浪漫東南亞
尋找“海上吉卜賽人”
有這麼一個民族,他們沒有國家,終生都生活在海上,只有在死的時候纔會上岸。一如《阿飛正傳》裡那種沒有腳的鳥,一輩子都在飛,死的時候才落地。
這就是巴瑤人,被稱爲“海上的吉卜賽人”。他們生活在印度尼西亞、菲律賓和馬來西亞的公共海域。他們跟着魚走,徒手在海底捕魚。
走到東南亞的地界,碧海藍天,鳥語花香,終於有點兒度蜜月的感覺了。樑紅嚷嚷着,要在這兒重新拍一組婚紗照。
“拍,咱們去海上和巴瑤人一起拍。”我應承下來。
找巴瑤人並不容易,他們生活在遠離現代文明的地方。我們來到馬來西亞邊遠的沙巴地區,試圖打探到一點兒消息。到了那兒我們就都蒙了,這地兒有五十多種語言,找個翻譯都不容易。就近找了一個村莊去詢問,說我們要找巴瑤人。
老鄉說這兒有很多巴瑤,一個小夥子還自告奮勇地要帶我們去。跟着他的指點,我們一路往山上開。我感覺有點兒不對勁兒,海上吉卜賽人,什麼時候搬山上去了?“沒準海鮮吃多了,想換換山貨的口味。”樑紅打趣道。
山路不好走,坑坑窪窪,還有泥坑,一路顛簸着到山頂,我們並沒發現任何有人煙的痕跡。正愣神呢,小夥子跳下車,指着樹上就說:“看,那就是巴瑤。”
幾隻長鼻猴攀在枝頭,好奇地看着我們。它們長得很像有個酒糟鼻子的老頭兒,一身棕紅色的皮毛,鼻頭也是紅的,看着很帶喜感。我好氣又好笑,敢情巴瑤族不只有人,還有猴子。樑紅倒是看得津津有味,說這個誤會也挺好的,她一直就想看看長鼻猴。說着還上前去逗那些年幼的猴子。
回到山下再一打聽,原來在他們這兒,巴瑤就是指長鼻猴,我們要找的海上民族,他們稱之爲巴焦人。要找他們,當然得去海邊找啦。
驅車再往海灘趕,等待我們的依然是一片空曠的海灘。尋隱者不遇,倒是偶遇了一方風景旖旎的黃金海岸。藍天、白雲、黃沙、碧海,一望無際,涼風習習,微浪襲腳,着實很愜意。
拋了車,租了艘小艇,我們決定出海去找。有漁民說馬布島旁邊的一些無名島嶼上,可能就生活着巴瑤
人。這裡的海藍得不可思議,與天空交相輝映,一副要決出誰更透徹的架勢。我們的小艇劃破碧浪,像碾在玻璃鏡面上一樣。
遠遠地我發現了一艘小舟,香蕉船,一個老頭兒優哉遊哉地放着網。那就是巴瑤人,我十分確定。讓嚮導臨時教了我幾句打招呼的巴瑤語,小艇靠過去跟老頭兒打招呼。他指了指前方的一個小島,說他們就住在那兒。
終於找到了,遠遠就看見島邊高低錯落,林立着許多的高腳屋:一些木樁子扎進海里,在上面建房子。然後高腳屋通過一些木板橋,和岸上相連。這些巴瑤人,已經不再像傳說裡的那樣,終生生活在海里,到死的時候纔會上岸埋葬了。
來到一戶巴瑤人的家裡,獨木橋上,晾滿了各種衣服,迎風招展。小小的一間高腳屋裡擠滿了人,男主人叫巴萊卡,家裡還有老人和孩子,以及他的兄弟——到底有幾個孩子我無法確定,因爲一扭頭就發現各個旮旯裡都有一個小臉蛋,睜着大眼睛怯生生地看着我們。
巴萊卡家裡沒有傢俱和凳子,只有吊牀,所有人都坐在地板上——一塊一塊的木板釘起來,拼接在一起,縫隙非常寬,手掌能伸進去。屋子其實就是一個巨大的篩子,低頭往下看,直接可以看到海水。人們吃喝拉撒都可以就地解決;洗漱出門在海里舀水,大小便隨便哪個地方進行,會直接進入海里。
