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空氣裡摻着點潮溼,院子裡的綠葉被風不停地吹拂,這風本是無聲的,都響在了葉緣之間。
屋內七彩綢緞散落一地,宛若星宿淌在了深木色地板上,桌上沉水香白煙婆娑,堂北盈剛剛睡醒。
四月很快端來了洗漱用具,在散落一地的綢緞裡踱步,瞟了一眼架子上素色錦綢,窗外是黑壓壓的天,錦綢還是泛着細膩的光。
“昨天讓你洗的衣服幹了嗎?”堂北盈擦拭着自己的臉。
四月點頭,“幹了,奴婢一會兒就給您拿進來。”
堂北盈洗漱完就穿上了衣服,“看樣子今天是要下雨啊。”
“是,大少爺和表少爺都出去勘察雲江了。”四月跟着堂北盈來到梳妝檯前。
堂北盈坐下了,“堤壩許久都建不好,今年若是雨水大可能要衝到都京來。”
四月給堂北盈綁着髮髻,“今年是臨端王殿下帶着家裡兩個少爺,一定可以修築好,先前的時候那些人辦事不利。”
“嗯,希望是這樣吧。”
堂北盈只在意雲江的堤壩,雖然都與她無關。因爲與她無關,她不在意他們從都京到雲江走了多遠。
“小姐,衣服幹了。”四月手裡的衣衫已經潔白無暇,撒手間白色抖落木桌,綻開了梔子般的花蕊。
堂北盈攬過來,順手就拿起了針線,風吹間便縫了兩針下去。
四月看了一會兒,面容笑意,“小姐手藝真好,嚴絲合縫得。”
“經常做這樣的事,功夫就純了,縫件衣服罷了。”堂北盈又把衣服疊好,四月拿起來就收在了櫃子裡。
堂北盈坐在毯子上倚着軟榻,素色的綢緞附在木架上,輕柔宛如禪翼,被從窗戶外鑽進來的風吹得搖搖欲墜。
太陽雖然被淹死在了雲裡,但它還是走到了正上空。
沒有燥熱,涼風還在吹着,吹得他們衣襟翩翩飄拂。
三人徒步在泥濘的江堤上,沾了鞋底一串泥巴。滿江堤上稀稀落落是披着蓑衣的人,不遠處正有人拉着幾車的土過來。
佔長珂擡頭看了一眼這滿頂的雲煙,烏雲密集,不知何時就會有雨點砸在自己名貴的錦緞上。
“這地方怎麼沒個人修修堤壩擋住洪水啊?若是漲潮衝到都京來可怎麼辦?”堂平燁往江堤以北走了走,土地確實比較幹,不至於沾得滿鞋子的泥。
蘇未衣嘆了口氣,“平燁,糊塗,如若有人在這裡防洪,何故還要勞煩臨端王殿下來這兒?”
堂平燁撇嘴,眼睛看向更北面,不等他開口說話,就有幾聲巨響。
江堤上多了幾堆的土,柳葉參參細風微拂。
佔長珂聞聲跑過去阻攔,“大叔,這些土倒在這兒是要,”
“啊,把江堤墊高一點,能抵一時的,不要怕小夥子,都京地勢高湮不到的啊。”拉着車的工夫放下車來搶先回答了佔長珂。
佔長珂抽抽嘴角,抿了抿嘴脣,“這怎麼擋得住?”
工夫大手一揮,“嗐,”隨後向上拱了拱手,“聖上自有定奪,這天子做決定前啊我們只要老老實實能做什麼就做什麼好了。”
“怎麼沒人想修修堤壩呢?”蘇未衣也湊過來詢問。
工夫冷哼了一聲,“住在城外的人自然想修,都是臭力巴,哪兒來的錢啊?”
佔長珂和蘇未衣對視一眼,不知道從何開口,“像你們這樣的,穿金帶銀的,我這麼老些天,才見過您三位啊。湮不到他們,他們誰會管呢?”工夫雙手扶着拖拉車的扶手。
“既然這樣,就勞煩師傅您墊墊江堤了。”堂平燁走過來,睥睨着這一身破爛蓑衣,雙手枯似樹冠,滿面土灰的中年工夫。
工夫竟哈哈大笑起來,“都是東邊那大善人,我賺着人家的錢呢。”
佔長珂聽罷,直起身子長舒了口氣,“那位大善人姓甚名誰啊?可否帶我們去見見?”
“你們真要摻乎這事兒啊?”
