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第五十五回

四周濃煙瀰漫, 巨怪嗚咽垂頭,身上戾氣退去不少。他用爪子輕輕按在龍紋佩上,強烈的白光猛然乍現, 懿瑄置於巨怪面前, 伸手撫了撫它額前的發。

雖然在懿瑄出世之前, 前懿步龍王已經與催梅鼓一同消失, 但神龍親緣之間都有特殊的感召能力, 懿瑄又把前懿步龍王當年的龍紋佩從神龍柱上取了下來。

巨怪在自己的龍紋佩的感召下,漸漸變得溫和,懿瑄對他說:“爺爺, 六界將面臨重大浩劫,必須聚齊所有神器方有機會阻止, 我們這次前來就是爲了催梅鼓……”

怎料巨怪聽到催梅鼓三字突然又狂性大發, 比之前更加兇猛難惹, 蒙櫱、拂夕、懿瑄三人紛紛在巨怪的攻擊之下避開。

巨怪仰頭嘶吼,猛地揮出法力, 六隻手齊齊出招,周圍樹木全部應聲倒地,猶如排山倒海,一直蔓延到天邊去。

三人因爲這巨大沖擊走散,拂夕躲開重重重擊, 在山坳停下, 然後沒入河水, 順着水勢一路向下。

周圍終於安靜下來, 因爲受了重傷, 拂夕上了岸後便在河邊打坐療傷。

天色愈見漆黑,有刺鼻難聞的氣味在空中瀰漫, 幸而之前吞服了蒙櫱給的丹藥,不然現在已經中毒。

想到什麼,拂夕腳步一滯,舉起手,對手腕上的手鍊施了一法,她對着手鍊說:“蒙櫱,可能聽見?”

“嗯。”傳來低低的迴應。

“你有沒有受傷?”

蒙櫱並沒有直接回答,而是問道:“你呢?”

拂夕默了默,回:“一點小傷,現在沒事了。你現在在哪?”

“你擡頭。”

拂夕擡起頭,卻見蒙櫱屹立石頭之上,一雙深邃明眸看着自己,拂夕面上微微泛紅,略有窘迫地後退兩步,轉身要走。

蒙櫱轉瞬來到她身邊,牽住她的手,將她擁入懷中。

“還說傷的不重,我在哪你都感應不到。”

“沒事啦,只是法力暫時消減了。你呢?你剛纔都沒有回答我。”拂夕說完便覺身上壓力頗大,竟是蒙櫱壓倒在她的身上。

“這是怎麼回事?”拂夕驚道,此時烏雲密佈,雨水嘩啦啦地砸下,拂夕帶上蒙櫱去到山洞,查看一番後發現他靈體紊亂,是舊疾復發。

將蒙櫱盤膝坐下,拂夕在其後盤膝坐下,將自己的靈力緩慢輸入他的體內,然而魔仙始終排斥,蒙櫱忍痛低吟一聲,徹底暈厥。

現在他們在克千里島上,如果不拿到催梅鼓以她一人實力根本出不去,況且懿瑄也不知身在何處,是否平安……對了!

拂夕伸出劍指在空中比劃兩下,一隻紙鶴扇着翅膀出現,她默默唸決,紙鶴隱跡消失。

深夜,蒙櫱靠在石壁上昏睡,拂夕守在他身上,眸色複雜地掃過他全身。

最後一粒神珠就在他的體內,空梵的話時時迴盪在腦海裡,拂夕眉目深沉凝重,她最害怕面臨的始終要做出選擇。

阻止魔神重現,蒙櫱也會從此消失,不阻止的話隨時可能面臨生靈塗炭之境地,她雖已修得仙體,但對作爲神仙的責任和使命她並沒有特別看中,這麼多年以來,她做這麼多隻是想保護身邊的人,然而現在卻要犧牲自己心愛的人去完成那個目的,拂夕突然很想自私一次。

她已經做了很多事,這次能不能就讓她自私地爲自己一次?

