墓地裡的Party
第二天,我們再次回到那個村子。這一次我們非常明顯地感受到了節日的氣氛。十里八鄉的男女老幼都來了,路旁、門前,到處都是人,樹上爬滿了小孩。每個人臉上都掛着開心的笑容。
老人家養了多年的一頭牛,大概是他們家最值錢的東西,被幾個青壯年掀翻在地;老人家拿着一瓶酒過來,慢慢地倒在牛的身上,口中唸唸有詞,大意是感謝這頭牛爲他們祭祀祖先而做出的犧牲。屠夫提着刀走過去,手起刀落,那頭牛光榮地犧牲了。樑紅別過臉去,不敢看了。其他人則歡呼着,把牛擡到墓地門口,開始開膛破肚。
有人搭竈,有人劈柴,有人生火,剛纔活生生的一頭牛,沒過一會兒就被燉上了。老人左手舉杯右手倒酒,不分男女老幼,每一個人都上來喝一口,然後往後面傳遞。這也是翻屍節上的一道儀式,讓族裡的每一個人,都來分享這份喜悅。
正午時分,墓地門口已經擠滿了人,甚至自發地形成了一個小集市:有人做了幾盆涼菜擺賣,有人拿出家裡種的山貨支起個攤子,有人扛着個被單包賣舊衣服;還有水果攤、飲料攤等等;居然有人還開起了賭檔——拿塊木板畫上六個格子,再拿一個色子放在杯子裡搖了起來:買啦買啦!
背後是墓園,眼前卻是一派熱鬧非凡的慶典場景——實際卻是個祭奠儀式。這些都顛覆了我已經根深蒂固的世界觀,短時間之內我還真的有點兒適應不過來,只能這麼說服自己:這就是翻屍節,這就是馬達加斯加
,一方水土一方風俗。
牛肉開鍋,一人嘗兩口,分而食之,隨後翻屍行動就開始了。
墓園的鐵門被打開,人們潮水般地涌了進去,又唱又跳,與墓園陰沉、肅殺的氣氛完全不符。所有人都進了墓地之後,一支臨時拼湊的鄉村樂隊開始奏樂,那真是鑼鼓喧天、嗩吶齊鳴。
人們自發地讓出一條道來,老人的家屬擡着一個擔架一樣的“靈柩”,舉着國旗,歡天喜地穿過人叢進來了。
別樣Party。
伴隨歡快的音樂,人們載歌載舞,蹦着跳着扭着唱着,墓地裡一派別樣的節日氣氛,儼然一個遊樂園。我們幾個中國人站在人羣裡,頗有些無所適從,在我們的觀念裡,真的無法想象在墓地裡開Party的場景。
擡“靈柩”的一行人來到老人父親的墳墓前,幾個勞力揮舞鐵鍬,開始挖土。在墓地裡掘墳取屍,這隻有在恐怖片裡才能見到的場景,在我們的眼前真實發生了,周圍卻毫無恐怖氣氛,全是歡聲笑語。
屍體埋得很淺,挖不到一尺,裹屍布就露出來了,沒有棺木。幾個人伸手下去,把屍體擡了出來,人羣裡瞬間爆發出陣陣的歡呼。裹屍布上的血污依稀可見,幾個人用一塊新的裹屍布包裹住屍體,死者的家人開始圍到屍體邊,手搭在裹屍布上,一邊觸摸一邊訴說,與屍體“聊天”。他們陳述家裡的好消息,誰結婚了誰生男孩了誰大病痊癒了等等,並表達謝意,祈求保佑。
現場每個麥那利人的臉上都是笑意盈盈,可我和樑
紅臉上的表情始終是擰巴着的,完全無法接受這樣的行爲。可能是心理作用,我總覺得空氣裡瀰漫着奇怪的腐爛的味道。
按照傳統,在這種節日上流淚是對死者不敬,但還是有一個人流淚了,那就是死者的妹妹,她說自己是因激動而流淚。她拉着樑紅的手告訴我們,參加翻屍禮是一份至高無上的榮耀,死去的哥哥其實一直是和他們在一起的,現在把他從墳墓裡挖出來,就是讓他跟親人們聚一聚,看看親人們現在的生活。
幾番“異界對話”完畢,人們把死者擺上那個“擔架靈柩”,扛上肩頭,開始在墓園裡面遊行。音樂又響了起來,歌聲唱起來,舞蹈跳起來,幾百人在墳墓間載歌載舞。翻屍節進入**階段。
這場大型的“與屍聯歡”活動,在人們的歡天喜地中持續了兩個多小時,最後死者的兒子揮手示意,所有人都安靜了下來。老人站在人羣中開始講話,感謝大家前來參加他的先父的翻屍禮,祖先非常高興看到大家。
在歡呼和掌聲中,人們把死者的屍體擡回墓坑,蓋上樹葉、雜草,填土,先人又長眠回地下,幾年後,他還會再次“重見天日”,與子孫同歡。
一場浩大的節日,到此也告一段落。
人們意猶未盡地散去,傍晚的墓園歸於沉寂,現場又回到一片荒涼,只剩下我們幾個中國人和嚮導,站在座座墳包間,還在消化着這天我們所看到一切。有駭然,有好奇,也有對異域異族風俗的理解。
一陣晚風吹來,讓人不寒而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