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覬來到長安的時候已經是六月,賑災已經開始了,雖然經過呂布帶領工匠們長時間的疏通河道,還把昆明池中的水給擠出來不少用來灌溉農田,但關中還是有大片土地接收不到灌溉,這是沒辦法的事情。
今年是真的旱,從三月末的那場雨之後,到現在再沒下過一滴,哪怕呂布帶着民夫、工匠四處挖溝渠,造水龍車,將河水引出來灌溉農田,但惠及的也只是涇河、渭水周邊的區域,跟整個關中比起來,還是差了很多。
去年從南陽遷徙過來的百姓五月的時候發起暴動,呂布親自前去,以呂布赫赫兇威,過去只是勸說,基本沒動手。
也是從五月開始,呂布開始着手賑災,一批批糧食送到各處無水之地,也幸虧抄了關中大戶的家,現在又抄了河東豪強,使得呂布現在並不缺糧,只是如何分配,怎樣賑災這種事情一直在商議。
最簡單的就是直接發,這也是呂布看來最蠢的一種,喂的太飽了,百姓生出怠惰,盼着以後年年災年可就完了,以工代賑是個不錯的選擇,但不是所有地方都需要以工代賑,長安城裡大量百姓跑出來買糧,就像過冬囤積食物的老鼠一般,也不管能不能吃完,市面上只要有糧食,都會被瘋狂的買走。
這個買法,府庫中糧食再多也不夠用啊。
呂布無奈之下,用賈詡之計,官府售賣糧食的地方施行限購,每家每戶會發放一枚糧牌,持這個糧牌,每日去朝廷糧鋪買糧一枚糧牌只能買一斗,糧牌也需及時更換。
馬均部下的工匠天天都在做這個,人都快瘋了,每天還得不同,最後馬鈞乾脆設計了一套十五張不同顏色的糧牌,以月缺月盈爲週期,如此循環,每天只能帶着當日顏色的糧牌出來購糧,然後換取下一種顏色的糧牌。
一些商販見朝廷開始限額之後,不由自主的開始漲價,這一次,呂布沒有直接管,朝廷的糧倉,保證百姓不會餓死,如果錢多想多買的話,那就是他們的事了。
見呂布不管,長安城不少糧商開始瘋狂漲價。
但他們很快發現,朝廷限糧但不是沒糧,比朝廷貴個一兩成,那還是有人來買的,但若貴到三成以後,購糧的就會銳減,四成、五成的時候基本就不見人了。
有個喪心病狂的直接加了十倍,一石黍米平時也就三百錢左右,但卻被賣到三千錢……這般恐怖的價格,也給頭腦發熱的百姓潑了一盆冷水,大家還是每天排隊去朝廷商鋪那裡買正常的糧食吧。
基本上,糧商想要趁機賺錢,多個一兩成可以,再多就沒什麼人買了。
有人暗中煽動百姓,說朝廷沒多少糧食了什麼的,這種人一般抓到就是順藤摸瓜,背後的人一併拉出來,然後抄沒家產,這下朝廷有糧了。
送走了幾個倒黴蛋之後,所有人老實了,一兩成就一兩成,其實就算平時賣糧,那也是有賺的,能多個一兩成已經不錯了,狠一些的按多三成賣,雖然慢,但有人買就行,糧食就這麼多,賣完爲止,怕什麼。
衛覬來到長安的時候,正是糧價波動的這段時間,他能明顯感覺到乾旱帶來的焦躁情緒並沒有真的摧垮關中,至少長安城裡,大家雖然不滿朝廷限購糧食,但也只是抱怨,路上差吏聽到只當沒聽到。
反正現在的長安,走在街道上不會有那種大災將至的感覺,這點上來說,呂布對關中的治理可說極佳。
但關中的太平是用無數士人豪族的鮮血換來的,這就讓人難以接受了。
更讓他難受的是,爲了見呂布,他在衛尉署的衙署中等了三天都沒等到。
“伯覦莫要生氣,主公他大多數時候是不會在衙署的,已經着人去找了。”荀攸看着衛覬難看的臉色,微笑着勸說道。
這才哪到哪啊。
“公達。”衛覬看了看四周,見四下無人,皺眉看着荀攸道:“我觀公達也並非心甘情願爲其效力?何不去往中原?”
“若我在此,主公至少不會如同對付衛家一般對付荀氏。”荀攸很坦然的道,呂布的手段雖然黑,但從不隱瞞。
眼下呂布已經拿下河東,順利的話,明年可能就要重新往洛陽搬遷了,不一定會遷都,但如今衛尉署這邊已經在討論誰來當河南尹比較合適的問題了,接下來應該就是派人去洛陽重建洛陽城,然後吸納流民吧。
那時候,西涼鐵騎隨時都可以去荀家串門兒的。
自己在這裡兢兢業業爲呂布做事,甚至偶爾出些謀劃,也算是跟呂布打感情牌,真到了去中原的那一天,希望呂布能夠砍在荀攸的面子上,對待荀家溫柔一些。
衛覬聞言有些無語,這話多少有些懦弱,又看了看周圍,低聲道:“以公達之能,難道不能謀劃一番……”
最後的話沒有說出來,但意思已經很明顯,就不能抽冷子幹他嗎?