拂夕緊緊抱住蒙櫱,回想當年第一次見面,竹林深處,他翩然出現,淺笑如新竹雨露,眼底的光看上去平靜無害,實則卻更是高深難測。

以後他每每出現,拂夕必然提高警惕,然而她從未想過,就在她時刻“防範”、“頂撞”他的時候,他竟然正在一點一滴闖入她的心裡,就像深處於枯秋裡走着走着遇到的那片果林,每次和他在一起總會有不同驚喜、嚐到不同的滋味。

一道暗芒在拂夕眼底閃過,她突然鬆了鬆手,凝視蒙櫱的側顏,低低道了句:“可是,爲何你偏偏是他……”

手已經撫上他的身體,尋找靈體裡的神珠,拂夕眉目凝重,面色堅硬暗沉。

“嗯……夕……”蒙櫱迷迷糊糊呢喃着,眼皮想睜又睜不開,若羽翼的睫毛微微顫動。

拂夕動法的手滯了滯,說:“蒙櫱?”

見他神志模糊,拂夕再次動手,面色忽而一變,她發現在蒙櫱右邊第三根肋骨有異常反應,她小心翼翼地遁入他內體查看,在錯綜複雜猶如網狀的血線之中確有異於其他的詭奇光芒,此刻它正若隱若現地藏在網狀血線之中,閃着綠色的光。

拂夕伸手去觸摸,光芒突然熄滅,隨即傳來蒙櫱痛苦的低吟聲,拂夕元神歸位,抱住再次陷入劇痛的蒙櫱。

翌日,洞外依然大雨磅礴,昏沉灰暗,蒙櫱在拂夕的懷抱裡甦醒,拂夕見他清醒,彎了彎嘴角說:“現在好過點了嗎?”

“嗯。”蒙櫱深沉明眸緊緊凝着拂夕,仿若要將她刻進骨頭裡,“其實能一直這樣看着你,就已經很好了。”

不料他會這麼說,拂夕面上微微泛紅。

似乎看出她眼底複雜的情緒,蒙櫱坐起身,問道:“是不是發生了什麼事?你好像心情不是很好。”

拂夕頓了頓,忽而撇撇嘴角,說:“當然不開心了,你昨天那個樣子我怎麼會開心的起來,還有,懿瑄現在不知是生是死,我有些擔心他。”

蒙櫱點點頭,說:“我們去找他。”

二人追蹤紙鶴卻發現毫無頭緒,尋遍整個克千里島,並沒有找到懿瑄,就在二人在密林裡停下時,巨怪的呼嘯聲一陣一陣地傳來。

“它在附近。”拂夕說。

“懿瑄在哪,也許只有它知道了。”蒙櫱和拂夕一同飛向巨怪的位置。

二來凌空望着巨怪,巨怪此刻趴在地上,眼皮一睜一合,它發現蒙櫱和拂夕,只是輕輕地瞟一眼他們,之後也未有多餘的動靜。

拂夕正要上前,讓巨怪道出懿瑄的情況,蒙櫱及時伸手阻止她,而二人眼前猛地一聲巨響,濃煙擴散,模糊了二人的視線,待恢復如常,只見眼下已無巨怪。

“怎麼回事?”拂夕驚道。

空中飛來一條巨型白龍,上面有一藍衣人迎風屹立,仿若天外來客,驚現於世。

“瑄……”拂夕喚道。

巨龍盤旋飛至二人面前停下,懿瑄從上面下來,摸了摸巨龍的龍角,巨龍眼裡閃着晶瑩的光,它聲音低沉沙啞,卻字字清晰:“瑄兒,爺爺不能陪着你了,去做你想做的事吧。”

“爺爺……”

巨龍盤旋飛逝,在空中化作一場白雪,淅淅瀝瀝灑下。

克千里島周圍的濃煙厚雲快速消散,島上終於迎來了許久不見的陽光,陰鬱沉沉的海島重拾生機。

“瑄,催梅鼓你是怎麼拿到的?”三人屹立在黑剎背上,拂夕問道。

懿瑄挑了挑眉看她:“你現在不是很厲害了麼,這都不知道?”

