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神宮中四處都有絲竹管絃聲,不甚連貫的二胡聲就像鋸木頭,磕磕絆絆的古琴聲則像彈棉花,好容易有一個流暢的笛聲,奏的曲子還悲得緊,千秋暖簡直覺得自己闖進了幽怨的冷宮。
“陛下前幾日攆走了人,這間房是空着的,你看看喜歡不。”玉祀很緊張地推開一扇門,好像房屋中介一樣客氣。
千秋暖好笑地答道:“哪裡都一樣了,我是來做人質的,不用這麼客氣。”
說着跨進門檻,卻被眼前的佈置驚呆了,雕樑畫棟,香帳羅衾,和電視劇裡見過的后妃宮殿一般華麗,忍不住向後退:“我說,這裡過去住的誰啊,怎麼佈置得這麼娘……不對,你聽不懂啥叫娘,我的意思是,怎麼佈置得像女人住的屋子似的?”
玉祀很自然地回答:“大家的屋子都差不多是這樣,是陛下的喜好。”
千秋暖點點頭:“那就難怪了。就這兒吧,你不用陪我了,該做什麼做什麼去,我這人不認地兒,在哪兒都能很自在。”
“……”玉祀立刻顯出十分惆悵的神情,看得她頓時生出罪孽感,趕緊舉手投降:“好好,你願意留下就留下吧,別整的像我欺負你了似的。”
可是留下來又能做啥呢,千秋暖很頭疼,她是蕭此帶出來的徒弟,所以也繼承了那個好馬不吃回頭草的師門破傳統,對於這個當初自己調戲過的小正太着實沒有再來一次的興致——而且看他那含愁的雙目,估計不管自己說什麼調戲的話,他都會當真,要他躺到牀上獻身說不定都行,那就太可怕了。
千秋暖只好在圈椅裡坐了,沒話找話地和他敘舊:“好久沒見,剛纔真沒認出來,過得好嗎?”
玉祀蔫蔫地跟着坐下,答非所問:“你也和上次見不一樣了。”
千秋暖笑了,問:“你說頭髮?”
玉祀搖搖頭,十分惋惜地說:“說話的語氣,神態……很多,我說不清楚。”
矮油小盆友啊,你看到的都是假象是裝出來逗你的啊,千秋暖不禁感到無奈,又不想挫傷這純情小正太的心,只好敷衍地回答:“呃、後來發生了很多事,人是會長大的嘛。”
玉祀對這個解釋顯然並不滿意,仍然是一臉失落,讓她有種自己搶了他玩具的錯覺。
爲了活躍氣氛,千秋暖靈機一動,道:“啊對了!你欠我一根糖葫蘆!”
對面的嘴角不受控制地抽搐了,看了她半晌,回答:“回來以後,陛下就再不讓我出門,也沒有再給過一文錢。”
“哦……那沒事,等我能出去了,我請你吃。”有種搬起石頭砸了自己腳的感覺。
房間裡尷尬地沉默了,千秋暖可算體會到疏翎有多狠了,分明是捏準了自己不願接近他也不能疏遠他,才故意把玉祀塞過來,好讓自己難堪的。
正在這時,遠處傳來一陣吵鬧聲,而且愈演愈烈,好像發生什麼大事了一般,千秋暖趕緊把話題轉過去:“外面發生什麼事了啊,怎麼這麼吵。”
“不知道,”玉祀到門口張望了一陣,“去看看?”
二人循聲一路小跑着過去,繞過了幾間小院最後終於來到事發地點,房門外圍得水泄不通,全都是來看熱鬧的,千秋暖擠得臉都變形了纔算衝到了屋裡,擡頭一看,險些滑倒在地。
一丈多高的房樑上垂下來一條白綾……不,被單,一個披頭散髮的美少年正踩着圓桌上的繡凳作勢要上吊。
玉祀跟着擠進來,瞪大了眼看他:“玄戚,你要做什麼?”
名叫玄戚的美少年涕淚縱橫:“你們誰都別攔我!陛下已經一個月沒召見我了,我活着還有什麼意思!你們放我死了算了!”腳下的繡凳搖搖晃晃,看得不少六七歲大的孩子心驚肉跳,嚇哭了的不在少數。
千秋暖徹底暈了,原來不止蘇丞和玉祀是這小受德性,整個金神宮特麼就是個小受之國啊有木有,一個月面不着聖就尋死覓活,這到底是男人還是女人啊?
美少年尚哭嚎:“你們不要攔我,讓我去死,讓我死!”
