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逸學會了如何做一個刺客,如果按照幾日前和南宮落月學的殺人之法,她此刻做的一點都不對。
她應該時刻保持着傅麗兒的儀態,直到文鴻挑開蓋頭,她手中的匕首刺進文鴻的心臟,她也要帶着傅麗兒應有的嬌羞。
可是她沒有,她停下了刺客的的表演。
“你不是傅麗兒!”文鴻驚道。“你是誰?”
說話間,他下意識後退了幾步。
文逸輕聲笑了笑,然後利落地扯下蓋頭。
“我只是一個想回家看看的女孩子。”她眨着眼睛望着文鴻。
文鴻的心放了下來,他看得出來,這是一個女孩子,她的武功並不高。
可是她說的回家是什麼意思?
“你是誰?”文鴻沉着話音問道,帶着一種獵人玩弄獵物的心態。
文逸眨了眨眼睛,揚起臉容,衝着文鴻清澈一笑。
“大哥,是我。”她說道。
文鴻面色愕然,目光不可思議地落在文逸面上。
“你……”
“是我,我是小逸。”她微笑點頭,一如往昔般坦然地面對着文鴻。“一直沒有告訴大哥,我其實是個女孩子。”
“你……”文鴻心中忽的涌出難以言明的複雜。
女孩子?
他……她是個女孩子。
這不可能!
“大哥,我有一句話一直想告訴大哥你,我從來都沒有想過王位,大哥一直想要王位,爲何不告訴我?我給大哥便是了。”文逸輕聲笑道,“大哥你也瞧見了,我是個女孩子,我根本威脅不到大哥的。”
她是個女孩子?!
文鴻咬牙,忽的不知該如何做答,眼前熟悉的面容落在豔紅的嫁衣裡,珠花繁複,輕晃出晶瑩的聲響。
“是的。”文逸揚起面容,坦然答道,“我就是個女孩子,母后當年爲了留住父王的心,才讓我扮作男兒身。”
文鴻的心裡有一瞬間的動搖,是的,動搖。
可惜,動搖只是一瞬。
她若是個女孩子,那他的所作所爲根本就是一件很可笑的事。
她是個女孩子,那王位遲早都是他的,他根本沒有必要搞的衆叛親離,甚至……在林蔚然手中落下把柄。
思及此處,文鴻的眼中非但沒有露出對文逸的後悔,反倒是另一種猙獰。
女孩子又如何?
如今漸深和秀淑王后的死,意味着他們之間對彼此的恨早就再無法挽回。
“這麼說,王位本來就是我的,你還有什麼臉面回來?”文鴻戲謔道,話音有些壓抑的扭曲。“你回來做什麼?”
文逸怔了怔,然後輕輕晃了晃手中的匕首,一如從前,對文鴻的問句直言做答:“我回來做什麼?”她喃喃道,“我想了很多種回來的理由,最後選了一個能說服我自己的,就是回來殺你。”
她對他的大哥從來言聽計從,他問什麼,她都會答。
可是這一次,她說話的時候,心已經跌落到谷底,她從大哥的眼中,連半絲溫情都看不到。
文逸不再猶豫,匕首出鞘,直直地朝着文鴻刺去。刀光乍現,如銀瓶破裂。
兩人很快交鬥到一起。
“你要殺我?”文鴻冷笑地望着這個他“寵愛”了十幾年的”妹妹”。“你別忘了,你的劍術都是我教的,你根本不是我的對手。”
是的,文逸知道,她從來不是文鴻的對手,若是安靜地扮演着傅麗兒的角色,在文鴻最放鬆的那一刻,她完全有可能找到文鴻的破綻,一擊而中殺了他,可是她沒有。
她不是刺客,她也不是傅麗兒,她是文逸。
她學習如何做刺客,只是想回來。
回來之後,她還是文逸,她要用文逸的身份面對文鴻,轟轟烈烈與他戰一場,或生或死。
她只是文逸。
文鴻冷笑着化解着文逸一刀刀劈砍過來的勢頭。
“二弟?或者我該稱呼你一聲二妹,你這又是何必?”文鴻輕聲道,有些戲謔,“你回來,是來送死的嗎?”
他熟悉文逸的招式,就像他知曉文逸猛然向前送劍的時候,右腳的力道總是會跟不上,他的這個“弟弟”很懶,練劍總是不用功夫。
他用力地踢向文逸的腳踝,文逸力道一歪。
文鴻利落地奪下文逸的匕首,反手落在她的頸項間。
一道淺淺的紅痕浮現。
她的頸項白皙頎長,比幾天前死在他手下的燕姬還要纖細,他爲什麼從來沒有發現呢?
他一直以爲她體弱,所以憤懣着,憑什麼她什麼都不如他,世人卻只看到她的光芒?
文逸輕聲笑了笑,面容露出頑潑的嬌憨。
文鴻的目光輕晃了下。
“大哥。”文逸輕聲喚道,“其實,我是可以殺了你的,只要我扮演好傅麗兒的角色,在大哥挑開蓋頭的一瞬,我有九成的把握殺了大哥。”
文鴻怔了怔,顯然想明白其間問題。
“爲什麼?”他下意識問道。
文逸輕笑一聲:“因爲我下不了手。”
文鴻擡了擡眉:“那是你愚蠢,難怪我總是覺得二弟你有着婦人之仁,原來,你本來就是個頭髮長見識短的女人。”
她說她下不了手,所以,如今她的命在他手裡。
“大哥,你當真,當真一點後悔都沒有嗎?我們本來沒有必要走到這樣一步,我從來都沒有想過要和你爭。”文逸咬牙道。
文鴻冷笑地望着文逸:“你這麼說來,我當真有些後悔,早知道你是女兒身,我就可以用欺君罪名徹底扳倒你和秀淑王后,早就可以奪回這本就屬於我的一切,也不用卑微的演了十幾年的戲,更不用賠上文國,去換林蔚然的支持!”
文鴻心裡扭曲起來,話語把積攢了十幾年的恨意一股腦地吐露出來。
隨着文鴻的每一句話,文逸的臉容一點一點蒼白下來。
“林蔚然!你竟然和林蔚然做交易!大哥,你究竟答應了他什麼?!”聽到最後一句話,文逸面無血色,出言斥道。
文鴻冷笑一聲:“我答應了他什麼?你沒有資格知道,不過,這都是你的錯!!”文鴻恨聲道,話音又漸漸轉爲一種扭曲的溫柔,“我忽然不想殺你了,你一個女人,對我也沒有威脅,倒不如一點一點地折磨你,讓你看着整個文國落在我的手裡,如此,應該有趣得多。”
文逸目光漸漸沉靜了下來。
“我明白了。”她忽的說道。“真的,很可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