“什麼啊?”拂夕瞪他一眼,然後摟住蒙櫱的胳膊笑嘻嘻地說,“你肯定知道。”

在蒙櫱開口之前,懿瑄清清嗓子道:“神龍血親之間有感召能力,本來爺爺已經意識到是我,可是催梅鼓始終和他命運相連,只要提到催梅鼓就會引發催梅鼓的神力,連爺爺也無法控制。那天情急之下,我選擇進入爺爺與催梅鼓化作的巨怪體內,找到催梅鼓的神體,再用龍紋佩感召爺爺一同配合,終將催梅鼓分離出來。”

“厲害啊。”拂夕拍他的肩膀誇讚。

“爺爺還將他剩下的法力傳給了我,所以……”

拂夕收回手,“呵呵呵”地笑,“就算你沒有你爺爺的法力我照樣打不過你。”

“知道就好。如今神器都找全了,只剩最後一粒神珠,你們可有消息?”懿瑄問。

蒙櫱搖搖頭。拂夕表情一滯,道:“總會找到的。”

懿瑄凝她一眼後說:“以後有什麼需要我幫忙的就來找我,神龍那邊還有點事,就此別過了。”音落從黑剎背上消失。

蒙櫱握住她的手,說:“好像從克千里島出來後你就一直漫不經心的,有什麼事別憋在心裡,記住了,你現在身邊有我,任何事我們都要一起承擔,嗯?”

拂夕揚起嘴角,對他笑了笑,在他把頭轉回去之後面色又沉了下來,拂夕望着遠方,默默呼出口氣。

回到魔界,周遭的一切似乎又平靜了下來,然而拂夕表面上什麼事也沒有,心裡卻一直在做掙扎。

雪白衣袂在風中獵獵作響,拂夕獨自來到懸崖上,仰望血紅的圓月,一隻手緊緊握住另一隻手腕上的鏈子。

在圓月不遠有顆最亮的星星,不,準確說那是汰燾魔石,它的光芒越來越強烈,正在逐漸向月亮靠近,在它徹底融入月色之時就是它破空之日,屆時天下動盪,六界即將陷入水深火熱之地,再加上魔神重現,只怕……

“明明深知其中利弊,卻還是下不了手。娘子啊娘子,既然你不捨得,又何必逼迫自己呢?”空梵在她身邊遁跡而出。

“你來做什麼?”拂夕沒有看他,冷冷道。

“我是來提醒你,別忘了沉睡在塢崍山的秦曉卉。”空梵含笑道。

是啊,魔神的存在也關係着曉卉是否能夠甦醒。

然而,甦醒了又能怎樣?魔神依然要毀了這個世界,而拂夕是他必然要消滅的仇人。

拂夕靜靜望着月亮,長久不言。

“你是在想,就算曉卉活過來也逃不掉魔神的毀滅是麼?”空梵望着她,見她面色沉冷,眉目緊鎖,繼續道,“如果我告訴你,我有對付魔神的辦法呢?”

拂夕看過去,空梵見她終有反應,對她說:“我們讓他重生是爲了我們的目的,如果到時候他真要摧毀六界,也不是完全沒有法子阻止他,只是……”

“說!”

“神珠從你體內離開,七日後你將遭受神降天劫,千萬年來從來沒有可以神降天劫之中逃命的例子,所以,如果你在神降天劫那天,能夠與魔神靈體合一,他必從此於世上徹底消失。看你的樣子,是捨不得?”

“當年我在你與我通信中得知魔神之事時我已做好犧牲的準備。”

“一直以來你那麼拼命我早就看出來了,我的意思是,你捨不得蒙櫱?”

拂夕默了默後轉身離開。

空梵在她身後清清淡淡地說:“他一旦變回魔神就再也不是蒙櫱了,你自己做好心理準備。”音落消失於懸崖。

拂夕找齊所有神器之事突然在六界不脛而走,魔界一夜之間遭遇來自天神四面八方的圍攻,天帝派出了八成神兵神將,勢必要衝進魔界抓走拂夕。

此時天神出兵來勢兇猛,蒙櫱連夜與衆魔將商討好作戰適宜,回來後遇見拂夕,她正捧着一碟雪櫻糕坐在桑拂樹下,似乎在等他。

心底忽然就暖了起來,蒙櫱走過去在她身邊坐下,用手拾起一塊雪櫻糕放進嘴裡,“口感細膩,爽滑舒心,你做的東西即使我這種嘗不出酸甜滋味的也覺得好吃。”

“喂喂,我有說是做給你吃的嗎?這麼不自覺,搶我的東西吃,就不怕吃出毛病?”

“真好。”蒙櫱一把將她擁入懷裡,用手輕輕撫過她的長髮,那碟雪櫻糕全部滑落在地,化成了一淌紅色濃水融入泥土裡。

“什麼真好?”拂夕怔怔地問。

“從克千里島回來後,你和我說話總是有些心神不寧好似藏着什麼心事,剛纔你那樣子才讓我感覺那是真實的你。夕,你答應過我有事要一起承擔,我不想看到你有事,更不可能讓他們把你帶走!”

