狹小的車廂。
秦、雲兩人四目相接，正面對視。
須臾後，雲瑉左手搭在方向盤上，輕描淡寫的問：“怎樣？”
“雲總，你那麼忙，還是不打擾你爲好。”秦可銦垂眸，禮貌婉拒。
“我今天有空、心情好。”雲瑉輕釦方向盤，笑容燦爛。
秦可銦欲語還休。
“還要考慮什麼？”雲瑉的語氣變得不耐起來。想他如此放低身份，她還有何顧忌？
秦可銦沉吟片刻，綰了一下耳際的髮絲，打開天窗說亮話，“主要是我這廟小，請不起你這大佛……我，我還是自力更生比較好。”說完，不等雲大佬做出反應，趕緊下車。
恰巧身材肥胖的魏師母氣喘吁吁的走過來，一見秦可銦，立馬笑成了一朵老菊花：“小秦，今天還練不？”
“練。我下午送鑰匙給你。”
“行。”魏師母一面點頭，一面好奇的打量剛鑽出駕駛座的男人。老公說這男人是什麼大公司老總，要她好好招呼。一時忍不住，衝秦可銦伸出大拇指，低聲誇獎，“小秦，你男朋友好俊！”
聞言，秦可銦怔忡了一下，隨即咧嘴笑了，搖頭，低答：“師母，他不是我男朋友。”
“不是？不可能！想騙師母？”魏師母不信，曖昧的眼神在兩人身上轉呀轉。
這師母什麼眼神？秦可銦滿頭黑線，尷尬的強調：“他真不是！呃，是我顧問單位的老闆。”
不強調還好，這麼一強調，魏師母立刻熱情消褪，眼中劃過鄙夷，失望道：“是你老闆？！……那，不打擾你練車了。”轉身走人。
看魏師母那樣，八成把她當老闆小蜜了。秦可銦輕嘆一聲，繞過車頭，走到駕駛座那邊，笑吟吟對倚着車門的雲大佬說：“雲總，不好意思，我該練車了。”
雲瑉嘴角溢出一絲笑意，二話不說，擡腿讓位。
秦可銦剛坐上駕駛座，雲瑉跟着也坐進副駕駛座。
“雲總，你？”
“沒事，你練你的車，我看我的，互不干涉。”雲瑉雲淡風輕道。
看來，這CEO今天鐵了心要過一把教練癮！
秦可銦眉一挑，視某人爲無物，按部就班的發動引擎，準備倒樁。
可，倒黴的是，秦可銦越想表現越出岔子，連踩五把離合器卻連死五把火。這麼慘淡的成績，她無法直面，差點羞得想找個地洞來鑽。
雲瑉斜睨着她，戲謔道：“怎麼搞的？魏教練一走，步都起不了！”
“我，我，我也不知怎麼回事。”秦可銦有點結巴起來。
“我吃點虧，教你一把。”雲瑉環抱雙臂，悠然道，坦然接下秦可銦射來的眼刀，“聽口令，踩離合器……”
這富有磁性的聲音奇蹟般撫平了她的焦躁，秦可銦緊抿着脣，按某人的口令，一步一步照做……
一見她有起色，雲瑉也高興，起了調侃之心：“怎樣？我這雲教練還不賴吧？”
話音剛落，車屁股撞翻了第二個樁，進庫失敗！
雲瑉即刻收聲，面現尷尬。
秦可銦氣惱的瞪了雲瑉一眼：“雲教練話太多，嚴重干擾我思維。”
欲加之罪，何患無辭？雲瑉目瞪口呆：“下次，我一句話不說。”
再次失敗。
“雲教練，該說就說，別像個悶葫蘆一樣。”秦可銦不滿的抗議。
雲瑉故意拖長聲音說：“你叫我別說，以免造成干擾。”
“你！”秦可銦差點絕倒，這打擊報復來得好快。恨恨的一轟油門，歸位。
……
半小時後。
一聲“淒厲無比”的乾嚎破車而出，直衝雲霄：“神哪，救救我吧！我受不了了！”隨之，車喇叭的鳴笛聲起，一秒不息。
“小秦，淡定！淡定！”身旁的帥哥果斷拉開她摁喇叭的手，杜絕進一步的穿耳魔音，強忍大笑三聲的衝動，嘴角按捺不住的上揚，很傳統的安慰道，“失敗乃成功之母！”
“母什麼母？我都失敗N回了。”秦可銦眸光黯淡，趴在方向盤上，垂頭喪氣的搶白。
“欲速則不達！”雲瑉把秦可銦的動作和焦慮收入眼底，隨手遞過農夫山泉，強迫她接下，眸光微閃，“休息一下再練。”
