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白光從劍上鋥地炸開。被仙氣纏繞的劍從拂夕手裡脫出, 襲擊熄魄,熄魄眉心微蹙,鬆開手後退數丈, 直到避開劍勢。
熄魄勾起一邊脣角, 只見空中出現若干黑影, 劍衝擊而去的地方頓時化作一縷黃煙。
在拂夕周身出現很“熄魄”, 拂夕收回長劍, 施咒術識別哪個纔是真正的熄魄。
拂夕猛地睜開眼,飛出長劍,無數“熄魄”朝她攻擊來, 有些消失在她的劍勢之下,有些避開她的術式衝出來。
“擋我去路你做不到, 我卻能很容易困住你。”熄魄鬼魅的笑聲再次響起, 而他說這話的時候似乎正在逐漸遠離拂夕。
略吃一驚, 如今熄魄已經有本事幻出上百□□,拂夕一咬牙, 施展仙術欲衝出包圍。
白鵺帶上蒙櫱飛躍山巒峭壁,身子猛地一斜,強大的魔術擊中石壁,白鵺穿越夾縫,奮力前行, 怎料魔術如雷雨鋪天蓋地落下。
巨石滾落, 擋住前方的路, 白鵺緊急向上, 翻越石牆。
“白鵺, 別逼我下狠手!”鬼魅的聲音在山巒間迴盪。
尾翼驀地燃氣一團魔火,白鵺不顧一切勢要衝出去。蒙櫱輕拍它的側頸, “停下吧,鵺鵺。”
火勢越燃越旺,大片雪白羽翼漸漸變作枯燥烏黑的細毛,白鵺弱弱地撲扇兩下翅膀,在枯山上着地。
熄魄一把掐住蒙櫱的脖子將他撞到樹上,冰冷妖冶的眼角閃過狡黠仇視的光。
“別怕啊,是你父皇讓我帶你回去。”
蒙櫱與熄魄對視,眼底出奇的平靜。
如此沉靜,似乎惹怒了熄魄,熄魄手上一用力,險些將他掐死。
熄魄鬆開手,背過身去,“這些天你和她玩得倒是愉快得緊。”
蒙櫱站穩擡眸,嘴角噙着血漬緩緩道:“一直在監視的你不是都看見了?”
“嗯?”熄魄發出一句詫異的怒吟。
“你是故意的?”
蒙櫱笑了笑,笑容的意思不置可否,反問道:“你又爲何不早些現身?”
熄魄反手一擊,蒙櫱受擊後退,撞上大樹。
“哼!你現在已經沒有資格問我任何問題。”熄魄念力一到,二人在深山中隱跡消失。
殿宇之上,城乾雙目驀地變成赤紅,他倒在地上抱着雙臂打滾,城閣坐在他面前,雙手幻術,將二人神體相連。
城閣把手放在城乾膝上,以自身爲載體,將城乾體內魔障吸入自己神體之內。
“乾兒,你一定要忍住。”
“爹,你殺了我吧。”城乾忽而起身抓住城閣的手,雙目斂着寒芒,咬牙道。
城閣望着城乾如此痛苦,眼裡流露出複雜神色,他拉開城乾的手,繼續以自己的神體淨化他的魔性。
城閣眼角一挑,一道刺眼金光猛地掠過,蒼泠在殿中出現,他一招神術斷了那二人的牽連,然後帶上城閣一起從殿內隱去。
“師兄,魔石破空的日子已然臨近,神界不能沒有你我!師兄若繼續消耗自身修爲,玄木絕不會坐視不理!”
“我知分寸,玄木,你根本不必操心。”城閣淡淡道。
蒼泠放下手,城閣幻出一桌兩椅,一壺兩杯,他坐下,舉杯酌了口道:“小狼妖現在情況如何?”
蒼泠坐下,搖了搖手中杯,“我已經把她帶回來蒼海殿。”
城閣點點頭,眸色堅定:“我那邊已集結各方天神,這回必須讓她成仙了。”
回想之前那幕,自己被熄魄□□重重圍困,天空忽而炸出一道彩光,有人乘五彩祥雲而來,拂夕只覺有些暈眩與刺目,她微微眯起眼,看着來人所經之處周圍黑影通通化煙消失。
“你……”
蒼泠把她帶入雲上,拂夕沒有反抗,似乎在心裡她已經做好了選擇。
蒼海殿一如既往的冷清,好像連風也變得冷靜了,站在藍白花海里,只有微風掠過,掃起幾瓣破碎的花朵。
拂夕把手放在花海之上,感受花葉撓着手中,試着找尋當年的感覺。
“小拂。”
拂夕回頭,只見蒼泠站在花海深處,那身藍袍幾乎融進了花色。
“說吧,要我做什麼?”拂夕語氣清淡。
蒼泠微微垂眸,語氣一樣清淡平靜,“魔石破空在即,天神決定動用命靈五格陣術,讓你突破極限,儘早登仙。”
“蒼泠,這回怎麼不用騙的呢?你就不怕把事實告訴我,我找機會逃了?”
