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光悠悠,轉瞬間就過了四個月。
這四個月裡,陸奉天又去了一趟流泗鎮,看到那幅掛在牀頭的畫,馬蛋兒指着那張畫,比陸奉天一起叫阿孃,他這才明白,兒子爲什麼不肯改口喊他爹的原因。
屋子很凌亂,值錢的東西都沒有了,想必是給人拿光了。
陸奉天在那人跳江的地方,拉着蛋兒跪下來,一起磕了三個響頭。
“阿孃,你爲什麼哭啊?”小蛋兒偏起小腦袋,小手撓啊撓,不太明白。
哭?我麼?陸奉天伸出手摸摸自己的臉,摸到一片潮溼。這是什麼?男人茫然了。
“阿孃,阿爹哪去了?”小東西開始癟嘴,一副要哭不哭的樣子。
“我也不知道……我因爲不想後悔,所以纔會放棄他。我以爲就算放棄他、不要他,不管他變得怎麼樣,我也是絕對不會後悔的。我以爲我不會……你明白嗎?”
小蛋兒想當然的,他能聽懂纔怪!
陸奉天伸出手,摸摸兒子的頭,看着混濁的江面,喃喃地說道:“我不明白,爲什麼他的感情可以那樣執着,我不明白,他怎麼可以把看不見也摸不着、虛無縹緲、不可相信的感情看得那麼重,那又不能當飯吃……”
“嗯。”小東西不耐煩聽他說些自己不懂的話,從地上爬起來,把岸邊的小石頭一塊塊翻開來看。
怔神看着流淌不止的江水,過去的回憶也像流水一樣涌進腦海中。這些回憶都是他想忘,卻無法忘掉的。
“他對你好嗎?”
“嗯?”掏一掏,蛋兒尤其對石頭的小洞特別感興趣。
“你爹……對你好麼?”
“好!蛋蛋喜歡阿爹,阿爹喜歡蛋蛋!”小屁股對着他,蛋兒大聲回答。
“是麼……他曾經對我也很好,很好……”
陸奉天突然很妒嫉面前的小鬼,很想惡毒的跟他說,他從來都是隻對我一人好的,你知道麼?因爲你是我的兒子,所以他纔會對你好!他不是因爲沒有你才跳江,他是因爲我不要他,他纔會……
“阿爹要給蛋蛋買鞋,有小老虎的!”蛋兒一身泥的爬到陸奉天身爆口齒不清地說道。
他也給我買衣服、鞋子、棉襖,所有他能爲我買到的一切!不管弄到什麼好吃的,他不捨得吃,都拿來給了我……
他還教我武功,從來不生氣也不發火,我練不好,他就手把手的教我……
他還偷偷瞞着別人教我騎馬,帶我出門爬山,帶我逛街……
我生病,他會半夜抱着我跑出府去,敲大夫的門……
我生氣,他會哄我。我傷心,他會撫摸我的頭背,溫柔的安慰。別人欺負我,彵會暗中保護我……
他會咬着我的耳朵,告訴我他喜歡我。他會抱着我,聽我說話,不管我說什麼樣的傻話……
“阿孃?”小東西撲到陸奉天的懷裡,伸出小手去摸他的臉。
“他就算自己痛得要死,也會忍耐着讓我做完。不管我做什麼,他都會原諒我,怕我被別人所害,他明明捨不得離開我……他還笑着讓我住
“我那時不明白,不明白一個練武人的武功內力對他有多麼重要……他到底抱着什麼樣的心情,把一身功力傳給我?
