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鎮念殿”三個字端正大氣, 遒勁有力,和這整個莊嚴肅穆的殿宇相互輝映,一般仙神不敢逼近。
城閣從裡面出來, 蒼泠在門口等候多時, 見他神情疲憊, 神力紊亂, 上前道:“師兄, 你用自己的神體淨化乾兒的魔性?”
城閣向前走着,蒼白的嘴脣緩緩道:“只能這麼做了。”
蒼泠望着城閣略顯蒼涼的背影,想說的話堵在喉嚨。突然覺得, 存活在這世間上萬年,他似乎誰都不懂。
他不懂玄雀的叛逆和玄狐的背叛, 不懂海月的偏執和拂夕的選擇, 原本以爲, 至少還有師兄和他站一處,和他並肩作戰, 可是現在,似乎都變了,什麼時候變的?
蒼泠停下跟隨的腳步,站在原地,望着城閣漸漸走遠, 最後消失眼前。
城乾坐在大殿中央的八卦陣上, 周圍從各方源源不斷的神力將他包圍。蒼泠在殿中顯形, 他站在神力包圍圈外, 以神術查看城乾的情況。
眉心蹙起, 蒼泠收回神力。“你知不知道你這樣會連累你的父親?”蒼泠沉冷的聲音在殿中迴盪。
城乾盤膝打坐,睜開眼望向蒼泠。
“我以前就提醒過你, 對於神術的修煉不要急於求成,用些旁門左道速成神力只會適得其反,你似乎並沒有聽進去。”
魔性忽然在城乾體內發作,他拽住衣袍想要忍住,卻終是破口大叫道:“我不用你來管!父親他也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你沒有資格說我!”
蒼泠面上看不出多餘的情緒,他舉起手掌,幻出神力幫助城乾抑制魔性。待城乾安靜下來,蒼泠背過身去:“城乾,你記住了,如果你再不知悔改,離經叛道,就算師兄如何護你,我也絕不會對你手下留情!”
語罷遁出大殿。
城乾微微眯起雙眼,眼底閃過寒冽鋒芒。
“離開這裡,你打算帶我去哪?”蒙櫱一面打理小舟一面擡頭對拂夕道。
拂夕託着下巴想了會兒後對蒙櫱笑道:“我們去感受人間煙火,品嚐人間百味。”
蒙櫱愣了愣,遂笑出聲來,“我味覺有問題你難道忘了?”
“不就是嘗不出酸和甜的味道?這個世間除了酸甜還有苦辣的。”
“小拂——”拂夕聞聲轉頭,只見黃琪磊抱着什麼東西奔跑過來,見到她後原本憂愁的面容上浮現憨厚的笑容。“小拂,這就要走了嗎?”
“沒呢,吃過午飯再走。”拂夕道。
“我一早去山上採了這些果子,回來沒看見你還以爲你就走了,把我嚇得……”黃琪磊頓了頓,把手中裝着果子乾糧酒水的大包裹遞給拂夕,“你說你喜歡吃果子,瓜瓜果是我們這裡最好吃的果子,你帶着上路吃吧。對了,裡面還有我自己釀的桑拂酒。”
拂夕甜甜地笑了笑,“謝謝黃大哥!”
把包裹在小舟裡放好便聽得黃嬸說飯菜做好啦,讓他們過去吃飯。
飯桌上黃嬸在拂夕面前不停地誇獎她的大兒子,說他雖然有點愚鈍但爲人敦厚善良,幹活勤快,鄰里街坊都稱他是好夥子,順道還向拂夕灌輸現在女人家就該嫁給像黃琪磊這樣的男人,一定疼妻子,能養家……
黃嬸的心思在場沒有看不出來的,黃琪磊尷尬地幾次想打斷黃嬸的話,但都被黃嬸呵斥過去了。
拂夕埋頭吃飯,時而對黃嬸附和幾句,稱讚黃大哥確實是男人中的榜樣,黃嬸越說越起勁,直接就問她願不願嫁給黃琪磊做媳婦。
始料未及的拂夕一口飯噴出來,擡眸對上黃琪磊羞澀又有點期待的眸光,正欲開口,便聽得蒙櫱聲音平靜帶着少有的溫和道:“其實我家妹子早已定親,所謂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縱使別家男子再好,小妹她也不會忤逆長輩爲她選定的親事,你說是吧小妹?”
拂夕感覺到了蒙櫱眼中一閃而逝的寒意,那抹寒冽之氣還夾雜着一點點威脅的意思。
拂夕白他一眼,隨即對一臉驚愕失落的黃嬸點頭道:“家兄說的沒錯呢,我確有親事在身。”
黃嬸臉上有片刻的哀愁,很快便又笑起來,道:“是我們大黃沒福分。小拂啊,雖然你們在我這隻待了兩日,但就這麼走了我實在捨不得啊,上次要不是你冒死划船去解救他們,可能我兩個兒子都……”
“娘,開開心心的一頓飯說這些幹啥,您這不是影響人家食慾麼!”二兒子黃琪封道。
“臭小子!你們給我記住了,他們可是我們家的恩人,要是以後小拂有什麼需要幫忙的你們必須得幫!”
