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師傅去世在回到長街的當晚,消息傳來的時候,是第二天清晨。
柳慕月得知消息之後,想去長街看望周師傅,於是去向柳鎮請求出府。
她告訴柳鎮這件事情的時候,臉上一絲表情也沒有,看的柳鎮心裡一陣一陣地刺痛。他明白,自己那一巴掌,打碎了柳慕月的心,自己的所作所爲,也然後柳慕月極爲失望。他聽到周師傅去世時,也是爲之一驚。雖說周師傅本身就有不治之症,可在他臨終前還這麼逼他,柳鎮還是十分愧疚,於是答應柳慕月出府料理周師傅的後事。
當柳慕月轉身離開的時候,柳鎮忍不住喊了一聲“月兒”,柳慕月站住了一下,卻沒有轉身,可是也只是站了一刻,就倔強地走了。柳鎮望着女兒的背影,百感交集。
此時的柳心寧卻沉浸在喜悅之中,她正將新制好的衣服穿在身上,在鏡前得意地照着。身邊的丫頭不斷恭維着,“大小姐這衣服真漂亮,更襯得大小姐膚如凝脂出類拔萃。”,“對呀對呀,大小姐選秀當天穿上這衣服,一定會豔冠羣芳得。”
柳心寧照了一會兒,想起了什麼,於是得意一笑,穿着這衣服,直奔了柳蕭雅的房間。柳蕭雅正在房間裡苦練琴藝,那柳心寧連門都不敲,推門便進,像一隻花蝴蝶一樣,在柳蕭雅的面前轉了一圈,並問道:“怎麼樣,我的新衣服好看嗎?”
“有什麼稀罕。”柳蕭雅早就聽說了周師傅的事情,很是不齒。“用人命換來的衣服,再漂亮又能怎麼樣?”
可是這話並不能惹怒柳心寧,她本就對人命不屑一顧,她關心的,只有自己的前途。於是她彎下腰,撥一撥柳蕭雅手中的琴絃,笑道:“能怎麼樣?柳蕭雅,你這琴練得再好有什麼用?到時候我會第一個抓住皇上的視線,一旦我得了機會,你就別想有出頭的希望。”
柳蕭雅聽了很是心煩,於是一把撥開柳心寧的手,說道:“你還有沒有事情,沒有的話可以出去了,我這裡不歡迎你。”
“喲,妹妹生氣了?”柳心寧笑的更加得意起來,“不如你求求我,讓我得寵以後,在皇上面前給你美言幾句?”
“用不着,請你出去。”柳蕭雅說着,站起來將柳心寧往外推。可是柳心寧偏偏逗着她,一個勁兒得甩開她的手。這麼推搡之間,突然聽到一聲絲綢撕裂的聲音。原來柳心寧腰間的衣服被掙破了,上面的盤扣也落了兩顆。
柳心寧一看衣服破了,怒火登時衝上來,揚手便打了柳蕭雅一個狠狠的耳光。柳蕭雅捂着臉喊道:“你憑什麼打我,是你自己無事生非,跑到我這裡挑事,衣服也是你自己掙壞的,爲什麼要打我?”
看着已經破損的衣服,柳心寧根本顧不得和柳蕭雅講道理,只一個勁兒地喊着丫鬟下人,“快,快讓周師傅來給我縫好衣服。”
丫鬟們輕聲怯怯地提醒說:“小姐,你忘了?周師傅昨天晚上已經過世了。”
一聽這句話,如同炸雷直轟頭頂。柳心寧剛剛還對周師傅的死毫不在意,可是此刻卻頹然無聲。她恨周師傅爲什麼不撐到自己選秀以後再死,現在前功盡棄,她穿什麼去選秀呢?