“他到底抱着什麼樣的心情……爲我抵罪,坐上三年牢……爲什麼我那樣對他,他還不死心……爲什麼牛那樣對他,他還能爲我除病……”
陸奉天緊緊抓着胸口,把兒子摟進懷中,像摟着那人一樣,在他耳爆一遍又一遍的說:“對不起……對不起……”
“阿孃,不哭哦……”蛋兒伸出小手給陸奉天啊。
陸奉天,當朝一品大將,抱着一乳兒,跪在江邊無聲慟哭。
之後,陸奉天回到家,把原來被火燒掉、變成花園的地方,又重新佈置了一番,弄得跟江邊小屋一模一樣,樂得馬蛋兒蹦來蹦去。拉着他“娘”的手,說要在這裡一起等阿爹。
把這些看在眼中的卞青儀,有苦說不出,只能變着法子討兒子歡心,可是無論她怎麼討好,蛋兒就是和她不親,還老是罵她壞女人。看來小蛋兒是牢牢記住卞青儀叫人打他爹的場景了。
卞青儀想通過劉嬸,說動陸奉天和她再要一個孩子,可被陸奉天一瞪眼,劉嬸就被嚇了回去。卞青儀雖然難過,但拼命安慰自己這都是暫時的,等這陣子過後,她的丈夫定會重新回到她身邊。
下雪了,今年的第一場雪呢,天氣也越來越冷了。男子呼出一口熱氣,搓搓手,想使自己變得暖和一些。
人一冷似乎也容易變得飢餓,不知道自己身上的錢,還夠不夠吃一頓飯?不應該拒絕那人的好心的,弄到如今身無分文,一身破爛竟和乞丐無異。
真是奇怪,人爲什麼老是會在莫名其妙的地方,突然想起面子什麼的呢?男子對自己發出嗤笑。
不知道小東西好不好,有沒有哭鬧?他會不會在想我呢……還是像他真正的父親一樣已經忘了我……畢竟,我現在已經沒有辦法給他過好的生活,也不能再爲他帶來任何好處……
只要能看到他一眼,只要能看到一眼,知道他過得好,我就能真正放離去了。這副身子……怕是也拖不了多久了吧……
爲什麼要救我呢,唉……
累得走不動路,另子在牆角邊坐下。
又下雪了,每年的冬天都沒有什麼好事。陸奉天出門辦公的時候這樣想。
好不容易把小蛋兒哄睡着--不這樣叫他,那小子誰都不理。下雪天,騎馬不方便,便帶着幾名貼身侍衛,步行向兩條街外的軍機處。
雖然在飄雪,京城的大街小巷還是很熱鬧。小商小販排在街兩爆男女老少忙着採辦年貨,路上來來往往什麼人都有,包括蓬頭垢面、衣衫襤褸、忙着乞食的大小乞丐。
“哇哇!醜八怪!爛乞丐!窮得沒有被子蓋,爹不疼來娘不愛,只因生來是個醜八怪!哈哈!”
有幾個小孩編了歌謠,圍着一個窩在牆邊的乞丐笑罵。還有的小孩撿起地上的小石子,砸到他身上去,看到他用手擋,就哈哈大笑。
“咳咳!”頭髮花白的乞丐好像身體不太好,小孩的石子根本躲不過,只能縮起身子來,任他們亂砸。
有人看不過去,把小孩喝開,乞丐擡起頭來感謝,倒把那人嚇了一大跳。
這人的臉實在太醜了,不但天生癟嘴,最恐怖的還是那滿臉坑坑巴巴。單薄破爛的衣衫,完全遮掩不住他身上的醜陋瘡疤。而且,走近了,還能聞到他身上傳來一股腐爛的怪味,聞者欲嘔。怪不得連其他乞丐都不願意和他坐在一起。
陸奉天帶着幾名侍衛,目不斜視的從乞丐身邊走過。一名侍衛見他着實可憐,便掏了幾塊銅板扔了過去。
看到扔在自己面前的銅板,男子苦笑了起來。被不懂事的小孩嘲笑也就罷了,竟然真的被人當成乞丐看了。
見他沒有去撿腳邊的銅板,其他乞丐一擁而上,把地上的銅板搶了個精光。
擡起頭想看那好心人長什麼樣,就看到前面那羣人中的他!京城雖然大,不過自己特地來找蛋兒,看到他也不奇怪就是。
恍若隔世。
這是他心中唯一的想法。那人讓他感到既熟悉又陌生。嘆口氣,男子擦擦眼睛,不明白自己心中爲什麼還是會這麼難過。
現在的自己,真的是連他腳下的塵土都不如了呢。沒有藥物治療、抑制的毒瘡又開始氾濫,有時候連他自己都覺得,自己正在一點點腐爛,從外到內。
看到那人還是那麼英姿颯爽,並更添風采,男子笑了。
還能怎麼樣呢,一開始就是錯誤,而他一錯再錯,弄到今日的田地,又有誰能說不是他自找的呢?
