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秋暖揉揉眼睛,晃過去開門,門外的人迅速閃進房中,速度快得嚇了她一大跳,定睛一看,不是蕭此又是誰。
“怎麼是你來了,不陪着佳人花前月下?”還以爲他使出渾身解數要拿下紫鳶,沒空管自己閒事兒了。
蕭此嘲道:“我是你師父!一日爲師終生爲父,你無父無母,終身大事當然是我說了算,我不來誰來?”
千秋暖翻白眼:“也不怕風大閃了舌頭。說吧,師父大人要侵吞徒兒幾成聘禮?”
蕭此卻不再說笑,嚴肅道:“白日裡我與凝時打探過了,從去年秋開始木國國君就要爲太宰指婚,可惜那棒槌鼻孔朝天油鹽不進,看遍了青龍城大小官吏家的閨秀,愣沒一個入眼的。這家人原是經商的,與官場裡的人頗有些關係,這家老爺也是削尖了腦袋要把女兒送進太宰府享清福去,可惜這家小姐寧死不從,暗中收拾包袱,竟離家出走了。”
千秋暖一邊聽一邊點頭,忽然他收了聲,便奇怪地看着他:“繼續說啊,怎麼停了?”
蕭此怒道:“怎這般蠢!你大搖大擺上門去,他真會把靈根還給你?不如將計就計,你假借成親的名義混進太宰府,尋得靈根所在,我們與你裡應外合,搶了東西就走。”
千秋暖立刻鄙夷道:“那幹嘛非要我混進去,我手無縛雞之力的,他又認得我,萬一跑不掉可怎麼辦?明着要他不給,你不是挺行的麼,幹嘛不趁夜色潛進去偷了走?”
“你當我沒試過?”蕭此沒好氣道,“清覽再怎麼說也是木族上仙,封印之術造詣頗深,若要強行突破必然會引人注意,根本潛不進去。”
唔,沒說自己的事自己去處理,總算還不絕情,沒有娶了媳婦兒忘了……忘了徒弟。千秋暖點點頭,又有些猶豫地道:“可是他認得我的臉,蜃玉也還給凝時了,一見面不就穿幫了麼?”
蕭此卻嘿嘿一笑,胸有成竹道:“不會穿幫,放心。”
“怎麼說?”千秋暖好奇地眨巴眼睛。
“新娘子總是要梳妝打扮了才送出孃家,師父替你梳妝,保證沒人認得出來。”
“……”
第二天一早丫鬟們捧來了胭脂水粉金釵玉鈿和嶄新的衣裙,千秋暖接過來後將人全部攆出門外,聲稱不用伺候自己能搞定,然後踢了踢衣櫃門,躲在裡頭的蕭此會意,輕手輕腳摸了出來。
千秋暖洗乾淨了臉和手,視死如歸地坐在妝奩前:“你可別把我畫成醜八怪,否則連太宰府的門都進不去。”
蕭此挑了炭筆在火上烤,隨口笑道:“放心就是。”
古人的化妝遠不及現代那麼先進,塗來摸去也就那麼幾樣,千秋暖閉了眼口,任蕭此在自己臉上作畫,心中還在隱隱擔心,該不會睜眼就看到一張如花臉吧?
蕭此的手藝真不負六界第一流氓之稱,下手很輕也很仔細,讓人能夠從他舉止間感受到用心之深,女子梳妝工序複雜,擅此道的男子自古少有,金大俠筆下張無忌只應承了描眉一活就套牢了美人芳心,像蕭此這樣面面俱到的,真是非常有殺傷力。千秋暖想着想着,忽然覺有些傷感,這樣好的男人,咋就是個流氓呢?
“睜眼。”
還在神遊八方,蕭此已經替她插上了髮簪,屈指扣了扣她的肩。
千秋暖睜開眼,銅鏡中的影像好像上個世紀的老照片,棕黃色的輪廓勾勒出一個眉雅鼻秀,明眸皓齒的美人,要不是神態熟悉,真要認不出鏡中的是自己了。
平日裡總是綰近香朝雲髻,今天蕭此卻替她梳了十字髻,右側斜插着玳瑁簪。
“你在哪兒找到的?”千秋暖伸手去摸,被他彈開。
“我當日怎麼說的,你竟敢把它弄丟了,看來你是把我的話當耳旁風了,回頭非扒了你一層皮不可。”蕭此笑道。
千秋暖知他是在說笑,放心了不少,又看了看鏡中的自己,苦惱地道:“看起來好老,我明明還未及笄。”
蕭此慍怒:“哪兒來這麼多廢話,未及笄怎會將你許人家。我回去了,你自己機靈點,別被生米煮成熟飯,到時候哭都沒處哭。”
一語驚醒夢中人,千秋暖找到了自己不是這家小姐的證據——琴兒小姐必然已經及笄,來過初潮,否則她爹不敢把她往太宰府送,而千秋暖佔據這身體四個多月,一次也未見過葵水,定是老管家認錯了。
既然不是這家的女兒,事後溜號也不算不孝,千秋暖心裡輕鬆了不少,在丫鬟們驚豔的目光中開門走出房間,又辭別了這家老爺,上了轎子。
以前看古裝劇,只有達官貴人才能坐得起轎子,還以爲是多麼舒服的事兒,哪不知這一前一後兩名轎伕身高略有差距,步調一致時上下顛簸,步調不一致時左右顛簸,真是要命了,千秋暖早飯吃了點稀粥,此刻被顛簸得胃裡一陣陣翻騰,難受至極。
幸而這太宰府不算太遠,在她忍到極限之前轎子到站,丫鬟掀開簾子來扶,千秋暖搭着她的手才搖搖晃晃下了轎,蹲在牆角欲吐不能,歇了半晌纔算有力氣起身。