柳蕭雅雖然捱了一巴掌,可是看到柳心寧受到打擊的樣子,心裡還是有一絲竊喜。柳心寧惡有惡報,果然囂張不了太久。
這時,一位丫鬟上前,在柳心寧的耳邊說了幾句話。柳心寧立刻問道:“這是真的?”,丫鬟點點頭,柳心寧臉上立刻一掃烏雲,笑了笑,衝着柳蕭雅說:“想看我的笑話?門也沒有,柳蕭雅,你活該一輩子被我壓着一頭。”說完,揚長而去。
正在長街料理周師傅後事的柳慕月,突然聽到下人喊她回去,她想也不想就拒絕了。她似乎越來越不想回到柳府,這種感覺在每一次出府後都更加強烈。外面雖然人事紛雜,可是終究是一片祥和天地。柳府雖然榮華富貴,可是每天所見所聞,都增添着柳慕月心中的憤慨。她多想自己是平常人家的女子,沒有生活在那些勾心鬥角,權勢相欺的世界裡。
等到後事吩咐完畢以後,柳慕月朝着周師傅的棺材拜了三拜,口中說道:“我這兩日也算是跟着您學了裁製衣服的手藝,也就斗膽叫您一聲師父吧。師父您泉下有知,會不會欣慰自己收了個女徒弟?師父,但願您在天上,能和紅葉師孃再相聚,永不分開。”
回柳府的路上,柳慕月坐在馬車裡心事重重。忽然馬車一頓,她向前狠狠撞了一下,頭上磕破了點兒皮。阿彩一看小姐蹭着了,忙訓斥車伕,“你怎麼回事?摔壞了小姐看回去不責罰你。”
柳慕月擺擺手,說:“算了,不妨事地,阿彩,去看看,前面出了什麼事?”阿彩依言,下了馬車去看。停了一會兒,她回來說道:“小姐,前面有一個少年和人打架,看架的人把路都堵住了,所以車伕避之不及,才閃了您。”
“行了,不是什麼大事,我們快回去吧,眼瞅着天要黑了。”柳慕月吩咐車伕快行。當馬車經過人羣時,風吹起馬車的窗簾,柳慕月在這被風掀起的縫隙裡,看到人羣中央一位少年,雖然傷痕累累,倒是雙眼依舊清明,他身邊倒着一片呻吟的男人,看來,是少年勝了。
少年的嘴角微微揚起,眼中閃過一抹亮色。少年正是當晚被木冥救下,並聲稱要報恩的,葉千。
回府後,柳慕月先遇上了正等着她的柳心寧。柳心寧居然一臉和氣的笑容對着她,“三妹去哪兒了?怎麼這會兒纔回來,姐姐擔心你,派人出去尋了你好幾次了呢。”
柳慕月冷淡地迴應着,“大姐有事就說吧,天都晚了,我也乏了,先回房間休息。”
看到柳慕月淡淡的表情,柳心寧卻依舊擺出一副關心妹妹的樣子,說道:“三妹這是怎麼了?要不要大姐給你去做碗蓮子粥呢?”
“行了大姐,你有事就快說,不必曲意逢迎,我乏了,想睡了。”柳慕月實在懶得個柳心寧周旋,說着,已經準備走回房中。
柳心寧忙攔住,說道:“那我就打開天窗說亮話,我那件衣服,是不是你替周師傅做得?”
果然被發現了,可是柳慕月絲毫不害怕,周師傅已經去世了,柳心寧再刁鑽,也總不能讓死人活過來再被自己折磨一次吧。柳慕月面不改色,說:“不錯,是我做得。你想怎麼樣?”
柳心寧卻巧然一笑,說:“沒想到三妹還有這種手藝,看來周師傅確實是能工巧匠,只是稍加點撥你,你就做出這樣精巧的衣服來,我倒真覺得,他死了,可惜了。”
聽了這話,柳慕月問道:“那麼你是要興師問罪?”
“看三妹說的,我高興還來不及,怎麼會問罪與你呢。”柳心寧讓身後的丫鬟捧上那套衣服,說:“只是我一不小心,把衣服弄壞了,還得煩勞三妹,爲我再做一件。”
柳慕月斜眼看了看這衣服,將臉轉向一邊。“我不會爲你做得,我是柳家三小姐,不是你柳心寧的針線丫頭,你死了這份心吧。”
說完,她推開柳心寧便走,可是手腕卻被柳心寧一把抓住。柳心寧將她拉回來,厲聲說道:“你既然不是針線丫頭,爲什麼替周師傅做衣服呢?你既然自甘輕賤,想孝敬我,就好人做到底,再做一件。”
柳慕月憤聲說道:“柳心寧,你不要欺人太甚,如果不是你強壓着周師傅,我不會想出這樣的辦法來。”
“那就乖乖聽話。”柳心寧打斷她的話,“周師傅活着我能用他威脅你,死了就不能?我告訴你柳慕月,你乖乖做好了衣服,最好是比這件還要精美。要不然,我就挖出周師傅的屍骨喂狗。”
柳慕月看着柳心寧此刻變形扭曲的臉孔,心中更是對柳府充滿失望。她靠近柳心寧這張臉,試圖從她的眼睛裡發現一點點良知,可是沒有,一點也沒有。她無力地說:“柳心寧,你真的不怕遭報應嗎?”
柳心寧愣了一下,又很快恢復她狠厲的神色,說道:“報應?等我做了娘娘,誰也不能對我怎麼樣。何況,我有父親寵着我,即使去不了宮中,這柳府也是我說了算,包括綢緞莊,都是我的,你說,我有什麼好怕?”
遠處一個身影停滯了一下,呆呆地看着柳心寧跋扈囂張的樣子,她的手漸漸握成一個拳頭,緊緊抓住了自己的衣裙。
柳慕月仰着臉朝着暗無邊際的蒼穹看了很久,不知道什麼時候這頭頂的烏雲纔會散去,纔會撥雲見日晴空萬里。
“不要傷害周師傅,活着時他受盡苦難,死後就讓他靈魂長安吧。你的衣服,我做了,三日後,我做好送到你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