呵呵,老天爺已經算對我不錯了,能讓我有命掙扎到京城來,能讓我在最後的一段日子裡看他一眼,如果能看到蛋兒……那我也就死無遺憾了。
萬家掌燈時,陸奉天從軍機處出來,依着原來的路向家走去,幾名侍衛也照舊威風凜凜的,跟在他身後。路上有認識他的人,連忙對路過的他躬身行禮。
現在的陸奉天,可是真正的國家棟梁,皇帝親信,他在朝中的地位,幾乎已經牢不可破。就連宰相看到他,也要對這個女婿笑顏三分。
雪已經積得很厚,如果陸奉天沒有因爲身上玉石的掉落,彎下身去層找,他不會看見那個窩在牆角的乞丐,正在挖地面的雪吃。
天雖然暗了,可因爲地面積雪的反光,也能勉強看清周圍,更何況陸奉天的視力一向很好,所以他看得很清楚。
人要飢渴到什麼程度,纔會塹大冬天,挖地面的積雪果腹?自己在沒有碰到那個人之前,好像也有過同樣的行爲……
彎腰檢起那半塊玉石,揣進懷中,陸奉天順手掏出一錠銀子,扔到了那乞丐面前。他沒有那麼多好心去同情這個乞丐,這樣做,也只是對過去的自己付出一點意思罷了。
正在吃雪的男子,看到了滾到自己面前的一兩銀錠。
一兩銀子三次,多出一錢是賞你的。
男子笑了,淚不經意的從眼角滑落。
“謝大爺賞賜。”
陸奉天已經走出五步遠了,突地,他站住了腳步,像是聽到什麼不可思議的聲音般,把身子僵硬的一點點轉了過來。
看到那人一步一步又走了回來,男子連忙抓起地上的雪,和着牆邊的髒泥亂到臉上,他不想把這副樣子給那人看見,他不想看到那人眼中的鄙視或同情,一點都不想!
陸奉天在男子面前站住。他看到的是一個蜷縮成一團、瘦棱棱的身體,和滿頭花白的頭髮。同時,一股不陌生的腐臭撲鼻而來。
“你……”你是誰?“你擡起頭來。”
男子緩緩擡起頭,呈現在陸奉天面前的,是一張又髒又醜的面孔,鼻子以下被一塊破巾擋住。
侍衛們見自家一向冷血的將軍,突然施捨了乞丐銀子,已經夠奇怪的了,再看到他竟然走回那乞丐面前站住,就更詫異。
就算他沒有認出這個人,他也能認出這雙眼睛!那最後的一眼,讓他每夜每夜一次又一次夢見,那眼中的絕望,已經成了他心痛的根源。
爲什麼要對捨棄你的我做到這種程度?爲什麼!陸奉天不停地問自己,雖然他早已知道答案。
“馬伕……”
“大爺,您認錯人了。”男子醒悟到剛纔的失誤,故意沙啞着聲音說道。
“你是人,還薯?”
乞丐幾乎快笑出來,摸摸臉,扶着牆壁吃力的說道:“大爺,咳……我只是個乞丐……”
他騙我!陸奉天愣愣的看着他,激動過頭了麼?腦中反而一片空白。
等他被侍衛叫醒,那人已在他面前消失了身影。留在地面上的,是那錠一兩的銀子。
“他人呢?他人去哪裡了!”陸奉天焦急的大喊。
他沒死!他沒死!我就知道,他不會這麼容易就死掉!他果然回來找我了!我就知道!哈哈!
侍衛面面相覷,不明白他們將軍臉上的狂喜代表了什麼。
兩天內,將軍府派出大量的人手,尋找一名頭髮花白、渾身瘡疤、醜陋的癟嘴乞丐,各式各樣的乞丐是找到了不少,但沒有一個是陸將軍想要找的人。
就在陸奉天急得想要派出城衛爲他找人時,管家陸大參告訴了他一個消息。
“爺,有件事說起來可奇怪。”陸大參呈上府裡每月的收支開度,讓將軍過目,並隨口聊到。
“嗯?”陸奉天根本就不想聽什麼奇怪的事,他現在滿腦子都是馬伕、馬伕、馬伕!
