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伕的名字就叫馬伕,他的職業也是馬伕。
馬伕是陸府剛僱用的長工,專門負責管馬。你別看他年紀不過十六七,養馬管馬的經驗卻已經有六七年。
馬伕的家就跟其他窮苦家裡一樣,窮的吃不上飯,孩子還比平常人家多一倍。沒辦法,他老子只好把排第二的他送給路過村子的馬隊,讓他找條餬口的路,順便給家裡減少一點口糧。
馬伕自那之後就再也沒有回去過家鄉,倒不是對爹孃有什麼憎恨之情,相反他覺得他老爹還是挺有人情味的,別人家的爹孃都是把孩子賣了換口糧,好歹他爹沒賣他不是?
每當他這樣說給他馬隊的師傅聽時,他師傅總是一臉鄙視的掃掃他那張臉盤,沒啥人情味的說:“就你那張小癟嘴?你老子把你往哪兒賣?我呸!”
師傅說話雖然難聽點,可卻是個實實在在的大好人。幾年工夫下來,不光把弄馬的功夫傳了他個十成十,偶爾也會教他一些防身的武藝。馬隊麼,時不時遇上兩三個蟊賊成幫成夥的強盜,也是正常的事。
可是這世道就是這樣,好人不長命,師傅在去年年底的時候給閻王爺招去地府養馬了。在馬隊中沒有什麼留戀的他,也很想定下來不再四處跑,正好聽到陸府在招養馬的,便去應了籤。
可能因爲他年輕吧,個子雖然不高,身板子雖然精瘦一點,但腰板挺直人顯得精神,黑溜溜的眼珠子也顯出年輕人特有的朝氣,陸府和他簽了三年的約。
來陸府不到一個月,馬伕已經把陸府上上下下的關係摸了個透。不是他故意要去探人隱私,要知道大戶大院誰家的丫環下人不喜歡說三道四?不能出去說,總能跟府裡自己人說吧。加上馬伕那張小癟嘴一笑起來就透出股親切勁兒,人又是個稱職的聽客,來府裡沒幾天,這兒的人便都愛跑來跟他東扯西聊一番。
據他所瞭解的,陸府是這座離京城不遠的縣城中很有頭臉的一家。世代經商積累下一筆豐厚的財產,靠這筆財產,陸府的主人們過著不亞於貴族的生活。人一有錢了,便想到地位,士農工商,商人的地位在本朝是最低的。爲了擠進上流生活層,陸家上代主人便要求陸家後人一定要博取功名,就算只是秀才也行。這代主人不負衆望,果然過了鄉試,考到秀才,從此擺脫見官就跪的低下立場。
就在陸家衆人爲陸府現今的當家歌功頌德時,陸當家卻犯了男人的通病,和府裡的花匠寡婦私通有了苟且。這還罷了,沒想到春風數度,守寡多年的花匠寡婦竟有了身孕。
陸家老太爺先喜後怒,氣極之下一口痰堵住喉嚨眼,就這樣圓睜雙眼升了天。陸家媳婦也帶著三個孩子鬧翻了天,哭著罵丈夫就算玩丫環也好,幹什麼去和寡婦胡搞!
花匠寡婦眼看自己肚皮一天天變大,可陸老爺卻躲起來不見人,陸夫人一天到晚到她門口罵人潑髒水,府裡的人看她也跟看髒東西似的,花匠寡婦再也受不了這個折磨,抱著個大肚子撞了牆。結果人沒撞死,孩子卻給撞了出來。不足九個月的嬰兒剛落地,寡婦就閉上了眼再也沒有醒來。
小孩生下來後不管怎麼說也是陸老爺的親生骨肉,也有可能是陸老爺害怕慘死的寡婦找他算賬,不敢把孩子弄死,隨便找了個奶孃,就把孩子扔在了偏僻小院不聞不問。
小孩一天天長大,沒少受上面兩個哥哥一個姐姐的欺負。直到他遇見馬伕。
馬伕認爲自己不算是個好人,只是同情心過剩,以至於他看到瘦得跟豆芽菜一樣的小孩被陸府兩位少爺拿柳條抽得滿院跑時,不由自主伸手管了閒事。
“大少爺,小少爺,今個兒早晨,老爺剛從馬市淘來一匹千里駒的小駒仔,您們要不要去看看?小駒仔只有一匹,老爺說兩位少爺誰中意就給誰。”馬伕假裝正好路過的樣子,笑呵呵的對兩位少爺說到。
“什麼小駒仔?是什麼個花色?哪裡的馬?”性喜犬馬的陸府大少爺懷玉聽了此話,果然停住追打小孩的腳步。
“通體黑,只有四個蹄子是白的,聽老爺說是從大草原的野馬羣裡套來的。”馬伕跨進這座偏僻荒涼的小院。 шωш ¤Tтkā n ¤C〇
“烏雲踏雪?!”大少爺眼睛亮了,柳條一丟,就往院外跑。想要佔有名馬的心情超過了一切。
小少爺陸懷秀雖然對名馬沒什麼興趣,但出於兄弟間的對抗心理,凡是大哥感興趣的東西,他都要插上一手,這次自然也不例外。