老管家遞上帖子,太宰府的侍衛這才放行,千秋暖仰仗着蕭此高超的化妝技術,總算不是面有菜色,只是稍微有點沒精神,西子捧心地一路上還是騙了不少回頭率,心裡暗笑這個文胸還未發明的年代女人果然只要有臉就夠了,誰也不知道她頂多也就十三歲大。
清覽是正神派來督政的,木國國君自然是不敢虧待,府宅是三進的大院落,雕樑畫棟水榭亭臺看上去也是賞心悅目,再看那些步履匆匆的下人,穿的衣料也並不粗劣,可想見這個兩面三刀的傢伙生活是得有多滋潤。
必須是滋潤的,討個媳婦兒的陣勢都趕得上皇帝選秀了,千秋暖忍不住腹誹。
入了府中就有嬤嬤來引路,邊走邊交代了不少注意事項,千秋暖沒怎麼注意聽,只記住了白日不可在府中亂走,太宰大人有貴客要接待,晚上吃酒的時候才傳這一批姑娘到堂前見面,挑選。
樂得有一個白天的清閒,千秋暖怏在太師椅裡翻着自己帶來的那本書,金國的部分自從被蘇丞破壞了胃口以後就沒繼續看,反是好奇地翻了些火國的短篇,不過並沒有提到蕭此和炙燕之間的恩怨。
時至今日,自己以外的四位正神或者打過交道,或者聽聞了不少,唯一處於空白地帶的也就是木神染非了,自己現身處木國,指不定什麼時候就會像遇見歸泉一樣遇見他,不可不提前做功課。
想着,千秋暖翻到了木國的篇章,開始逐行搜索染非的名字。
翻到第三個短篇時終於找見了這位木部正神,千秋暖聚精會神地看了幾行,嘴角開始抽搐,又看了幾行,肩膀開始顫抖,最後終於受不了了,書往桌上一拍捂着嘴悶笑起來。
一旁伺候的丫鬟驚心動魄地看着她,想問又不敢問,只得小聲提醒:“小姐,當心妝花了……”
千秋暖拼命忍住笑,一手按着肚子一手招了招:“你來,我問你點事兒。”
那丫鬟怯怯地走到她跟前,問:“小姐要問什麼?”
千秋暖深呼吸了幾次纔算平靜下來,抹去眼角的淚花,正色道:“你是哪族人?”
丫鬟答道:“奴婢是木族,小姐不也是木族麼?”
那自己就更不可能是什麼琴兒小姐了,千秋暖點點頭,又問:“你聽說過咱木族的神是怎樣的麼?”
丫鬟歪着頭想了想,疑惑地反問:“不就是寺裡金身塑像的模樣?慈眉善目,高大威武,別的奴婢就不知道了。”
千秋暖重複了一遍她給出的形容詞,實在無法想象一個高大威武的人能夠慈眉善目,這就像把劉備的腦袋安在他三弟張飛的脖子上一般,無論如何不會協調,看來這小丫鬟目不識丁,只把自己聽過的詞語拼拼湊湊就描述給她了,多半信不得。
所以書上所說究竟是真是假,暫時也無法求證了。
到了晚飯時間,嬤嬤過來傳人,千秋暖就將家裡帶來的小丫鬟留在房中,自己跟着一衆花枝招展的姑娘到正堂去。
正堂中燈火通明,許多文臣武將均在席,互相以大人將軍稱道,清覽身爲東道主,高坐在正上方的主席,緊挨着的左席坐了個十分年輕的男子,千秋暖遠遠瞅過去覺得有些眼熟,還待仔細分辨,清覽銳利的目光已經掃向依次進門來的小姐們,她趕緊低下頭。
“諸位!”見壽司們上場了,主人便站起身來,擺手示意大家安靜,“清覽承蒙陛下提點和信賴,來到朝中與各位大人共事,實在是不甚榮幸,平日裡多有勞煩各位,在這裡先敬大家一杯!”太宰敬酒誰敢不喝,大臣們紛紛起身謙道不敢,共飲了一杯。
接着清覽又以手示意大家看堂下站立的二十名女子,朗聲道:“自我入朝堂以來,未能爲江山社稷盡責,卻得皇上錯愛,要爲我尋覓良配,清覽銘感於心,不敢獨享,此刻堂前所立,俱是大家閨秀,在座的諸位如有中意,便由我做媒,結爲良緣如何?”
話一出,堂中頓時靜得連針落地都能聽得見,千秋暖直想搖頭嘆氣,暗道這傢伙也真敢說,雖然他是正神欽點的太宰,國君不用擔心他篡位,但這不表示不懼怕他結黨營私,架空皇權,國君同樣是上仙,寵信他乃是出於對染非的尊敬,真要打起來還說不準誰的贏面大呢。清覽這樣公然用皇恩做人情,真是不要命了。
當然,這也可能是國君在背後操控的一場試探,在座的文臣武將要是有個把沒眼色的,溜鬚拍馬的,色迷心竅的,說不準明天就會掉腦袋。
千秋暖正左瞄右看,樂不可支,忽然眼角瞥見清覽左席那年輕男子站了起來,先向堂中衆人拱手示禮,然後笑道:“各位小姐俱是國色天香,怎叫人不心動,但清覽兄未擇佳偶,我想在座的諸位也不願奪人所好,不如請清覽兄先挑選,餘下的姑娘在座的諸位如有中意,再各自上門提親,豈不兩全其美?”
竟然是辨陽!千秋暖頓時被雷得找不着北。他不是金族上仙麼,怎會在此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