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隻豬看見了自己躺在一片草地上,周圍很多穿着破爛衣衫的人,在他的旁邊是一個光着頭的老人,滿面愁容,皺紋像山裡的溝溝一樣,他的手裡抓着一把不知是什麼樹的葉子,和麪糊合在一起,正顫抖着想要餵給自己吃。
他看了看自己,發現自己變成了一個人類的小孩,大概七八歲的樣子,身材很瘦小,皮包着骨頭,肚子裡很餓,他躺在地上,似乎已經沒有力氣站起來了。
“爺爺,我們這是要去哪裡?”
他聽見自己這樣說着,那聲音也是有氣無力的,老人嘆了口氣,嘴脣哆嗦着說:“只要有吃的地方,就是我們要去的地方,伢子,來把這個吃下去,這是你二嬸子給你的,吃下去,有了力氣,咱們就可以繼續去找吃的了……”
孩子搖了搖頭,往周圍看着,有很多的人,或站或坐,還有和自己一樣躺在地上的人,不遠處有人搭起鍋,冒着熱氣,裡面煮着野菜。
還有一個老者,滿頭銀髮,手裡捏着一個袋子,他知道那是所有人僅剩的最後一點米,在老者的旁邊圍了很多人,都眼巴巴的等着。
糧食吃完了,野菜也快吃完了,在這個可怕的災荒年,村子裡已經有很多人餓死在逃荒的路上,他不知道下一個會是誰,是自己嗎?還是相距不遠的地方,那個叫做小花的女孩子?
“爺爺,我不吃。”他搖着頭,似乎拼盡了自己的最後一點力氣,說道:“這點吃的,拿給小花吃吧,要不是她前幾天把最後一個餑餑給了我,可能我早就餓死了。”
即便是一個餑餑,也只能維持他幾天的生命,可是小花已經快要不行了。
他費力的拿起身邊的一根樹枝,那是他用來拄着走路的,可是現在這輕飄飄的一根樹枝,卻似乎比他還要重。
“伢子,村長說了,咱們只要翻過這座山,就可以到達一個遍地都是糧食的地方,聽爺爺的話,再堅持一下……”爺爺嘴脣抖動的越加厲害了,眼中也流出了渾濁的老淚,他唯一的兒子已經在前幾個月的一次爭奪食物拼鬥中,失去了生命,兒媳也已經發瘧疾死去,現在這個孩子,是他唯一的親人,和他唯一的希望。
孩子迷茫的擡起頭,看着面前的山,那座山好高好高,他無力的搖了搖頭,緊閉着嘴,沒有說話。
昏迷中的小花,吃下了那最後的一點食物,他們都是老弱,是逃荒隊伍裡要最先被淘汰和拋棄的人,鍋裡的野菜翻着陣陣米香,一羣飢腸轆轆的人一涌而上,卻沒有他們的份。
路程還在繼續,一羣老弱在爬山,孩子在老人的背上,時而清醒,時而迷糊。
這座山好高,怎麼也爬不完,孩子無力的睜開眼,天空好黑,卻有一大塊圓圓的餅,他想伸手去抓,卻根本無法移動自己的身體。
他已經感覺不到飢餓了,他趴在老人的背上,聽着老人的呢喃:“伢子,好好睡吧,村長已經帶了很多人去找食物了,很快就會回來,等咱們翻過了這座山,就再也不用發愁沒吃的了……”
孩子迷迷糊糊的望着天上的大圓餅,沒有應聲,他費力的舔了舔嘴脣,上一次吃到餅,已經過去了多久?
他已經不記得了,可是他知道,在這個人吃人的年月裡,如果村長和那些人找到了食物,肯定是第一時間逃走,怎麼還可能拿回來,和這許多人一起分享?
老人聽着身後孩子的氣息越來越弱,渾身也是漸漸冰冷,他更知道,這些老弱病殘,根本就是被拋棄掉的,即便捱過了這個夜晚,明天的食物又會在哪裡?
孩子低低的唸叨了幾句什麼,就閉上了眼睛,再也沒有醒來。
他的頭扭向了小花的方向,似乎想要看她最後一眼,可惜,他再也看不到了。
這隻豬的思緒如棉絮般飄蕩,他的魂魄彷彿從孩子的身上飄起,轉眼間,面前畫面驟然變化,他又看到了自己,只是這一次,他卻是一個年輕的秀才。
但這秀才也是窮困潦倒,吃了上頓沒下頓,偏巧趕上戰亂,幾個朋友爲了逃難,結伴逃到一座荒山之中,幾天沒吃沒喝,於是大家分頭去找食物,約好黃昏時回來。
秀才的運氣不錯,在山中採了很多蘑菇,於是最先回去,過了一會另一個朋友挖了很多植物的根莖,也回來了,他們兩人便一起搭起鍋竈,準備食物,可左等右等,也不見其他人回來。
那朋友等的心急,便讓秀才獨自在這裡等候,他出去尋找其他幾個人,秀才滿口答應,但那朋友這一去卻不見回來,秀才足足等到日頭西山,食材早已成熟,也不見人。
這時秀才早已是飢腸轆轆,再也忍耐不住,便獨自吃了起來,誰知這一吃就停不下來,他幾天沒吃飯,一口氣將所有食物都吃進了肚子,吃光了之後才發現,自己居然沒給其他人留下半點吃的。
他頓時有些慌了,心想等朋友們回來,一定不會放過自己,於是便掀翻了鍋竈,獨自逃進山裡,但剛走出沒有多遠,便聽見身後朋友們的呼喚聲。
他不敢回頭,一直跑到深山,卻很快迷了路,差點凍餓而死,幸而被山中獵戶救了一條命,後來才知道,因爲自己的行爲,讓一個朋友因此而餓死。
從此後他便在山中隱姓埋名,孤獨終老,至死都沒有敢再回去。
無數的記憶片段飛速掠過,他恍然明白了什麼,原來自己的前一世,之所以會餓死,就是因爲在前一世的前一世,自己因爲飢餓和貪婪,吃光了所有的食物,讓一個朋友因此而活活餓死,那正是輪迴報應。
畫面再次發生變化,這隻豬彷彿又看見了周圍變得漆黑一片,先是什麼也看不清,後來見到長有很多鋒利牙齒的鬼怪,周圍都是悽慘的嚎哭聲。
他感到十分恐懼,轉眼間便看到周圍出現很多的魂魄,被幾個面目猙獰的鬼怪用鞭子驅趕着搬運石塊。
那石塊比身體還要巨大,揹着石塊連腰都直不起來,還要艱難地往上面走,前方是一片無盡的山坡,也不知道搬到哪裡去。每當沉重的石塊不小心掉下來時,鬼怪的鞭子立即抽打過來,鞭子好像浸泡過辣椒水,打在身上非常的疼痛,打的他們連連叫喊,悽慘無比。
有一天,他被帶到大殿,要審判他所有的罪業。大殿的上方坐了一個人,他不敢擡頭看,渾身發抖,只隱約知道,上面坐了一個黑袍金冠的人,面目威嚴。
然後他便聽見了審判的聲音,才明白自己爲什麼會在這裡背石頭受苦。
生命的意義,原來只爲“輪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