“昨兒個夫人、老夫人,帶小少爺去廟裡進香還願,小少爺一路上雖然不太高興,但也聽爺的話,一直老老實實的坐在轎子裡。可是半路上的時候,小少爺不知道看到了什麼,半個身子探出轎子大喊‘阿爹’。這還不算奇怪,最奇怪的是,一個老乞丐聽到小少爺這樣喊,竟然不顧一切的往轎子衝過來,一邊過來,還一邊叫‘蛋兒’。”
“你說什麼?”陸奉天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小的說,那個老乞丐膽子還真大,竟敢衝過來,從轎子裡拽出小少爺就跑!幸虧夫人反應快,當場叫家丁追上那個老乞丐,把小少爺搶了回來。總算有驚無險,帶小少爺去廟裡還了願,晚上就直接去了宰相府。雖然小少爺後來哭鬧得很厲害。”管家嘖嘖稱奇。
“那老乞丐人呢?”
陸大參睜大眼睛,親眼看見陸將軍把磚頭厚的帳本給捏成皺紙。
“啊,您說那老乞丐啊,他好像挺惹夫人生氣,夫人命令家丁們把他往死裡打,後來有鄉農圍觀,夫人只好叫他們住手。夫人命小的們起轎時,那老乞丐一直在地上爬着,還想追轎子呢。看那樣子,腿大概被打斷了吧,不過應該還沒死。”
“在哪裡?”
“爺您問的是?”
“我問你這事是在什麼地方發生的!”
“啊,是在剛出城的……爺!爺您去哪裡?”
沒有!哪裡都沒有!陸奉天連抓了幾個鄉農過來問,也沒有人知道那乞丐的事情。
天地茫茫,人海蒼蒼,人世間又有誰能只爲你活!又有誰不論生老病死、貧窮富貴,都能依然伴你身旁!天荒地老的誓言,人人都會說,可是真正做到的又有幾人!
一直一直都是那個人在找自己,當他不要自己了,自己才急着想要把他找回來。
人哪--蒼天嘲笑着。
“你在找一個醜醜的乞丐嗎?”童稚的聲音響起。
陸奉天迅速回身,儘量和顏悅色地問道:“你知道他在哪裡嗎?”
“嗯。”小女童點點頭,伸手一指北方,“他在那邊的城隍廟裡。叔叔,你找他做什麼呀?娘說,他快要死了。”小女童瞪大了眼睛,只見那個好看的叔叔,突然像飛一樣的飛走了!
破敗窄小的城隍廟門口,雪地上有着一道深深的、不規則的拖痕,就好像一個下肢不能動的人,費盡全力從上面爬過的樣子。
“咳咳……”
循着咳嗽聲,陸奉天找到了那人。
那人看到他進來,竟然笑了。
“你來了啊。昨晚做夢……還夢到你了呢。咳……夢裡你對我真好,餵我吃了一塊……老大的紅燒肉……呵呵,過來,小四子,過來陪我……說說話……”
陸奉天站住。他發現自己腳抖得厲害,竟是一步也不能動。
那人見他站着不動,眼光黯淡了一些。
“我知道……我現在這樣子……就是連狗都不願靠過來。呵,陸爺,算我馬伕最後一次求你,過來……陪我說說話吧。”那人承認了自己的身份,是因爲知道自己時間已經不多了麼?
“我知道你討厭我,你曾經說過今生……永世不見,而且我又偷了……你的兒子。你是來徹底解決我的麼?呵呵,不用了,老天爺就快要把我收回去了……落到今天這個地步,也算是我的報應吧……”馬伕掙扎着,想從地上坐起身,卻只是徒勞。
他看到那人走過來,在他身邊單膝跪下,直直的看着他。
馬伕仰起頭對他笑了笑,“你真好看,真是人越大就越俊呢!剛看到你的時候,你只有這麼點大,像個豆芽菜似的。
“呵呵,小四子,我真喜歡你……你彆氣,讓我說說吧,你不願聽,就去想別的事好了,讓我對着……咳咳……你說說,我心裡舒服……”伸出手想摸他,又放下。
“人的感情真的很奇怪,你越是想就越是得不到,我有好多次……都想和你……同歸於盡,可是……我捨不得……嚎,小四子,請你原諒我,我真的不知道該怎樣,才能讓你喜歡上我,所以我……纔會死纏着你。我知道你煩,我知道你越來越討厭我,可我真的不知道該怎麼辦……”一陣猛烈的咳嗽,讓他像個蝦子一樣蜷成一團。