“爲麼？”秦可銦茫然問。
“你現在這麼心浮氣躁，練了也白搭。”雲瑉正色道。
“我下去活動活動。”秦可銦無精打采道，推門下車。
雲瑉自然跟着下車。
秦可銦低頭不說話，漫無目的的圍着車子轉，忽地飛起一腳，踢飛倒樁場的小石子。
“好好的，拿石子撒什麼氣？”雲瑉忍不住笑了，這舉動太孩子氣。
“作爲教練，有沒有覺得我特笨？”秦可銦擡頭問，墨玉般的眼睛裡寫着失意、掙扎、不甘、不自信。
雲瑉走近她，凝視着她，眸子幽深，緩緩道：“我認識的秦可銦是個聰明、理智、能幹的人。”看着眼前人的眼睛由黯轉亮，他的心情也飛揚起來，不由伸手搭上她的肩膀，“別給自己太大壓力！”
那一刻，秦可銦沒介意那隻搭在她肩膀的手，相反產生了一種很強的傾訴欲：“你知道麼？從小到大，無論學習還是運動，我都能很快掌握，不比男孩子差……唯有學開車，給了我很大打擊，倒樁怎麼整都不會……在駕校，彭教練竟說‘從未見過我這麼笨的學員’！……真真是奇恥大辱！”
聽着秦可銦的心聲，雲瑉立即明白了她焦躁的根源：“所以，你花錢請私人教練開小竈？”
秦可銦毫不猶豫點頭。
“你肯定能練好倒樁，只是時間長短問題。可能，可能你以前學東西很快，所以，一時受不了那彭教練的否定。但，你應該知道，沒人是萬能的。”雲瑉語重心長的開導。
秦可銦黯然：“我明白。”忽地，蹲地上畫圈圈，“爲麼我就是學不會呢？”
說了半天，前一秒還以爲她想通了，後一秒她又轉回原點。雲瑉當機立斷的拉起秦可銦，快步往外走：“先別練了，帶你去散心。”
秦可銦差點被拉了個踉蹌，忙喊：“帶我上哪？”
“好地方。”雲瑉回眸一笑。
正守士多店的魏師母瞅見他們手拉手的樣子，嘴巴張成O型，半天才緩過神來，“小秦，不練了？”
沒等秦可銦說話，雲瑉搶先回答：“暫停練車，先去吃飯。”
“鑰匙？”
“在車上，麻煩你拔一下。”
魏師母瞅着這對鑽進奧迪車的男女，眯眼尋思着這兩人究竟是個什麼關係……
秦可銦被強塞進副駕駛座：“好好看我開車。”
“你這車是自動波的。”秦可銦脫口而出，“比手動檔容易開。”
雲瑉眉一挑，似笑非笑的睨着她：“行啊，會看車了。”
秦可銦訕笑撓頭。
雲瑉熟練的打火、踏離合器、掛檔、起步，動作流暢優美，修長的手指轉着方向盤，疾馳在馬路上。
……
終於，雲瑉忍不住問：“幹嗎老盯着我看？”他知道他很帥，但被人這樣一眨不眨的盯着看，還是頭一輪。
“雲教練，我是奉旨看你開車的。”秦可銦故作鎮定，面不紅耳不赤道。當然、絕對不能告訴他，她是融看帥哥和偷車技爲一體的。誰叫帥哥開車賞心悅目呢？一轉眼珠，縮在座位裡自嘲道，“嘿嘿，我現在一看司機，就跟人套技術，整個一克格勃。”
雲瑉銳眸飛掠她一眼，很好，面色如常。倏地，有些微惱，在她眼裡，他跟司機甲乙丙丁就沒區別？用力微踩油門，車速更快了。
“哇，雲教練，高手！這麼高的速度，還開這麼穩！”秦可銦瞟了一眼速度，來勁了，“我菜鳥得不行，一上六十碼就覺得車頭髮飄，不敢開快。”
“那是你技術不行，開車太少。”雲瑉淡然道。
“三八一下，你最快開多快？”秦可銦賊兮兮問。
“市區到處都是車和電子警察，能開多快？喏，看到沒？最高限速120。”雲瑉有些遺憾。
“電影《頭文字D》看過沒？”
“呃，沒看過。”
“電影裡，周董飆車超酷！速度超快，車就象漂一樣，車輪都摩擦生煙。”
“那是特技處理的效果，現實中誰敢這樣飆？”雲瑉不以爲然道。
“等我拿到駕照了，我們賽一場吧？”秦可銦突發奇想。