棄船登岸的巴瑤人。
我問巴萊卡,他們現在依島定居,還會天天下海嗎?巴萊卡搖頭,說他們只有在需要找食物的時候,纔會下海。剛好這天,巴萊卡要出海了,我們跟了過去。
出海前,巴萊卡在船上擺弄一個壓縮機。我有點兒摸不着頭腦,那艘船是個木頭船,根本用不上壓縮機。巴萊卡說壓縮機是潛水用的——有點兒高端,跟我想象中的巴瑤人裸潛,然後赤手捕魚有點兒出入。我仔細瞧了瞧,這個壓縮機應該是從廢棄的汽車或者空調上拆下來的,鏽跡斑斑,但是還能使。巴萊卡用的燃料,也不是常見的汽油,而是食用油——汽油太貴了,而食用油他們用捕撈到的魚就可以換到。
看到巴萊卡固定壓縮機和呼吸管的時候,我驚呆了——他只是用釣魚線纏繞起來,而一般這應該是用專門的固定圈的,條件差一點的也會用鐵絲。用釣魚線的固定效果確實非常不
好,如果壓縮機錯位或者皮管打滑,水下的人就會瞬間斷氧,命喪海底。
面對我的質疑,巴萊卡笑着搖搖頭,他們一直就是用這種方式潛水,到二十幾米沒問題。當然,每年也有很多巴瑤人因此而喪生,但是對於物質匱乏的他們來說,根本就沒有選擇,而且已經習慣了。
比起安全,生存更加重要。
曾經他們一直是徒手潛水的,不帶任何設備,單純地靠肺部憋氣,下去一兩分鐘就得浮出水面換氣,再紮下去,如此重複。那樣潛水的效率很低,而他們需要捕撈更多的魚,才能夠讓全家人填飽肚子,然後去換取更多的生活用品。現在有了壓縮機,雖然並不安全,但是他可以一次在海底待上十來分鐘。
船開到深海區,巴萊卡套上腳蹼,戴上一個潛水鏡,嘴裡含着氣管,一手魚梭一手網兜,就跳進了海里。十幾分鍾之後,巴萊卡氣喘吁吁地上來了,網兜裡多了幾條海魚、海星和貝類。他爬上船就癱坐在船艙裡,看得出來他很累,潛這一趟非常地耗體力。
我決定親自去嘗試一下,感受感受這種潛水方式。當然作爲一個新手,在深海區我不敢下,我們就挑了個一米多深的地方。接過巴萊卡的潛水鏡和呼吸管,我剛塞進嘴裡,一股油味兒躥進了嘴裡,直往肺裡和腦門裡涌。我馬上就拔了出來,開始劇烈地咳嗽。這味兒,真受不了。
做過那麼多次的極限挑戰,我從來沒認過,這次我真了。打個比方,就像是把一鍋油燒開,油會冒煙,然後把這些煙收集起來,混着空氣導進人的肺裡——毫無疑問,這是自殘。這也是現代文明和古老的巴瑤人生活方式結合之後,誕生的一個變態的產物。
我想了個招,氣管裡的氣體進到我嘴裡的時候,我並不馬上就吸進肺裡,先放嘴裡儲存着,然後慢慢地一點兒一點兒地往肺部沁。依然很難受,但是沒有先前那麼難忍。我一頭扎進水裡,在水底匍匐了幾米,就鑽了出來。
水有點兒淺,時間有點兒短,無論如何,我還是做到了。回到新鮮的空氣裡,我大口大口地呼吸、咳嗽,腦袋像要爆炸一樣,整個人都有點兒眩暈的狀態了。嘴巴里、腦袋裡,全是生油的味道。
在大海中求生存,不是隻有浪漫與美麗,更多的,就是這樣生澀且危險的味道。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