不知道是這樣的情形。因着考慮到朱正曾經守衛洪都的功勞,念其子年幼,便在開國時封了朱守謙爲靖江王。
張玉冰早已脫離了當初的清純模樣,將一頭墨發挽起,斜插入鬢的飛天髻讓她多了幾分威嚴。而今日,她身着淡紫色的葳蕤長裙,華貴的身姿在風中搖曳。雖說是王爺,但是兒子這麼小,想必如此大的家業都是她一人在打理。作爲當家主母,着實需要幾分幹練。一旁的朱守謙身着一件藍色長袍,上面繡滿了繁複的花紋,由張玉冰拉着。看樣子他也不過六七歲的光景,可是眸子中卻時刻透露着一絲威嚴,或許小小的年紀,他便也知道了在這種環境中生存的不易。
春兒扶着我下車,張玉冰拉着朱守謙向我行禮,“臣妾拜見皇后娘娘!娘娘千歲!”
“臣朱守謙拜見皇后娘娘,皇后娘娘千歲!”
我連忙將他們母子二人扶起,說道:“都是一家人,何必這樣客氣!這次本宮只是前就免了!本宮只想與侄媳婦你敘舊!這次來的匆忙,也未曾給守謙帶什麼禮物,不過本宮臨走前已經和陛下商量過了,想來再過不久,陛下就會派人將禮物送到這裡!”
“臣妾謝過嬸孃!”張玉冰微微躬身,淺笑着說道:“守謙,快謝過皇后娘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