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在“盡頭”
時間有限,經過短暫的休整,我們立刻着手去南極的最後準備。
我和老布、曾喬負責修船,樑紅和球球則負責清理船上的冗餘物資,減輕船隻的重量。如魏凱所言,過殺人西風帶,我們必須要輕裝上陣了。
“北京”號的船底,在我們看來損壞已經非常嚴重,但是在烏斯懷亞,卻沒有將船弄上岸、吊起來修理的條件。我們把拍下來的船隻受損情況,拿給遊艇會和一些船長看。他們覺得,條件所限,可以不修,小心行駛的話,能熬到南極。
我心裡很沒底,卻又沒有選擇。時間上、條件上,我們都沒法大修“北京”號。目前能做的,就是潛水,去掉纏繞、混雜進螺旋槳的水草。老布二話沒說,英勇地跳了下去。
給船隻減負,我的主張就是各種扔。從中國出發時,我們儲備了很多罐頭,但是後來大夥兒實在是吃膩了,加之沿途我們又進行了多次補給,所以那些“Made in China”的罐頭還剩下許多。
樑紅不同意我扔掉,太浪費了。我們就把不需要的物資堆放在碼頭上,然後寫了一個“Free Food”的牌子。免費送給有需要的人,比扔掉讓人感覺要舒服一些。我原來以爲,根本不會有人要這些東西,但是發現老外們挺喜歡吃中國食物的。紅燒豬肉是第一個被拿光的,然後是清蒸豬肉、奶製品、煉乳。豆豉鯪魚被拿光之後,我們拋棄的所有食物都有了新的主人。
減負之後,我們依然需要採購補給。我們這一次要穿越的,是德雷克海峽,穿越所謂的“殺人西風帶”。我們需要補給一些便捷、高能量的食品。在烏斯懷亞,我們居然遇到了親人:找到了一家中國人開的超市。
在世界的盡頭遇到同胞,感覺特別親切而興奮。進入墨西哥之後,再到南美,我們跟所有人的交流都很困難。整個南美大陸,除了巴西說葡萄牙語之外,都在說西班牙語。我們這夥人,英文都要靠比畫,遇到西班牙語就徹底歇菜了。
超市的老闆是個臺灣人,聽到鄉音之後也特別的激動。食物採購,他直接幫我們包圓了,最方便、最新鮮、能量最高的,他讓兒子全送到了船上。完事,他自己又跑大老遠,給我們送了一箱酸奶。
在烏斯懷亞第二次聽到中文,則是一件很尷尬的事情。老布和曾喬去超市買東西,發現收銀員是位漂亮的南美美女,倆人嘴巴上就開始佔起便宜來了:“這妞靚。”“胸大、屁股挺。”……到結賬的時候,倆人用結結巴巴的英語想砍價。不料那美女收銀員嘴裡蹦出了生硬的中文:“便宜沒好貨,好貨不便宜!”
72小時停靠的期限即將臨近,船能修的地方修了,物資該補充的補充了,我卻依然憂心忡忡。從菸斗那兒傳來的消息,現在德雷克海峽的海況極度惡劣,我們硬
闖的話,風險很大。
“咱只能賴在這兒了。”爲了對全船負責,我決定,到了截止時間,咱們把“北京”號開出港口,然後再申請一次緊急停靠,爭取能多留72小時。實在不行,“北京”號就在港外拋錨,等着天氣好轉。
出發前最後一個小時,遊艇會的人找到了船上,告訴我們今晚不用走了,外海有風暴,我們可以再多停留一陣子。我們終於感受到了阿根廷人的溫情。
時間一下子不那麼緊張了,我們決定去逛一逛烏斯懷亞。
烏斯懷亞有一段傳說中世界最南端的鐵路,我們慕名而去。這個地方靠近極地,曾經是這片大陸流放犯人的地方,而這段鐵路,也是囚犯們修建的。這段鐵路現在還在使用,供遊人遊覽。奔跑在上面的火車,也依然保持着當年的特色,是那種很原始的蒸汽小火車。
接下來,我們又去了世界最南端的郵局,尋找傳說中的那位個性郵差伯伯。又是尋隱者不遇,傳說中的郵差沒有上班。我們便去了街道郵局。快要關門了,還有許多人排着長長的隊伍,我們感覺今兒可能趕不上了。不料,只要有人還在排隊,郵局就沒有關門謝客的意思。
我們買了很大一摞明信片,有點兒不好意思地找工作人員給我們蓋戳。工作人員先是一愣,然後笑了,把印章盒印臺遞給了我,讓我自己蓋。
我把明信片遞給樑紅,說:“丫頭,知道今兒是什麼日子嗎?”
