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夜,月色朦朧。
A市某棟小三層別墅。
“李經理,你們這周是否寄錯了對賬單?”一個保養不錯的老年男子盯着手裡的對賬單,若有所思的問。
手機那頭愣了一秒,隨即有個中年男子禮貌道:“作爲專業人士,我們公司決不允許發生這種事。劉總,能細說一下嗎?”
“要不是寄錯了單,我劉某人怎麼可能倒欠你們那麼多錢?”
“啊?……哦,我明白你說的是哪張單了!”中年男子迅速反應過來,語氣轉帶歉意,“劉總,作爲你的理財顧問,我非常抱歉的通知你——到目前爲止,你欠我們兩千萬。”
“不可能!”老年男子的反駁脫口而出,“兩週前的對賬單還顯示我掙了五百萬來着。”
“劉總,資本市場就是這樣千變萬化的,前一分鐘都不知下一秒鐘會發生什麼事。何況,兩週前的事呢?”中年男子接着說,“希望你儘快打錢進來還債。要不,我很難做……”
“當初明明不是這樣說的,你們說穩掙不賠的!”
“劉總,請注意措辭!我們從未承諾過穩掙不賠,只說回報率高。我們簽訂的合同寫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入市有風險,投資需謹慎!……”
老年男子打了個哆嗦,從牙縫裡擠出話來:“……騙子!你們是騙子!我要去法院告你們!”
“劉總,你老也是有身份地位的人,何必鬧得這麼難堪?再說了,你憑什麼告我們?以前掙錢的時候,你怎麼不說我們是騙子?現在虧了錢,就要告我們?全球金融危機下,我們差的只是運氣……如果你打款進來補倉,或許還有一絲翻身機會……”
劉紫雄忍無可忍,“啪”的一聲掛斷手機,頹然的軟在沙發上。
完了,一切全完了!
***
“小秦,你們律所誰精通刑事案件?”蔡經理聲音嘶啞的問。
“鄧律師、洪律師、何律師……”秦可銦對着律所的通訊錄,開始數家珍。
“別數了,你趕緊帶個善於做刑案的資深律師到雲氏來。記住,要最厲害的!價錢不是問題!”
“怎麼了?”
“你來公司就知道了。哦,別對外說。”
究竟出什麼大事了?要專門的刑案律師介入,真不多見!信不過她?還是超出了她擅長的領域?……
***
下午三點。
雲氏,財務部,烏雲籠罩。
衆人神色緊張,奔走忙碌。
“怎樣?怎樣?”財務總監急切的問。
“據初步統計,虧空五千萬。”財務主管甲沮喪的彙報。
財務總監倒吸一口氣,一拳重重砸在辦公桌上“SHIT!”
“怎麼辦?”財務主管小心翼翼的問。
“怎麼辦?涼拌!”財務總監沒好氣的回答,拿起整理好的財務資料,邊翻邊感概,“真不知劉總怎麼想的。這麼高的職位,搞這麼大虧空幹嗎?也不怕坐牢……”
***
下午三點半。
雲氏小會議室。
雲瑉揉了揉隱隱作痛的太陽穴,聲音低沉而略帶疲憊:“大致情況就是這樣,不知你們律師有何建議?”
秦可銦和鄧達洪律師壓住心底的驚濤駭浪,互看了一眼,又把視線放回會議桌,擺在眼前的資料顯示——雲氏第二大自然人股東兼公司第一副總劉紫雄利用虛假合同、不平等交易等方式捲款五千萬潛逃了!
鄧達洪清了清嗓子,首先開口:“按照先刑後民原則,我建議第一步是馬上向公安機關報案……”
“不!”雲瑉果斷出聲,望着鄧達洪強調,“案要報,但決不能輕率。否則,後果不堪設想。”
“雲總,我明白你的擔憂。”鄧達洪表示理解,“可是,沒有公安的介入,找劉紫雄是個大難題。找不到人,意味着我們也找不到錢。”
“請道上的人幫忙,如何?”董事甲提建議。
鄧達洪擺手反對:“作爲律師,我不贊成這方式。據你們所說,我估計,劉紫雄多半出境了。跨國抓人,沒有公安肯定搞不定引渡。爲何要放棄公安這條正道,找道上的人呢?成本高不說,還易惹上麻煩。”
雲氏衆高管默然。
秦可銦掠了衆高管一眼,揣測道:“諸位是怕被股民知道,影響雲氏股價吧?”
雲瑉望着秦可銦,苦笑點頭。
沉吟三秒後,秦可銦輕蹙眉頭:“恕我直言,這麼大的事,你們肯定壓不住。按照上市規則,雲氏一定要向公衆披露這一事件。”
“你們律師能不能想個辦法,進行技術處理?”董事乙直接提要求。
秦可銦無奈的和鄧達洪互換了個眼神,嚴肅道:“這樣的重大事項隱瞞不報,如被你們掛牌的**交易所發現,後果非常嚴重,絕不止股價下跌這麼簡單。”
“有多嚴重?”董事丙嗤之以鼻,“花錢擺平不就行了?”