“你不會。”
“哈,這麼肯定?”
蒼泠望着她,眼底不見一絲動搖。
“那隻能恭喜你猜對了。”拂夕走到蒼泠面前,擡眸直直望他,“待我成仙之後,是否就要逼我取出神珠?”
四目相對,眸色皆是斂着光芒,誰也猜不準對方心裡到底在想什麼。
“是。”這個字就像在回答“你是不是天神”一樣平淡卻堅定。
拂夕笑了笑道:“你應該知道用神器毀滅三顆神珠,魔神就不會出現,你怎麼不直接殺了我,只要我死,神珠自然就飛灰湮滅了。還是說,你們天神根本不打算放手神珠?”
蒼泠眸色一沉,眉心微微蹙起。
“生氣了?被我猜中了是吧?”拂夕從蒼泠身側走過,邊走邊道,“這樣看來,我們目標不一致呢。”
蒼泠清冷的聲音在耳後傳來,“如果不是目標一致,你在面對熄魄重重施壓下又如何能挺得過來?況且,神珠是一定要毀滅的。”
拂夕默了默,回頭道:“告訴我,你們要神珠做什麼?”
“城乾魔性難抑,師兄準備用神珠的力量幫助他擺脫魔念。”
“念由心生,他不是心甘情願追隨魔,又怎會落得現在這副模樣。你們要用神珠控制他的念力,一旦神珠不在,你們可有把握城乾不會再入魔道?”見蒼泠沉默,拂夕道,“與其把心思放在城乾身上,不如多留意你的師兄。”
蒼泠面色一暗,眉心有深深的皺痕。
登仙台上聚集了來自各方法力最高強的天神,拂夕被困在一透明氣罩之中,天神就位,一聲悶雷響過,頭頂裂開一道金光口子。
天神各自施展神術,將神力聚集於裂開的口子之中,拂夕只覺頓時渾身劇痛,她垂下頭,隱忍住強大力量不斷灌入骨髓,咬着嘴皮的牙下有鮮血流出,從一滴一滴逐漸變成一串,拂夕仰天大叫,嘴裡全是猩紅的血。
整整三日,拂夕睜開眼,只覺靈體仿若脫胎換骨,舉手投足更比以往輕巧不少。
環顧一週,天神已經退去,拂夕孤零零地懸在登仙台半空,她舉起左手唸咒施法,仙氣騰起,周圍白光環繞,風起雲涌。
“每位天神在你身上消耗上千年修爲,你現在該動手取出你心裡的神珠了。”城閣在她面前顯形。
拂夕冷眼望他,道:“就算我這顆有仙靈的神珠抑住城乾的魔性,但神珠始終要被銷燬的,他的魔性也只是短暫的消失,又有何意義?”
“你到底交不交?”
“呵,心急了?我只是怕交出來之後有人不肯再將它毀掉呢。”語罷拂夕起身飛走。
“想逃?哼!”城閣眸子暗沉,緊追而去。
得道成仙的靈體更加靈活輕便不少,若是以前,拂夕奮力逃離,不過須臾便能被城閣逮住。然而現在成城閣因爲多次幫助城乾淨化魔性,之前又爲強制拂夕成仙消耗大量修爲,二人一逃一追幾乎要闖過空綺結界城閣才追上拂夕。
拂夕幻出長劍,一招鳳翔術向後擊去,城閣冷哼一聲,施展神術,那擊來的仙法瞬間被破除,拂夕繼續施展仙術,數十個回合下來,拂夕負傷後退。
城閣驀地一蹙眉,他左右一瞥怒吼道:“出來!”