陸奉天伸出手,“馬伕……”
喘了幾口大氣,他咧開嘴呵呵傻笑兩聲,“咳……真疼,你那婆娘下手還真是重,奶奶的……不過,我看到蛋兒了,還抱着他了,也夠了。嘿嘿,他是不是叫你‘阿孃’?嘿嘿……那是我教的!”馬伕得意地笑。
“叫你婆娘別生氣,過兩年,那小東西就不會記得我了。到時候,她還是她兒子的娘,你還是她的丈夫。我嘛,咳咳……就到給閰王爺養馬,好好拍拍他的馬屁,哈!來世投個好人家,長個好相貌,喜歡一個也喜歡我的人……平平凡凡的過一輩子。”
“你別笑了……”
摸摸臉,馬伕果然不笑了。
“是不是你給我過的身?”陸奉天用肯定的語氣,問出心中最後一個問題。
忍耐住一陣又一陣傳來的痛楚,叫做馬伕的男人儘量用平靜的口吻說道:“你不用覺得欠我什麼,那都是我心甘情願的。能讓你再抱我一次,你不知道我那時有多開心。很好笑是不是?一個大男人的身子,就這樣記住你了……如果不是我現在太醜、太噁心,就是你不付我銀子,我也願意張開腿侍候你。我知道你聽着噁心,可是怎麼辦呢,我喜歡你早就喜歡的……沒有尊嚴了……”
淚水終於從眼角滑落。
“你碎玉、斬馬的時候,我就死過一次了。你說得對,我是個死心眼的人,認準了……這一輩子也都改不了了。哪怕是淪落到今天這步田地……”擦擦眼角的淚,馬伕從懷裡摸索出一樣東西。
帶着乞求的眼睛,把那東西送到陸奉天眼前,“把這個給蛋兒好麼,你不用說是我給的,我知道……他現在也不會穿這樣的東西,你就隨便揣在他牀底下也行。我答應他,要給他買只虎頭鞋的,我……我沒錢可以給他買更好的了……”
那是一隻小巧的虎頭鞋,一看就知是小攤上賣的便宜貨。可就是這便宜貨,也要三錢銀子!
馬伕看陸奉天把鞋子接了過去,像是安心了,放鬆身體,睜大眼睛看着廟頂。
“小四子,我不知……做了多少次夢,夢見你和我,還有蛋兒,我們三個快快活活的,生活在江邊小屋裡。這兩年,我一直睡不着,老是想我爲什麼會這麼喜歡你,怎麼想都想不清楚,乾脆就不想了。喜歡就喜歡唄,哪有什麼爲什麼。我喜歡你,你不喜歡我,那是沒辦法的事。你不來我屋的時候,我就一個人躺在想啊,想你就躺在我身邊。你罵我的時候,我就笑,因爲我哭起來太難看。我看到你和你妻子在花園裡吟詩作對,我就幻想,你人在那爆心在我這裡。”
轉頭看了陸奉天一眼,看到那人又驚又怒的目光,以爲他不高興,馬伕不知道自己的口角已經流出鮮血。
“你別生我的氣,也別在這時候說討厭我,我……這人皮雖厚又不要臉,但心還是會疼的。你也不要用那些污糟的話來罵我了,每給你罵一次,我都覺得自己更不像人一分,更別打我,我不是什麼英雄好漢……怎麼打都可以不吭一聲。你不喜歡我,我也認了。這輩子也就這麼過去了……你看我,纔不過三十一二歲,看起來已經像是五六十歲的老頭,不但老,還又窮又醜……還殘廢,你也應該泄氣了吧?呵呵。”
馬伕伸手吃力地抓抓頭皮,傻笑着,假裝不經心地問了一句:“你可不可以……說句好聽的給我聽?就當說着玩的好了。說你……喜歡我,好不?”
久久,沒有人迴應。
“呵呵,”馬伕尷尬的乾笑兩聲,“不想說啊……那就算了。”
“我喜歡你,馬大哥。”馬伕閉上眼睛,微笑着說道。
“我也喜歡你,小四子,喜歡得要命……”
“馬大哥,今天天氣很好,我們出去散步好不好?”
“好啊,我們去哪裡?”
“去院子裡吧,葡萄好像也快熟了,蛋兒也在院中看着呢。”
“嗯,好,我們去院子坐坐……”
“……葡萄……紫得發亮呢,大哥,過來這……邊……坐……你看……小蛋兒……”
“看到了……都看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