她一下沒反應過來,過了一會兒才說:“2月14,情人節,還是元宵節。”
“這些明信片,是阿根廷人給我們的情人節禮物,也是最誠摯的祝福。”我說,“再帶你去尋找一個驚喜。”
在洛杉磯的時候,高曉鬆說會給我們一份結婚禮物,他會把禮物留在烏斯懷亞,給我一個座標,讓我去找。果然,在郵局我們找到了早就等候在這裡的包裹,是一套紀念幣。
捧着明信片和高曉鬆的禮物,樑紅又有點兒忍不住眼淚了,情難自制。在情人節,在世界的盡頭,收到了朋友的結婚禮物,拿到了世界最南端的明信片。在感性的女人眼裡,這種幸福感無以言表。
滿意而歸。我們決定去吃帝王蟹。荷蘭港是北半球的帝王蟹基地,烏斯懷亞則是南半球的帝王蟹大本營。參觀排隊時,隔着玻璃,我們看到了幾張中國人的面孔,正在猜測的時候,他們出來了。我試探着問了一句:“中國人?”
世界很大,世界很小,我們遇到了幾位同樣來自北京的中國人。一問之下,我們住對門,還有幾位共同的朋友。他們是從阿拉斯加開了四十多天的車,來烏斯懷亞旅遊的。烏斯懷亞是一座旅遊城市,人們只有在每年的11月份到次年4月份,即南半球的夏天,纔來到這裡。夏天過去,烏斯懷亞就會進入極夜,白天會非常短暫,而且寒冷。人
們就會回到布宜諾斯艾利斯或者其他的地方,到那時,這裡就是一座空城。
在等待出發的日子,我們嘗試着聯繫了一下剛赴南極救援的中國“雪龍”號,沒想到竟然聯繫上了。激動之情,難以言表。“雪龍”號是我們國家最好的極地科考船,而且它剛剛從烏斯懷亞離港。我們到烏斯懷亞時,“雪龍”號正好向南極駛去,它經歷的天氣和海況,就是我們即將要經歷的。
同胞相見,分外親切。鼓勵之餘,“雪龍”號給“北京”號的建議是,萬事小心。在電話裡,“雪龍”號的三副先和我通了話,給我提供了一些“雪龍”號上的氣象資料。驚喜還沒完,船長拿過電話,親自給我們講了穿越德雷克海峽的一些風和海流,還有冰情。得知我想把船開進長城灣的時候,船長告誡我,長城灣裡面沒有海圖,礁石分佈特別混亂,暗礁林立,最好不要冒險闖入。
南極的海圖一直是個大問題,我們在國內搞不到,在美國、墨西哥也沒弄到。後來聽人說智利海軍有,我們詢問過了,依然沒有。最後的希望在阿根廷,可是離南極最近的烏斯懷亞也依然沒有。
最後給我們解困的,是一艘來自澳大利亞的船。臨出發前,一艘澳大利亞船隻的船長本傑明,得知我們要去南極,就找到了我們,聊了起來。南極海圖的事情,本傑明幫我們想了一個辦法,他說南極的海圖都是各個國家自己繪製的,側重點不一樣,都各不相同。他拿出自己的海圖,然後找了遊艇會的人手裡的各種版本,讓我們複印了一份。然後綜合在一起,繪製一張能爲我們所用的海圖。
用慣了電子設備,第一次用紙質海圖,每個人都壓力倍增,還得惡補一下看圖知識。
本傑明還給我們提了兩點建議。第一個,是給我們科普了一次《南極條約》,南極是一片沒有被污染的土地,南極是世界的。他希望我們能夠保護南極的水陸環境,還有動物。在南極,除了照片什麼都別帶走,除了腳印什麼都別留下。
出發之前,我們早已熟知《南極條約》,但是當一位船長很鄭重地跟我說這件事的時候,南極變得更加的神聖。
第二點建議,就是本傑明以船長對船長的姿態告誡我,開帆船去南極真的很難、很危險,請我一定要三思而行。哪怕是對經驗再豐富的船長和水手來說,南極都是一個挑戰。每隔幾年,風浪和暗礁都會將幾艘船、一些水手,埋葬在那裡。
一路走到這兒,我覺得自己一直有一種混不吝的心態,做好了準備,覺得什麼風浪都能扛過去,並沒有真正去考慮一件事到底有多難。困難對我來說,都是過去之後,才能感覺得到。本傑明的這番話,算是給我敲響了一個警鐘,讓我慎重地看待這件事,甚至還有點兒緊張。當然,南極就在前面,我們不可能退縮,只是一定要小心小心再小心。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