“哈哈哈……”
拂夕猛地回頭,只見熄魄正低眸望她,聲音陰冷,“我還是來晚了。”
熄魄突然伸手放在她的胸口,拂夕一愣,待反應過來熄魄已經收回手,對她笑道:“至少沒傻到把神珠交出去,我現在就帶你走。”
拂夕知道他來此的目的並沒有這麼簡單,不禁眉心微微蹙起。
熄魄伸出手指將她眉心撫平,邪氣一笑,“你先在這等着。”
語罷熄魄轉瞬來至拂夕身前,與城閣面對而視,他伸出魔爪,城乾驀地出現,被他抓入手中。
“城閣,你的鎮念殿不是很難闖嘛。”被熄魄抓住的城閣,神情呆滯,印堂烏黑,脖子上依然可見魔界的圖騰印跡,熄魄在城乾身上施了咒術,只見他一手持劍擋在熄魄面前。
“放了乾兒!”城閣怒道。
“放了?”熄魄念力一狠,城乾慘叫一聲。
“當年你怎就沒放了我們?不是你的咄咄逼人,我父親怎會慘死?我母親又怎麼會殉情?哦,對了,按輩分看,我還得稱你一聲外公,哈哈哈哈……”
城閣道:“乾兒也是你母親的弟弟……”
“閉嘴!在你們領兵殺入妖界那一刻起,你們就已經註定會是我術古影安永遠的敵人!”熄魄魔掌一揮,城乾消失。
熄魄轉身帶上拂夕進入魔界。
“熄魄,蒙櫱是不是已經被你抓了?”
熄魄帶着她快速潛入魔界深處,他微微側目看她,冷笑道:“蒙孤城想念兒子,我只是帶蒙櫱去見他罷了。你這表情好像不信?”
“你捉住城乾,是爲了對付城閣?”
“笨女人,你的問題還真多。”熄魄凝她半晌,突然伸手一把將她攬進懷裡,附在她耳邊道,“我說過我要報仇,好戲纔剛剛開始。”
城閣緊追熄魄蹤跡,孤身一人潛入魔界。
熄魄眼見城閣快要追上,幻出數百隻怨鬼將他纏住。城閣施展神術,奈何在魔界,任何被施展出的神術都不能發揮極致,對付數百怨鬼,用了他兩招術式。
“雖然你現在魔力大增,但你還不足以成爲神尊的對手。”拂夕提醒道。
熄魄不以爲意,只是緊了緊手上的力道,拂夕吃疼一叫,施法擊他,“喂,鬆手!”
熄魄魅惑一笑,斜眼看她道:“雖然你現在修成仙體,但你還不足以成爲我的對手。”
拂夕忿忿道:“是麼?”然後一招十成的仙術,熄魄眉心微蹙,鬆開手避開。
“現在呢?”拂夕挑眉道。
怎料熄魄在眼前驀地消失,待她發現,熄魄已經出現在她身後。
拂夕頓時只覺頭腦暈乎,視線朦朧不聚焦,她抱着頭,耳邊陰冷篤定的聲音伴隨着張狂的笑:“你先休息會兒。相信我,你醒來後會看見一番新的景象。哈哈哈……”
拂夕醒來時,第一眼見到的人是蒙櫱。
她猛地坐起來,在蒙櫱身上查看一番,確定是他以及他沒受傷之後鬆口氣道:“我還以爲你被熄魄關起來折磨呢,現在沒事就好。”
“我們確實被他關起來了。”
拂夕再一望周身,才發現自己和蒙櫱都被關在祭毓宮的地牢之中。
“對了,你爹呢?”
“熄魄抓我來是爲了要挾父皇交出《至尊魔典》全冊。”
“他沒交吧,不然你也不會呆在這。”
“我不知道。”蒙櫱望一眼牢籠外頂頭的那個只比拳頭大一點的洞道,“外邊好像發生了大事。”
“你魔力盡失,怎麼會知道?”
“我生在這裡,長在這裡,看天色變成什麼樣兒我就知道了。”
拂夕狐疑地瞅他半晌,然後凝神施法,牢籠頓時被炸開,視線一片清明。
拂夕幾分得意的目光回望蒙櫱,卻對上他稍顯凝重的眸光,喜色的面容一滯,她垂眸道:“現在我們真的對立了。”
“走吧,至少現在我沒有實力成爲你的對手。”蒙櫱握住她手,“我要靠你保護了。”
拂夕微微愣神,突然想到什麼,甩開他的手,徑直離開。
城閣死了。
天神震怒,派兵攻打魔界,領兵主將正是玄木神尊蒼泠。
拂夕在魔界皇宮找到熄魄,在他周身怨氣極重,想必剛纔死了不少魔奴。
熄魄正用魔力折磨蒙孤城,咬牙切齒面容猙獰道:“你居然用假的魔典騙我!活膩了是吧?”語罷便聽得蒙孤城慘叫一聲。
拂夕飛過去阻止熄魄的舉動,兩人開打一觸即發。
數十回合後,二人停戰,拂夕舉劍質問熄魄,“城閣你殺的?”