說到最後一句時拂夕感覺他抱着她的手用了極大的力,拂夕吃疼地低吟一聲,對他說:“其實我本來是想和你商討一件事。天神現在不過是想抓到我,讓我交出神器和神珠,如果這一戰打下去必然再次引起神魔大戰,其實我可以把神器留下,陪他們回一趟天界……”

“噝……喂,你……”拂夕略有慍怒地看着他。

蒙櫱再次用力吻住她,將她直接壓倒在地。

脣與脣之間反轉摩挲,時而輕柔時而霸道,過了很長時間蒙櫱才依依不捨地放過她,擡起頭,用手撫了撫她的額發,對她說:“夕,我知道你想要什麼,是這個麼?”說着撫着她額發的手向下移,在他的手心正對她的雙目,拂夕看見他手心裡有什麼在閃閃發光。

“這是……你……怎麼知道的?”拂夕有些錯愕。

蒙櫱用兩指頭捏住她的眉心,笑道:“你每天這麼個表情,我當然得找出原因。只是我萬萬沒想到最後一粒神珠會封印在我身上,真是奇怪。”

蒙櫱一邊說着一邊凝着她,似乎要在她的表情上發現端倪。

“有什麼好奇怪的?你現在都是魔皇了,況且神珠都能在我心臟裡,怎麼就不能在你體內呢?別亂想了。”

“夕,你有事瞞我。”蒙櫱黑瞳深邃地望着拂夕。

拂夕揚起嘴角笑了笑後說,“既然你知道神珠在你體內,接下來你打算怎麼做?”

“阻止魔神重生一直是你的心願,當時我決定和你站在一起做這件事時,我也是做好了與你同生共死的準備,從今往後你在哪我在哪。”

“蒙櫱……”鼻子忽而酸酸的,拂夕開口道,“蒙櫱,謝謝你。有件事我想……”

“哎喲,娘子,你怎麼可以和別的男人躺在地上?”空梵突然遁跡而出,站在一旁環抱雙臂看着地上二人。

蒙櫱和拂夕紛紛側目看他,然後轉身站在他面前,蒙櫱道:“空梵?我想你應該不是來替天神跑腿的。”

空梵笑着說:“當然不是。我不過是路過,順便來通知你一聲的。”

蒙櫱:“哦?”

“有的人在這談情說愛,卻連自己父皇也照顧不到,真是不孝呢。”

蒙櫱眉心微蹙,在魔界之內竟感應不到蒙孤城,他默唸一訣,青絕劍拔地而起。

空梵施招避開,卻還是擦破了胳膊,他悶“哼”一聲,使出一招沐離斬神術後遁跡消失。

“他抓走了你父皇!”拂夕道。

“追!”冷冷道完便和拂夕乘上黑剎一同追去。

出了魔界遇上天兵天將,二人與他們糾纏一番,擺脫之後繼續追趕空梵,一路追到桃煙谷,見到亭中粉衣人,蒙櫱和拂夕對視一眼,向涼亭靠近。

“夢大哥,小拂,你們來了啊,我剛煮了茶,快過來嚐嚐。”茗季向二人招手。

二人在亭中坐下,茗季爲他們倒茶,說:“我聽說天神族正在不斷派兵攻打魔界,現在情況如何?”

蒙櫱抿一口茶說:“天神一邊自己貪得無厭想奪得神珠,一邊又怕魔神重生利用神珠之力摧毀他們,我已派出全部兵力勢必保住魔界。”

“汰燾魔石之日臨近,你們打算怎麼做?”茗季道。

蒙櫱握住拂夕放在桌面上的手,對茗季道:“我們會一起阻止魔神重生。不過,當務之急自是要救出我父皇。”說着眨眼功夫,面前的茶杯變飛向茗季,茗季脣角挽出一抹淺淺的笑,隨即茶杯在她眼前碎成粉末後化煙消散。

蒙櫱和拂夕在涼亭轟然崩塌之前飛了出去,待恢復平靜,只見濃煙之中站着一玄色長袍之人,茗季轉頭揚起下頜,對蒙櫱和拂夕露出三分邪氣三分嫵媚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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