“關中士族至少有十萬與伯覦有同樣謀劃,不過如今多數已經屍冷。”荀攸嘆了口氣,他要有這個勇氣的話,恐怕現在也是躺在城外某處孤墳下了。
衛覬張了張嘴,最終什麼也沒說,他也沒理由抨擊荀攸,畢竟他主動來長安,爲的也是保全家族。
畢竟河東豪族應衛覬顏面赴宴,結果所有人都死了,唯獨衛覬活下來,河東豪強多遭了匪患,被抄家滅門,唯獨衛家賊人卻秋毫無犯,衛覬都不用去打聽都能知道現在衛家的名聲,他只能來長安尋求庇護。
如今天下,能夠庇護衛家的,有也只有呂布一人了。
他爲了家族委曲求全,來求呂布收留,又有什麼資格去要求荀攸拿家族的命運去跟呂布硬槓?
都是苦命人吶。
看着荀攸桌上的一卷卷竹簡,衛覬重新跪坐下來,嘆了口氣:“呂布身邊,看來也無甚可用之人,偌大衛尉署,也只能依仗公達一人。”
荀攸聞言眼角突然有些發酸,深吸了一口氣,藉着揉太陽穴的動作,拭去了眼角的淚花,可用之人很多,但那些人還是不來最好。
想到前些時日郭嘉、賈詡組團坐在這裡閒聊順便看自己辦公的畫面,荀攸真的不想再經歷了,郭嘉最好這輩子別回來,至於賈詡那個胖子……天兒太熱,多半是躲在哪處樹蔭下乘涼呢,他也最好別來了。
“伯覦此番出仕,可有心儀去處?我或許可爲伯覦向主公說項。”荀攸收拾心情,看着衛覬微笑道。
不管你想去何處,都來衛尉署吧!我需要幫手!
衛覬聞言嘆了口氣,若有選擇,他不可能選擇給呂布做事,雙方根本不是一個世界的人,呂布從出身到德行,都沒資格讓衛覬來效忠輔佐。
但現在說這個有什麼用?河東的事情一出,衛家若無人庇護的話,必定舉步維艱,用不了幾年就徹底沒落了。
關東諸侯爲了影響就算明知道這事兒是呂布的奸計詭計,也沒人會在這個時候收留他。
河東就算呂布不取,衛家也只能求着讓呂布來取,這叫個什麼事兒。
“隨緣吧。”衛覬已經打定主意來呂布這裡混日子,不出一謀。
“那便好,我見了主公後與他說說。”荀攸微笑着看向衛覬,很滿意。
“公達說這些有何用?我何時才能見他?”衛覬皺眉道。
“你呀,若一直是這副模樣,最好別見。”荀攸看了他一眼道。
“怎的,堂堂溫侯,關中霸主,無容人之量?”衛覬冷笑道。
“倒也不是。”荀攸回憶了一下,呂布其實還是挺有容人之量的,荀攸也經常沒事在呂布身前抱怨,偶爾還會直接拍桌子,但呂布基本不會因爲這些事發火,還會認真聽你說的,有理他就聽,沒理他會跟你辯駁,就算有人沒理還一直擡槓,呂布通常不會用強制手段,但也別指望他理你,他會繼續按照自己的意思來,你愛說什麼說什麼。
拋開立場不論,如今的呂布其實絕對算得上明主,但就算是明主,你這麼一副我幫你做事是施捨你的樣子,也絕對吃不開,呂布不收拾你都有人收拾你,就好比一個娼妓,你都做了這一行了,但面對恩客時還是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態,或許偶爾會有人吃這一套,但肯定不包括呂布。
看了看衛覬,荀攸猶豫了一下還是勸了一句:“伯覦,如今衛家的處境你該比我更清楚,主公與他人不同,對待士族的態度與寒門是一般無二的,你既然來了,最好放下放下些身段,似如今這般去面見主公,主公自然不會罪你,但也莫要指望主公能多器重於你,衛家如今的狀況,若無主公扶持,衰亡不遠矣。”
衛覬聞言陷入了沉默,道理都懂,但河東的事情讓他心態有些失衡,呂布沒有爲難衛家,但卻讓衛家自絕於天下,這種事兒你讓他如何信服於呂布?
但家族與自身顏面哪個重要?這個問題其實在衛覬來到長安的那一刻已經有了答案,荀攸顯然也是看出了這點,擔心衛覬心態失衡之下,兩面不討好,是以開口勸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