熄魄眼怒兇光,直直盯着她,不作答。
片刻後,拂夕放下劍,“我不相信是你殺的。”
“哦?難道是因爲覺得我不夠能力殺他麼?如果你這樣認爲,我只好告訴你,他就是我殺的,我說過我一定會報仇!”
拂夕眸色複雜地看着他,“你在與整個神族爲敵知道嗎?”
“那又如何?我要殺他,早就料到會有這麼個結果。”
她不清楚她昏睡之後熄魄與城閣只見到底發什麼了事,他親手殺了城閣?他的能力真的能殺了城閣?
熄魄忽而後退兩步,雙手握拳,額冒青筋,面色甚是難看,他望一眼拂夕後遁走。
雖然有些不明情況,但剛纔熄魄的樣子顯然有些痛苦,他到底發什麼了?
蒙孤城此時已被蒙櫱扶了起來,拂夕轉身望向蒙孤城,“你給他的魔典被你做了手腳是麼?”
蒙孤城嘴角含笑,點頭。
拂夕面色陰沉,“他會如何?”
“不會死,”蒙孤城望向天邊紅光,“只是魔力不能用到極致,否則魔體粉碎,無力迴天。”
“你……”拂夕瞥一眼蒙櫱,她恢復常色,對蒙孤城道,“我很好奇,你做這麼多,以前還能說是爲了救非歌,現在又是爲了什麼?”
“當然是我櫱兒。”
“爲了蒙櫱?爲了他什麼呢?”
“哼,我自是要他統領魔界,這個地方從來都只是屬於我們的!”
“哦,可是魔石破空在即,如果魔神出現,魔界還需要蒙櫱來統領麼?”拂夕見蒙孤城眼底閃過遲疑,繼續道,“魔神重生,他一定會不顧一切達到他的目的,到時候不只神族,整個天下生靈都會因他的慾望而覆滅,他要的是整個世界與他陪葬。”
“你不用說了,魔界不可以沒有神,我們會等着魔神降臨,你就看着他如何帶領我們消滅你們這些愚蠢的神仙。櫱兒,我們走。”
“猊已經被熄魄殺了,你覺得你們還走得了麼?”拂夕眸色一暗,施展仙術將那喪失魔力的父子二人擒住。
苒葫仙山,緈驊老君的面相比之前更加憔悴消瘦不少,之前拂夕見蒙櫱自身難保,就沒有把老君的事告訴他,現在蒙櫱見師父這般模樣,原來不怎麼好看的面色更加難看了。
蒙孤城算是這裡最沒有威脅卻也是沒不安分的,沒有猊在身邊他幾乎什麼也做不了,坐着輪椅還無時無刻到處亂走,只要出了某個界限,最後都被空梵送了回去。
夜裡,老君、蒙櫱、空梵、拂夕四人坐在一桌各揣心事喝酒,拂夕見氣氛出奇沉悶,便幻出古琴,撩撥起來。
蒙櫱望去,面色沉靜道:“這麼難聽,什麼曲子?”
“我自編的,暫叫她《夢一曲》吧。”
空梵突然湊過來,笑道:“哪天也編一首《梵一曲》啊?”
“煩一曲?太難聽了。”拂夕當場否決。
空梵喜色一滯,搶走她的古琴,邊彈邊唱。拂夕本要去搶回來,但聽着覺得悅耳便也作罷。
蒙櫱在手中幻出笛子,和着琴聲吹起,拂夕一手托腮,一手舉起酒杯晃盪,整個人陶醉在他們琴笛合奏出來的曲聲裡。
樂着樂着拂夕跟着空梵的歌聲一起唱起來,老君也幻出一個笛子跟着吹奏。
曲音逐漸偏離了原來宛轉悠揚的調子,走向越來越奇特古怪。
蒙櫱和空梵紛紛罷手,一個眼神消沉,一個眸色打趣。
拂夕:“怎麼不奏樂了?我正唱得高興呢!”
老君:“就是。小拂,我們自己來。”
拂夕歡樂地點點頭,和着老君不着調的笛聲不和諧地唱出聲。
聽着這樣古怪難聽的歌聲,蒙櫱搖着頭舉杯飲一口,嘴角忽而挽起一抹淺笑。
這二人這點上倒是絕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