佔長珂會心一笑。
“那便隨我來吧,”轟隆一聲,頭頂的雲層更加厚重了,“快走了,眼看着又要下雨了呀。”工夫將車靈活地掉了個頭,在這平緩的上坡路上奮力拉動着。
佔長珂伸出手在後推動着,見此,蘇未衣挽起了衣袖,堂平燁也推了一把,他的黑色軟袍上很快就多了層土。
外面大雨瓢潑,婆娑的雨點暈染的畫卷愈發撲朔迷離。
“三位屋裡請屋裡請。”迎面而來的是一個穿着不錯的男人,笑嘻嘻地把三個人攬進自己的正堂裡。
佔長珂打量着這屋子裡的陳列擺設,堂平煉沒忍住輕輕拍打着身上的灰土。
蘇未衣作揖,“我們是都京城裡出來的,剛剛那位師傅帶我們來的。我們想請教您防洪的事。”
那人微微一笑,“看三位的穿着打扮,也不是尋常人家的公子,快請坐。”
三人坐到了木椅上,坐起來有些冰涼的感覺,這裡確實偏僻,沒有什麼人會來吧。
“那些拉土的都是你僱的?”堂平燁問。
他還是笑盈盈地,“倘若今年大雨不斷,雲江的水漫上來,湮到都京就不好了。”
“怎麼稱呼您啊?”佔長珂問道。
“鄙人姓劉。”
蘇未衣低眉思索了一陣,“姓劉?”
劉姓的人尷尬微笑,“嗐,在城外有這麼個宅子,僱的起人,確實不太一般,我是當朝劉太守的堂弟。”
“怎麼沒有進城裡居住啊?”堂平燁擺弄着自己的護腕。
他這就更不在了,“我沒有官職,平時拿着哥哥俸祿裡流出來的一點兒,在城裡有宅子,倒也不是那麼好意思。”
堂平燁扣好了護腕,嗤笑一聲,“這樣啊。”
“朝廷沒有作爲,我想用這點錢呢,助都京躲過這次洪水。”
佔長珂點着頭,“您有心了,”隨後就站了起來,順手從腰間那去了令牌舉在手裡,“我是臨端王,陛下派我們來的。”
劉姓人連忙下跪,“叩見臨端王殿下,叩見臨端王殿下。”
“快起來吧,我們見此情形,內心不好受,但是還沒有對策,我們願意幫你們加高河堤。”佔長珂笑着把他扶起來。
堂平燁湊過來,“殿下,就憑我們三個啊?”
“我們先幫忙,也想想對策。”蘇未衣攬過了堂平燁。
堂平燁退了回來,點頭答應。
雨還在屋頂敲打着,屋檐上淅瀝而下的水連綿不斷。
堂北盈手裡捏着細針,在兩張布的交界處穿梭着,將兩張布料連在一起。她正用金絲線修飾着領口,整間屋子點了上百盞燈燭。火焰在燭芯竄動着。
“好了,夠用了。”堂北盈嘴裡說這話,手也不閒着。
綸楠把一盞白燭放在了桌子上。
堂北盈擡眼,“姑姑,別在桌子上放蠟燭,會燒壞布料的。”她還坐在毯子上。
綸楠抿了抿嘴,目光裡泛着星星點點的光,“你都在這兒坐了一天了,你不要你的眼睛了?”
堂北盈還在縫線,看向綸楠,“這不是在給皇后殿下做衣服嗎?”
“那也無需這般的,熬自己的眼睛,別縫了,吃點東西吧。”綸楠聽堂北盈的移走了蠟燭,把一盤點心放在軟榻的短腿四方木桌上。
堂北盈放下針線,站起身來坐在軟榻上,隨後就靠住了軟枕,她扭頭看向窗外,一片漆黑,耳邊還是雨聲。
“雨這麼大,雲江是不是要發大水了?”
“看起來,是吧。”綸楠收拾着地上的邊角料。
堂北盈吃着點心,“那是不是要淹到相州了?”
綸楠直起腰,“誰知道呢,兩遍都沒什麼動作,雨若是一直這樣下,相州北部就要被淹了。”
堂北盈頷首,“臨端王殿下不是在勘察這個嗎?我倒是有點法子。”
“那你也不能跑出城去找他說。”綸楠把邊角料放到裝針線的籮筐裡。
堂北盈放下點心,“我先寫下來,抓緊做衣服,就能呈給皇后殿下了。”
綸楠搖搖頭,“你想怎樣就怎樣吧。”
堂北盈攤開紙開始寫。
燭火在跳動,天上沒有一顆星子;大雨在降落,暗夜裡沒有一聲呢喃。
大雨婆娑裡只剩下期盼在心間作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