“如果是深交所、上交所,還可能搞公關、擺平。但是,**交易所管理規範,監管嚴厲。我勸諸位還是別抱這樣的想法。”秦可銦皺眉道。
“上市公司隱瞞不報重要信息,很可能觸及《刑法》第161條的‘不披露重要信息罪’。”鄧達洪補充道。
一聽要負刑事責任,董事丙不作聲了。
“鄧律師,打算以什麼罪名來報案?”雲瑉環抱雙臂,目光銳利的射向鄧達洪。
“目前的證據很粗糙……只能大略看出,劉紫雄行爲可能涉嫌多種罪名,如合同詐騙罪、背信損害上市公司利益罪、挪用資金罪……鑑於案情複雜,我要跟其他擅長刑訴的同事共同研究研究。”
“好,到公安立案的事就拜託鄧律師了。”雲瑉言辭懇切道,轉而看向秦可銦,語氣柔和道,“可銦,向公衆披露的事項就請你多費心了……兩位有什麼需要,儘管向法務部蔡經理開口。”
秦可銦凝視着他,盡力展露自然的笑容,儘量放鬆語氣:“好,我會聯繫**分所的同事來協助雲氏的披露行爲……”
忽然,聽到財務總監輕“啊”了一聲,大家把目光集體投向聲源地。
財務總監掛斷電話後,抹了一把額頭,看着坐在首位的雲瑉,支支吾吾起來:“雲總……有個……不好的消息……今天美元匯率……突跌,我們換匯損失了……五百萬。”
雲氏衆高管集體變了臉色:砸桌的砸桌,罵人的罵人,嘆氣的嘆氣。
雲氏,真是禍不單行!秦可銦心底滑過一聲嘆息,擔憂地望向雲大佬:他坐在會議桌的正中央,臉色鐵青,頭微垂,右拳緊握,全身上下散發着怒氣。
片刻後,雲瑉擡眸,正好撞上秦可銦的視線。
雲瑉微怔,深吸一口氣,收斂怒氣,衝她揚起一個勉強的笑容,示意自己沒事。然後,環視了其他人一眼,冷冷道:“劉紫雄這事在公安沒調查出結果之前,請在座各位管好自己的嘴。否則,別怪我雲某人不給面子……財務部,請再仔細查查,有無遺漏……史經理,除了指定的公告刊物外,請公關部密切關注與此有關的不利消息。不惜代價,請儘量把不利影響控制在最小範圍。”
“明白。”史經理鄭重點頭:“請雲總放心。”
“會議到此爲止,散會。”雲瑉揮揮手。
衆高管靜靜的魚貫而出。
秦可銦故意慢騰騰的收拾會議記錄本,想尋個機會跟雲瑉說幾句話。
不料,鄧達洪大聲催促着:“可銦,快收拾。我還趕着回去跟洪律師、何律師他們探討一下這案子。”
這樣被同事點名,秦可銦愣了一下,尷尬的撓撓頭皮。
正低頭想事情的雲瑉聽到“可銦”二字,擡頭望來,苦澀一笑。
李崢不動聲色的快步走到雲瑉身邊,俯身,跟老闆貼耳交流了幾句。然後,走過來,看着秦可銦,貌似漫不經心的發出邀請:“美女,一起走?”
秦可銦張了張嘴,卻不知說什麼好。
“雲總想一個人呆一會。”李崢快速的、低聲說了一句。
聞言,秦可銦下意識望向雲瑉方向,發現他已起身走向落地窗,背影依舊筆直,卻沒了往日的自如。她真糊塗!這麼驕傲的一個男子,在這種時刻,如何肯在一個女子面前展現他的軟弱?
“嗯,一起走。”秦可銦對李崢淺笑道。
秦可銦並肩和李崢走出來,低聲問出心中的困惑:“雲氏這麼大,即使被劉副總捲走五千萬,也應該影響有限吧?”
李崢搖頭道:“這五千萬擱在往年,確實不算什麼。可,今年不同往日。自金融危機以來,出口大受影響,公司在歐美的市場萎縮了三分之一,獲利空間大大減少。現在銀行採取銀根緊縮政策,融資極度困難。這些天,雲總和我、財務總監一直在跑銀行,貸款難度很大。”
“國家不是號召‘轉出口爲內銷’麼?”秦可銦眨巴眨巴眼睛。
“美女,轉型不是說轉就能轉的,國內的銷售渠道也不是一日就能建成的,這些都需要時間。”李崢解釋道,“可我們耗不起的也是時間,一寸光陰一寸金呀。”
“爲何不考慮裁員?”鄧達洪好奇的問。
“裁員?有人建議過,但被雲總拒絕了。第一,裁員成本並不低。第二,雲總認爲隨便裁員不利於穩定軍心,也是一種逃避企業社會責任的行爲。”
鄧達洪肅然起敬:“看不出雲總年紀這麼輕,倒挺有擔當。”
“那當然。要不,雲氏怎能發展這麼快?!”李崢驕傲道。
然而,秦可銦從未覺得這樣無力過:爲毛她僅僅是個小白領呢?爲毛她沒有點石成金的本領呢?爲毛……
下行電梯裡。
秦可銦手插褲兜,眼神飄忽地望着不斷變化的樓層指示燈。
手機短信提示聲起,打開一看,原來是李崢發的一條短信:“可銦,如果有可能,拜託你抽時間安慰安慰雲總。我代表雲氏所有員工感謝你。”
啊啊啊,這麼看得起她秦可銦?如果不完成任務,豈不辜負雲氏全體員工的殷殷期望?看來,她還是有價值的嘛!一掃心中無力感,大腦開始高速週轉。
趁無人時,秦可銦偷空撥了個號碼:“爸,有事想請你幫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