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雪飛舞,如同白絮飛舞的深春,半步客棧之外,夜色深重,在人間絕對看不到的深深水霧,竟鎖住了這裡通往任何一個方向的氣息,彷彿這裡是一個與三界完全隔絕的世界。
一盞燈籠,漫天雪花中微微顫抖着,裡頭的火苗一下一下跳動着,彷彿燈籠下頑皮嬉鬧的三個大小的影子。
小花妖穿着杏花紅的棉襖,她正在收集着雪花。
說來也怪,今天的雪,與旁處完全不同,也與旁時完全不同。
今天的雪,天空中飄飄灑灑,煞是可愛,晶瑩的讓人忍不住要揚起脖子張開嘴巴迎接它們的落下。
落地的雪,也與世間的無二,一寸一寸地積累着,逐漸更加厚了,連一個人的腳踝都要沒過似的,但也綿綿軟軟的。
可這裡的雪,就是沒有辦法收集。
但凡你想用手捧起它們,但凡你想要堆雪人,但凡你想打雪仗,那都不可以。
因此,三個大大小小的影子只能在客棧門外的雪地上跑着,互相追逐着,她們在追逐彼此,也在追逐雪花,歡快的笑聲,連依着窗戶看雪的白髮青年都感染了。
瘦瘦高高的青年站在身後,獬豸神君也在旁邊。
瘦高青年嘴角露出柔和的笑容,他看着在雪地裡追逐着一蹦一跳的小黃鼠狼精,輕輕地道:“真是個可愛的小妖怪。”
獬豸神君哈哈大笑道:“竹竿子,你也敢叫別人妖怪?那你算什麼了?”
瘦高的青年也不生氣,搖搖頭,不跟獬豸神君計較。
穿着厚厚的衣服從濃霧中急匆匆跑進來的四喜,剛到客棧門口就被小花妖魅兒攔住了。
魅兒雙手叉腰,紅彤彤的臉蛋上盡是活動之後的紅潤,她嬌聲喝道:“喂,小道士,出去這麼幾天,就沒給我們帶好東西回來嗎?”
四喜苦笑着,雙手舉起做投降狀,無奈道:“小姑奶奶,你是越來越無法無天了,大戰在即,我哪有心思買什麼東西啊,要不下次?下次我一定記着給你買好吃的。”
魅兒哼到:“臭小道士,一點都不懂人情禮節,哼哼,我可不要你的什麼臭東西,我是在爲貓貓和小點點要,她們成了我們客棧的一份子,難道你都不想着隨點禮祝賀祝賀嗎?哼,白在人間跑了那麼久,真是越來越不懂人情世故了。”
客棧裡三個人啞然失笑,獬豸神君苦惱地搖着頭說:“這小花妖,是越來越無法無天了啊,我看再過一段時間,恐怕誰都管不了她了。”
白髮蘇晨伸出手,從空中接起了一片雪花,這大千世界,只怕唯有他才能接得住這輪迴客棧上空飄揚的雪花了。
“爲什麼要管她呢?”蘇晨淡然微笑,一如他的形象,喃喃着說,“她天性就是快樂的,壓抑着的小魅兒,那能是魅兒麼?這一次的大戰,要是我們都能活下來,恐怕在很長很長的漫長的無聊歲月中,我們有了她們這麼快樂的同伴,日子纔不會有多麼難熬。”
瘦高青年溫和笑道:“是啊,最主要的,還是從這次的大戰中活下去才行。而且,這裡的氣氛,的確也太壓抑了,壓抑了這麼多年,也該換一換了。”
獬豸神君撇撇嘴,按照魅兒的話說,他就是個門把手,雖然修爲高深莫測,雖然風風雨雨中人情世故什麼都看的多了,可他畢竟不能和真正的人類相比,只能是通靈。
通靈,未必就是靈,很多事情,他現在也只提意見,而不一定非要強迫着別人去接受他的意見,按照他的意思完全去做一些事情了。
但提起大戰這兩個字,這三個人的情緒都有些不好。
忽聽瘦高的青年喃喃自語道:“也不知順意怎麼樣了。”
說起順意,其實獬豸神君才最親切,他們都是看門的啊。
“慧慧的事情……”瘦高的青年欲言又止,看着跟着魅兒在雪地裡蹦蹦跳跳,明顯比在牢房裡剛見到的時候要活潑很多的小貓妖,說了半句話,搖了搖頭,不知道該怎麼說下去了。
“她很好。”蘇晨說了三個字,沉吟片刻,才又說了一句,“她的心願,恐怕永遠都沒法實現了,找到她的主人,那是要天道開眼的事情。人和妖,其實是一樣的,一生總有這樣那樣的遺憾,有些遺憾,會成爲心願,而有些遺憾,則會漸漸被時間淹沒,從此誰也不會想到,誰也不會提起。”
到了半步客棧,總是懨懨的慧慧,也被活潑好動的魅兒和天真無邪的小黃鼠狼精帶着漸漸好動了起來,只有在閒着的時候,她才雙眼充滿憂傷。
她也明白,她的那個心願,終究恐怕也只能是一個心願了。
到底還是順意淡薄,它活着,就覺着很滿足了,半步客棧太清冷,不是他喜歡的人間的熱鬧世界,他不來,寧願在人間流浪着。
但他如今的流浪,卻肩負起了很重的師命,那就是見識那個神秘組織的動向。
那個晚上,那個中轉站轟然崩潰的晚上,當蘇晨擡起頭,他看到了一個蝙蝠般的人,黑乎乎的,懸掛在高空一樣居高臨下俯視着自己。
“閣下管的有點寬了。”他冷冷地發出了警告。
王秘書和那個老者,凡心,都是他殺了的。
蘇晨認得它,它不是人,也不是妖,它屬於一個完全另類的種類。
它叫靈。
怨氣凝結成實體,實體進化成人的形狀,那叫靈。
一件物體本身沒有進化成人,其智慧卻憑空凝結成實體,實體幻化成各種形狀,這也叫靈。
書有書靈,木有木靈,蘇晨頭頂的靈,叫做地靈,怨氣,穢氣,各種邪惡的氣息混雜在一起形成的地靈。
但它又不能完全算作是靈,它佔據了人的身體,吞噬掉人的智慧之後,又經過很長時間的修煉,才形成了如今這種彷彿傳說中的蝙蝠精一樣的東西。
蘇晨毫不退讓地說:“分內之事,不能不管。”
地靈只說了一句話,它說,當輪迴客棧被大雪籠罩的時候,那裡將血流成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