黃琪封:“知道啦娘,您都說了不下十遍了,人家在我們家最後一頓飯就不能讓他們吃的輕鬆點,你老囉囉嗦嗦的叫小拂怎麼吃飯。”
拂夕笑着笑着忽然有熱流涌進眼裡,她再次埋下頭挑撥着碗裡的飯菜,然後笑着吃下去。
這就是普通人家的日常,平凡卻很溫馨。
蒙櫱將她的神情盡收眼底,他夾起一塊肉放進她碗裡,“不能光吃素,多吃點肉啊小妹。”
拂夕惡狠狠地瞪過去,清楚她不吃葷還非要夾肉給她。
拂夕在桌子底下狠狠踹他一腳,蒙櫱好似早料到會有這麼一出般,收起雙腳,拂夕那一腳踹到了黃琪磊的腿上。
黃琪磊吃疼的叫了聲,然後望向比較可疑的方位,而此時蒙櫱和拂夕兩人都在鎮靜自若地吃着碗裡的飯菜。
一隻花貓從黃琪磊凳子下面穿過,黃琪磊摸摸花貓的頭,原來是你啊。
午飯過後,兩家人除了張曉琴都來送別蒙櫱和拂夕,張曉琴自表白失敗後都不敢與蒙櫱面對而視,在大夥兒送別他們的時候她趴屋頂閣樓的窗戶前遙望河上小舟。
小舟上的女人忽而朝她這邊揮揮手,張曉琴嚇得退到後面,不過須臾,待心緒平靜下來,她又回到窗前,伸出細長的手臂向他們招手。
拂夕拍拍正握住船槳準備划行的蒙櫱,“至少跟人家告個別吧,說到底曉琴也是第一個對你表明心意的凡人,任何不求回報的愛都是值得尊重的。”
蒙櫱看向遠處張曉琴,學着拂夕的樣子擺手。
小舟在衆人的揮手中漸行漸遠,拂夕掏出包裹裡的瓜瓜果扔給划槳的蒙櫱,“這果子可好吃了,我以前在天虞山也種了好幾棵。”
拂夕躺在船頭邊沿,一邊啃着果子一邊含糊不清道:“吃吧,對,咬一口,果肉是不是很嫩,有很多汁,就像牛奶一樣劃過齒間,但它的味道甜而不膩,那種甜滑過喉嚨直達心窩,有沒有感覺到?”拂夕期待地望着蒙櫱。
蒙櫱笑了笑,點點頭。
“哈哈哈,那等到了晶城,你嘗不出味道的滋味我都給你形容一遍,你就跟着我說的想象,不是什麼味道都得含在口裡才感覺得到。”
到。”
一葉小舟行駛在山坳間的小河裡,抵達陸地兩人又買來兩匹馬,一路趕至晶城。
晶城是達官貴人聚居最多佔地最廣的城,街道繁華人羣絡繹不絕。來到晶城最有名氣的醉仙樓,拂夕施展鈺璃腕,握住蒙櫱的手帶着他一起隱跡在廚房內。
快速的翻炒聲,濃濃的炊煙幾乎朦朧了視線,拂夕深吸一口氣,然後戳戳蒙櫱,示意他學着她一起深呼吸。
“有沒有感受到?”
蒙櫱一愣。
“這就是人間煙火啊。”拂夕又吸了一口,感嘆道。
蒙櫱也跟着深呼吸一大口,然而魔力消失,很快就被濃煙嗆着咳嗽起來。
“聞到了沒?很香是不是?”拂夕在一翻炒的大鍋前俯身嗅嗅。
蒙櫱譏誚道:“你如此適合當凡人,難怪這麼多年始終修不成仙骨。”
拂夕瞥他一眼,然後施法將廚房裡的人定住,她捻起一根青菜放進嘴裡,連連點頭,“唯有美食和藝術不分界域。來,你也嘗一個。”
蒙櫱低頭咬住她伸過來的青菜,微微蹙眉,“這東西是苦的?”