雲瑉嘴角忍不住抽搐：“連爬都不會，就想跑？！先把倒樁過了再說。”
“……”
二十分鐘後，到達目的地——一個人工湖旁的飯莊。
“地方如何？”雲瑉帥氣的斜插褲兜，淡問。
“不錯，沒想到A市還有這樣吃飯的地方。”秦可銦大發感嘆。
被青山包圍的人工湖，微波粼粼，一望無垠。湖邊，一座竹子吊腳樓臨水而起。兩側的大榕樹枝繁葉茂，爲吊腳樓飯莊撐起了一個天然的清涼世界。
“天涼好個夏！”秦可銦站在吊腳樓的臨水面，張開雙臂，頭微昂，感受湖面吹來的的清風。
點完魚回來的雲瑉瞅見這一幕，不由眼前一亮，難得見到她這麼放鬆的一面，這地方來得好！深吸一口氣，調整情緒，勾出迷人微笑，放輕腳步，緩緩走過去，和秦可銦並肩而立。
秦可銦感應到旁邊有人，不經意側首，雲瑉挺立在旁。
兩人莞爾一笑，心境一片平和。
“點好菜了？”秦可銦隨口問。
“嗯。”雲瑉點頭，放目望去，湖面平靜，不禁好奇道：“看什麼這麼高興？”
“空氣好，自然心情舒暢。”秦可銦淺淺一笑。一時玩心起，隨手一拉垂下來的樹藤，落葉紛飛。
只聞樓下客人驚呼不已：“服務員，怎麼樹葉掉碗裡了？”
秦可銦瞪大眼睛，驚惶低呼“慘了慘了！”
雲瑉反應敏捷，迅速拉着她坐回桌邊，擺出等飯狀。
一個主管模樣的服務員“蹭蹭蹭”跑上樓來探究竟，剛露面，就聽到雲瑉威嚴的詢問：“服務員，我們的魚還要做多久？”
“啊？”那主管傻了，旋即臉堆笑容，“正在做，很快的。”
“很快是多快？！”雲瑉冷冷道。眼微眯，又問那主管，“羅新胖子呢？”
“老闆現在不在，出去談生意了。請問，你貴姓？”那主管畢恭畢敬道。懂得坐進這個最佳賞湖位置包廂，又直呼老闆其名的人，鐵定身份不一般。
“告訴羅胖子，就說雲瑉來過。”雲瑉淡然道，旋即蹙眉說，“跟你老闆提個意見，這臨水一面還是弄個紗窗、竹簾什麼的比較好。你看，風颳大一點，樹葉滿地都是。”
那主管一看，包廂裡確實有很多落葉。雖心裡犯嘀咕，風怎麼這麼大？可面前的帥哥擺明惹不起，連連點頭：“好，我一定轉告老闆。沒其他的事，我就去下面幫你催催菜。”
待那主管下樓，秦可銦再也繃不住臉上的漠然，拍桌噴笑道：“雲教練，我一直以爲你走的是偶像派路線，沒想到你是實力派。”
雲瑉也笑了，睫毛一掀，輕輕給了她一個爆栗子：“好心沒好報。”
“老師是桃李滿天下，你卻是相識滿天下，佩服佩服！”秦可銦拱手道。
“這羅老闆是我姑父的一個遠親。”雲瑉微微一笑。
“……”
菜好，風景好，又有帥哥作陪，胃口自然好，秦可銦吃得非常開懷，倒樁失敗帶來的鬱悶早拋到後腦勺去了。
“我有個心願，吃遍A市美食！今天看來，這目標有點遠。”秦可銦惆悵道。
“下次，有空再一起去吃美食。”雲瑉笑道。
“好。”
“雲教練要跟你提個要求，下午倒樁不許背那麼重的壓力，放鬆一點。可以嗎？”
“唉，吃人嘴軟，我儘量以最輕鬆的心態去練習。”
回到倒樁場上，不知是卸壓成功，還是如有神助，整個下午氣氛非常輕鬆，某人進步顯著。
“雲教練，我找到了半腳離合器的感覺。”秦可銦眼裡遮不住的狂喜。
“我這動作分解練習法管用吧？”雲瑉開心道。
“嗯。”
……
“看你平時挺聰明的人，怎麼就修不好這方向？”雲瑉恨不能敲開她腦子。
“我也想不明白……可能是天妒紅顏。”秦可銦弱弱的自嘲。
“你就往自己臉上貼金吧！……要謹記，你打的方向直接決定了輪胎轉向和車行路線。”
“道理我明白，但每次修方向的時候總忘。”
“笨人用笨辦法……你下車，我在上面打方向盤，你看四個輪胎的轉向……”