“誰攔着你了,要死就死唄,死了你別人受寵的機會就更大了,白癡才攔着你呢。”
美少年馬上不哭了,眼含熱淚看着她。
千秋暖抄起胳膊歪着頭看他:“不是要上吊自殺麼,快啊,大家都圍觀這麼久了,你別光敲鑼不演戲啊。順便告訴你一聲,疏翎現在應該是不在宮裡,我們都會保密的,等你死了,就把你的屍體搬到井裡填了,保證不會讓她知道。”
玄戚猶豫了一會兒,還是鬆開了握着牀單的手,慢慢地在繡凳上坐了下去。衆正太一看沒戲了,就紛紛散去,只剩下上吊未遂的玄戚和千秋暖、玉祀三人。
“這麼屁大點事兒,別想不開嘛,我看你像是疏翎的菜,也許她只是最近不想吃菜?你要知道,人體需要的營養成分很多,光吃菜是不行的,偶爾要吃肉啦,面啦什麼的,”千秋暖苦口婆心地勸道,“換換胃口是人之常情,但是喜好是不會變的對不?你要是把自己倒了,她以後就只有吃別的菜了,那多虧啊。”
玄戚抽抽搭搭一陣,口裡含糊不清地說:“你是誰?你說的話,我都不怎麼聽得懂。”
千秋暖理解地點頭:“正常的,聽懂的沒幾個,我是你家女王陛下的好朋友,過來串門,你要是再想不開,可以先來找我做心理疏導,實在不行再去死。”
見他還是一臉遲鈍,千秋暖只好放棄自己舊有的說話方式,用更加簡潔易懂的語言表達:“總之你下次想死之前,先來找我,OK?”
玄戚眨巴着淚眼:“O……K?”
千秋暖滿意地點頭:“OK就行,牀單放下來,掛在上面怪醜的,當心別摔了。我走了啊。”
離開了上吊現場,玉祀仍舊跟在身後一言不發,千秋暖便問:“疏翎喜歡這樣成天哭哭啼啼的男孩?”
玉祀搖搖頭:“玄戚就是因爲太愛哭,所以被陛下厭惡了。”
“那疏翎究竟喜歡哪一型的?我見了你,蘇丞,還有剛纔那小子,覺得你們都帶着一股……嗯,說了你也不理解的感覺。”千秋暖十分費解。
這問題倒是難不倒玉祀,他身爲這後宮的一員,顯然是從小接受這個教育長大的,說起來十分流利:“陛下和前輩都說過,陛下喜歡的是文靜優雅,淡泊從容,對自己絕對服從,對敵人絕不手軟的男人。”
千秋暖正描繪着文靜優雅淡泊從容,還沒從身邊找出一個範本,猛地聽到最後兩個字,驚了:“男人?她喜歡的不是你們這麼大的小孩兒麼?”
玉祀垂下了眼:“聽前一任護法說,陛下是爲了把一切不安定因素都掐死在萌芽狀態,纔要從小將我們養在身邊,避免被打擾。”
把一切不安定因素……掐死在萌芽狀態……這麼高深的解釋由這邊的人說出來,還真是說不出的詭異啊,千秋暖汗汗地想。
“這麼說以前疏翎就曾經……”話到一半,千秋暖忽然把他和疏翎之前說過的話結合到了一起,得出一個令自己脊背發涼的答案,“不是吧,你的意思是說,疏翎曾經遇到過一個這樣的男人,但是被虛璃橫刀奪愛,搶走了?”
玉祀茫然地回望着她。
此時此刻千秋暖直是欲哭無淚,文靜優雅淡泊從容,符合這特徵的,不就是辨陽麼,這麼說辨陽和虛璃的姦情,疏翎其實是早就知道,並且含恨默許了的?
“買雷帝嘎嘎的……坑爹啊。”她實在找不到更合適的詞語來形容前任的人品下限了,明明已經有了玖真,還非要勾搭辨陽,惹惱疏翎,轉世之後甚至不惜用肉體作交換麻痹蕭此,這真的是所謂的處子之神,不是個蕩婦麼?
有對比有真相,千秋暖對疏翎的好感隨着同情心的增長而增長,覺得這個女人實在太不容易了,喜歡的男人跟了別的女人,卻還是讓她在自己旗下領工資,也不去奪人所愛拆散他們,只是默默地搞正太養殖、啊呸養成,希望種出個稱心如意的情人。
玉祀不知道她在想什麼,只是默默地跟在後面,千秋暖搖頭又嘆氣,最後說:“虛璃真是欠她太多了,我要接手土部正神這個位置,少不得要補償一下她。玉祀?”
“啊?”玉祀回過神,看着她。
“你喜歡跟着疏翎嗎?”
玉祀猶豫了一下,還是點了點頭:“陛下過去心情好的時候,會陪着我念書,手把手地教我練射箭,上仙們送來好吃的,也總是把我喜歡的全都留給我……”說着說着便低下了頭,像是在爲那端甜蜜快樂的時光逝去而難過。
疏翎會那麼有耐心和愛心,確實令千秋暖感動,她問:“現在她寵着誰?”
玉祀輕輕搖頭:“那次回來以後陛下就再也沒專寵什麼人了,玄戚據說因爲長相的緣故,陛下有段時間常常叫他到面前去,可惜他性子太軟弱,動不動就哭,沒多久陛下就厭煩了。”
長相?千秋暖回憶着剛纔那梨花帶雨的美少年,覺得他生得一點兒也不像辨陽,但也可能是因爲哭花了臉的緣故,保留意見。
“小暖姑娘,”經過一處迴廊時,迎面走來一個看上去已屆天命之年的男人,拱手道,“陛下要見你,請隨我來。”
嚇,還以爲她不在宮裡呢,千秋暖心想這人的年歲說他是變質的正太都不爲過,應該是金族上仙才是了,於是也便禮貌地點頭道:“麻煩帶我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