“嗯。”拂夕繼續吃別的菜,“但是嚥下去的時候就變甜了,所謂苦盡甘來。”
蒙櫱閉起眼又嚐了嚐那道菜,片刻之後,只聽他道:“好像是這麼回事。”
拂夕撲哧笑出聲,“走,我帶你去嚐嚐更好吃的。”
蒙櫱原本以爲她會帶他去更高級的酒樓,沒想到兩人最後到達的地方是路邊的一家麪攤。
拂夕一邊“嘩啦”一口面一邊道:“這面除了酸甜,什麼味道都有。”
蒙櫱“嘩啦”一口,細細品味,然後比較滿意地點點頭,“很鮮香呢。”
拂夕舀起幾勺辣椒放進蒙櫱碗裡,“這面要配辣椒纔好吃。
蒙櫱狐疑地瞥她一眼,終是夾起面吃上一口,”咳咳……“被辣壞了的的蒙櫱扇着舌頭找水。
拂夕搖了搖杯子,原來澄明的清茶忽而變成淺紅色,她把杯子遞給蒙櫱,蒙櫱喝下一口,繼續猛烈咳嗽。
“你……你居然給我……喝辣椒水!”蒙櫱含糊不清道。
拂夕捶桌大笑,魔力盡失的蒙櫱居然也能被她如此戲弄,好玩好玩。
被滿嘴辣味折磨到深夜,蒙櫱正在鬱悶地大口喝茶,拂夕拎着兩壺酒過來。
對白天的事還有所介懷,蒙櫱對拂夕給的東西多少有些忌諱。拂夕見他不願喝酒,只好自己獨飲起來。
星空璀璨耀眼,每一顆閃爍的星星都好似墜落深淵的眼睛,掙扎着想要出來,卻在忽進忽退中歸於平靜。
“這樣想起來,似乎每次和你在一起的夜空都特別美。”拂夕喃喃。
蒙櫱略吃一驚,瞥向她。
“今日感覺如何?”拂夕笑着問道。
蒙櫱微微眯起眼,這女人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現在他嘴裡的辣還沒有緩過來。不過……蒙櫱沉寂的嘴角掠過一絲笑意,吐出三個字,“挺刺激。”
“還有呢?”
“那碗麪如果不放那麼多辣椒的話會更好吃。”
“嗯……覺得好吃呢,蒙櫱,現在還記得那味道嗎?”
“記得。”雖然不懂她爲何要這麼問,但他確實記得。
“喜歡一種味道會不自覺地將它記下來,而且這味道會讓人很難忘。”拂夕再次把那壺酒遞給蒙櫱,“嚐嚐,這次絕對不騙你。”
蒙櫱伸手握住酒壺,拂夕用手裡的酒壺與他碰杯,然後揚喉一口氣飲盡,又將空壺倒放示意。蒙櫱沉默片刻,也學着她揚喉將酒水灌入,然而喝進兩口他突然噴出酒水,鬱悶地瞪向拂夕。
拂夕已經笑得花枝亂顫,“哈哈哈……蒙櫱你可要記住了,即便是我,裝得如何無害,也是不能完全信任的。你一定得記住。”
正當拂夕擦拭眼角笑出來的淚水時,蒙櫱重新將酒壺裡的水灌入喉嚨,這次他一口也沒有吐出來。
拂夕略有吃驚地看向他,道:“你喝下去幹什麼,你忘了自己沒有魔力了嗎?”
蒙櫱捂住肚子,剛纔一口喝完的辣椒水已經開始鬧肚子了。
他淡淡開口,“一種極致的感受也容易能讓人難以忘懷。”
拂夕轉頭對上蒙櫱深邃明眸,二人相視默然。寂靜暗夜裡驀地響起鬼魅般的笑聲,拂夕和蒙櫱聞聲回神,只見幾隻怨鬼率先出擊,抓住他們的肩膀準備咬下去。
拂夕施展仙術將糾纏他們的怨鬼一一殺掉,綾子猶如青蛇捕食,在空中掠過一道優美弧度後變作一把長劍。
她舉劍指向夜空,“熄魄,我知道你來了!”
伴隨着鬼魅般的笑聲,熄魄在怨鬼中顯形,入魔越來越深的熄魄現在眉宇眼梢比以前更妖嬈邪氣不少,他摸了摸手環,聲音輕細帶點挑釁的意味:“花前月下,美人佳釀,蒙櫱,你不做魔皇也能這麼風流,以前真是小覷你呢。”
拂夕走到蒙櫱身前,放下劍對熄魄道:“你要的高度已經有了,何必再來爲難蒙櫱!”
“哎喲,這麼用心護着他?”熄魄又對蒙櫱道,“蒙櫱,現在你也只能躲在女人後面了。”說着張狂地嘲笑起來。
一隻黑色巨鳥展翅而過,黑色羽翼所經之處,怨靈被割傷靈體,化煙消散。
蒙櫱拉住拂夕躍上黑剎,黑剎帶上二人飛速逃離,熄魄蔑視地勾起脣角,施展魔力緊跟追去。
拂夕回頭而亡,吃驚於熄魄的速度,蒙櫱知道熄魄在不斷逼近,心下也不禁歎服他的魔力進步神速。
黑剎忽而劇烈抖動,只見熄魄緊跟在黑剎身後,用魔術擊中黑剎尾翼。
受重傷後黑剎失去平衡飛速向下,拂夕喚出白鵝,白鵺在黑剎快要落地之前接他們接住。
拂夕命白鵺帶上黑剎和蒙櫱逃離,然後自己持劍擋下熄魄。
“你確定你一定要救那個廢物?”
對於熄魄稱呼蒙櫱爲廢物,竟讓拂夕很不悅,她舉劍一招鳳翔術攻擊過去。
然而不過數十回合,拂夕終是被他的魔術震開數丈之外,熄魄飛過去在空中接住拂夕,狡黠桀驁的脣角勾起一抹冰冷戾笑,“你又落在我的手裡,呵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