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的禁令
有人墜海,不準下去救援!
這是“北京”號的“十戒”之一。不是我們要拋下夥伴,不近人情,而是在波濤洶涌、能夠吞噬一切的白令海上,有人墜海,是不可能救得上來的。下去救,不過是再搭進去一條命而已。我們能做的,就是採取“刻舟求劍”的方式,一個人的手指緊緊地跟着落水者,船長調整船的方向,其他人從100開始倒數。能夠游回來算命大,遊不回來,誰都無能爲力。
之前我們做了一個測試,將一隻油桶扔進了海里。計時器僅僅走到30秒的時候,鮮豔的紅色油桶已經用肉眼看不見了,即使藉助於高倍望遠鏡,也看不到一絲紅色。
在汪洋大海里,一個人,一艘船,實在太渺小。
船上還有一些其他戒律,都是出發之前我們多方權衡後定下的。
禁酒。在電影裡,有水手的地方就一定有朗姆酒。但是在現實裡,船員必須禁酒。人手有限,經不住一個人的宿醉;空間有限,一個趔趄就可能跌落大海;意志有限,經不住更多的酒精誘惑。
幸好不用禁菸。我運了100條煙上船,雖然菸民只有我和老陳,可實在無聊的時候,他們三個男的,也會找我切幾根,叼着打發時間。
隨着航行越走越遠,我們最大的敵人,已經不是風浪,而是無聊。
從起航時候的興致勃勃,到熱情漸漸消散,接下來是索然無味,到現在,全是在咬牙堅持。
航行初期,聊天是打發時間的最好辦法。很快,每個
人都把自己從三歲穿開襠褲,到上個月股票小掙了幾千塊的瑣碎事兒,全講了一遍。接下來,開始講祖上的事兒。從曾子到魏徵,從陳勝到蘇軾,一船人開始“拼爹”,比誰的祖宗更牛逼。到最後覺得沒意思了,又沒聊的了,就把三歲到三十歲的事兒再講一遍。
進入阿留申羣島時,魏凱已經第八次講他的初戀了。而每個人的家譜和人生履歷,被淘得毫無槽點之後,大夥兒都感覺張嘴說話都多餘了。你什麼事兒我都門兒清,彷彿一眼就能看到對方出生時候的樣子。
有時候大夥兒也唱歌,雖然全船人都沒什麼音樂天賦,全是五音不全的“殘疾人”,但在海上隨便怎麼唱,絕對不會擾民。最開始唱流行歌,接下來唱《大海航行靠舵手》《衆人划槳開大船》《水手》……過了濟州島,就開始唱紅歌了。而一上白令海,《敢問路在何方》則成了首選曲目。
機房的硬盤裡,拷了近百部電影。出海兩個月的時候,每部電影都被看了不下三次。實在看不下去了,百無聊賴之下,不看了,電影依然開着,聽。
老陳上船前,在iTouch裡下了幾十部小說,最後這成了他們打發時間的唯一工具。現在老陳每天做的事兒,就是值班的時候躺在甲板上看小說,輪休的時候躺內艙看小說。每天幾乎就一句話:“真他媽無聊。”然後,把小說從頭再看一遍。
白令海的不安靜,讓我們的無聊減弱了許多,每個人都得忙起來。相比我們在船上的手忙腳亂,留在北京的菸斗,這會兒更是心急如焚。
中國以前沒有民間船隻走這條線路,所以可供參考的海事資料非常少。菸斗去找了相關機構的海洋研究所,一些老博士聽菸斗說咱是開着帆船過白令海的時候,都不約而同地說了六個字:你們這是找死。
這些話菸斗當時沒有告訴我。他鍥而不捨地蒐集資料,找一些民間玩兒帆船的老手討教。最後,菸斗用倆三角尺,在一張白紙上畫出了我們的海事圖。再根據近幾年同期同位置的氣象情況,推算“北京”號每一步要走的航向。
風雨交加,“北京”號像是走鋼絲一樣,顫顫巍巍地在白令海上前行着。左右不遠的地方,都有風暴團。菸斗的導航一步出錯,我們就可能被捲進去。
在白令海的最深處,我萌發了一個想法:我要去海里拍攝“北京”號。一路走來,攝像機只能在船上記錄我們,我們卻無法去拍攝一張“北京”號劈波斬浪的勇猛照片。
我這個想法幾乎遭到了所有人的反對,這太危險了。爲了拍一張照,可能丟一條命,不值。他們越是攔着,我下去拍攝的興趣就越強烈。拗不過,放下小艇,曾喬陪我下了船。他負責開小艇,我來拍。
這確實是件難度係數很高的活兒,風雲變幻的大洋上,小艇就是一片羽毛,隨波逐流,完全不受控制。搞不好一個浪頭拍過來,我倆就直接給摁進海里去了。性命攸關,只能匆匆拍下幾個鏡頭,就趕緊回到稍大點兒的那片“羽毛”上。
在海里看“北京”號,我更覺得它是一個勇士,堅強無比,帶着我們和這能量無限的大海對抗。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