……
“雲教練，我終於明白怎樣修方向……往左打方向，輪胎會……”
“不容易！終於開竅了！”
……
三小時後。
“雲教練，這一次，我不要你任何指點。”秦可銦鄭重道。
“好，我相信你。”雲瑉左手輕覆她右手背，烏黑明亮的眼睛帶着賦予她信心的魅力。
那一眼，秦可銦渾身充滿力量，騰地升起一個念頭：就爲眼前人的信任，她也絕不能敗！
秦可銦垂眸，腦海裡快速走了一遍倒樁路線。再擡頭，眼神清澈，心境平靜，沉着冷靜的擰鑰匙點火、踩離合器、掛倒車檔、放手剎、起步……
雲瑉雙拳緊握，面色如常，眼睛盯着她每一個動作——打方向……擺正車身……移庫……出庫……進庫……再出庫！
“成功了！”雲瑉率先替她鼓起掌來，眼裡滿滿都是喜色。
三秒石化狀態。
秦可銦目光呆滯，望着車頭，低不可聞的說：“成功了？”
“是。”
秦可銦把眼睛焦點對準雲瑉，問話高了二音階：“成功了？”
“是。”
終於，秦可銦亢奮起來，雙手緊抓雲瑉的胳膊，指甲深掐其肉而不知，一個勁大聲問：“成功了？我成功了？！……”
雲瑉一邊苦笑着拍她的狼爪，一邊極力強調：“是，你倒成了！成了！……姑奶奶，鬆手。再抓，我胳膊就折了。”
“啊？對不起對不起！雲教練，我吸了興奮*劑！”秦可銦一邊道歉，一邊趕緊鬆開狼爪。雙手改捧內後視鏡，眉飛色舞的對鏡中人說，“秦可銦，成了！”說完，揚手給了鏡中人一個飛吻。
雲瑉實在受不了某人如此熱烈的慶祝方式，敲着儀表板，給她澆了一瓢冷水：“秦可銦同志，謹記‘勝不驕敗不餒’！”
“雲教練，我一定再接再勵！”秦可銦擺出入黨宣誓的POSE。
“少說多練。”雲瑉忍笑，板臉道。
“是。”
俗話說，萬事開頭難。只要有了第一次成功，第二次、第三次的成功就會接踵而來。
購買的訓練時滿時，雲瑉滿意的點點頭：“終於及格了。”
“下一步，就是爭取拿良好！”秦可銦眉眼彎彎，笑容明媚：“等我過了樁考，請雲教練吃飯！”
“好，等你這頓飯！”雲瑉朗聲大笑。
翌日。
到了駕校，彭教練簡直不敢相信他的眼睛：一隻上週還狀況連天的菜鳥竟已能獨立完成完整的倒樁，雖然耗時較久。大喜望外，改貶爲誇：“不錯不錯，研究生就是聰明！”
在秦可銦通過樁考後，彭教練更動不動就拿她教訓新進學員：“想當初，這小秦倒樁就象壓樁。我對她絕望了，勸她花錢買過算了。可是，她不肯當未來的馬路殺手，而是下狠心練習。人家現在倒樁倒得多漂亮！要跟人家多學習、多取經！”
同車的其他女學員也大驚，私下詢問秘訣。秦可銦毫不藏私，把她們全介紹給了魏教練，樂得魏教練還特意打電話來感謝。當然，這些都是後話。
秦可銦生性聰慧，在掌握倒樁要訣後，投入了大量時間進行倒樁熟練度、速度的練習。到了樁考那天，她以無懈可擊的表演一次性順利通過駕照第二關。
當考官宣佈她通過的時候，秦可銦一蹦三尺高，拿出手機，狂奔出考場，第一個報喜電話打給雲瑉：“雲教練，跟你彙報一下——你的掛名弟子秦可銦於今日十一時二十八分順利通過樁考！恭喜我吧！”
即便隔着未知的距離，正在看文件的雲瑉亦能從電波里感受到她的狂喜，遂站起身，面朝落地窗，眸光流轉，笑意融融道：“可銦，恭喜你！”
“雲教練，幾時有空？一起出來吃個飯，我要謝你！”秦可銦誠懇的發出邀請。這邀請無關權勢、業務，而是出自真心。
“這麼客氣？”雲瑉輕笑，眺望窗外片刻，緩緩道，“等我出國回來再說。”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