陸懷秀手中柳條一揚,不偏不倚正好抽在小孩的左耳上。小孩疼得倒抽一口涼氣,捂住左耳,也不叫痛,只是像匹小狼仔一樣惡狠狠的看著陸懷秀。
“看什麼看!小雜種!再看本少爺讓人把你眼睛挖出來!今個兒我和大哥是在教訓你在陸府過日子就要守陸府的規矩。再給本少爺看到你在府裡亂種豬草,看少爺不把你抽層皮下來!小賤種!賤貨的野仔子!”陸懷秀小小年紀說話已經染上三分惡毒,人雖長得清秀可愛,卻已見不著屬於孩童的那份天真純良。
小孩依舊一聲不吭,只有冒火的雙眼緊抿的脣角泄漏了他內心中的憤怒。
“小少爺,小的見老爺給那小馬駒配的馬鞍真是好看,四邊都鑲了銀角,墊子都是滾繡邊,聽說是京城今年最走俏的花樣。好馬配好鞍,這要是騎上去要有多精神就有多精神!兩位少爺還真是好命。”馬伕嘖嘖兩聲,一臉羨慕的樣子。
“該死的,你怎麼不早說?!這次又讓大哥搶了先!”陸懷秀氣得直跺腳,揚手就把柳條舉了起來。
“嘿嘿,小少爺,這您就不知道了,剛抓過來的野馬,野性子還沒完全磨掉,大少爺想要那麼快擺平那匹烏雲踏雪可也不容易。”
馬伕的話還沒說完,陸懷秀已經手抓柳條跑了出去。
馬伕目送陸府小少爺離去後,這纔回過頭來打量面前的小鬼。
“我是馬伕,你呢?”馬伕攏著袖子笑眯眯地問。
小孩走過來,推了他一下。
馬伕愣住。身子動都沒動。
小孩又推了他一下。
“你討厭我?我可幫你引走了欺負你的人。”馬伕也沒生氣,心中覺得這小孩挺有意思,便故意開口逗弄他。
小孩瞪了他一眼,兩手插腰,惡狠狠地說道:“走開!你踩了我種的菜!”
“菜?”馬伕低下頭。隨即從他的腳下看向四方。這才發現這座荒涼的小院中除了最中間的一條勉強可以看出是條路的小路外,四周竟種滿了各式蔬菜。從辣椒到番茄,從青菜到玉米,那紅紅的秧子應該是番薯了。
“你還不讓開!”小孩尖叫道。
“噢!”馬伕忙不迭的退後一大步,小心踩到中間小路上。
小孩見他讓開,便不再理他。走進屋裡拿出一個小鐵鍬開始收拾重整被兩個小魔頭踩得亂七八糟的菜地。
“要不要我幫你?”馬伕盯著小孩充血的耳朵,小心翼翼地問道。
小孩一心收拾自己的菜園,忙得團團轉。
看了半天,馬伕終於忍不住,說道:“你這樣種菜是不對的。這麼大點園子土壤也不好,你種這麼多東西,最後成活的不會有幾樣。就算長出來也不一定能當菜吃。”
小孩把一株菜苗小心扶正,用土壤填好。
馬伕見小孩不理他,抓抓頭,不知該怎麼是好。就這樣離開吧,也不知爲什麼好像有點不捨。
途中,只見小孩站起來,用鐵鍬鬆鬆土,蹲下去,把菜苗重新歸回土壤,壞掉爛掉的就撿出來放到一旁。繼續站起來,再蹲下去。站起來,蹲下去……
經過馬伕身旁時,小孩蹲在地上小聲開口說了一句:“我不知道該怎麼種,只好都種。到時候總有一樣能吃的吧。”
馬伕笑了,也蹲下身子,面對小孩道:“我叫馬伕,今年十七,在這裡做馬伕。你呢?小東西。”
“……我叫陸…棄,拋棄的棄。你也可以叫我‘賤貨的兒子’或者是‘小雜種’。我今年大概十一二三了吧。在這裡做吃白食的。”小小的陸棄蹲在地上把小腦袋昂得高高的,很有大人氣概地自我介紹道。
“你真的要幫我嗎?”陸棄的大眼睛裡既有不信也有渴望。
“如果你幫我,我可以送你……兩個…三個番薯!”陸棄咬牙許下承諾。
當夜,馬伕拿著傷藥悄悄拐進陸棄所住的小院。
馬伕以爲陸棄只是他人生中的一個小插曲,三年後離開陸府,他就將和陸府再沒有任何關係。可是三年過去了,他爲了陸棄,又再續了五年的契約。
三年中,他知道了陸棄就是那個寡婦的遺子。陸棄原本沒有名字,這個名字是陸棄自己給自己取的。他也知道陸棄是個極有上進心的孩子,在那種受盡欺壓凌虐的環境下,陸棄竟偷偷學會了識字。
他爲陸棄的百折不撓而心服,不管府中的人怎麼欺負他,他都能挺直胸膛勇敢面對,既沒有變的畏畏縮縮也沒有變得可憐兮兮,反而像株雜草一樣越來越茁壯。他也佩服他在夫人故意讓人虐待他,讓他吃不飽肚子的情況下,爲了不餓死自己和當初的奶孃劉嬸,小小年紀的他學會偷偷在園中栽種蔬菜,力求自給自足。
隨著時間的流逝,馬伕越來越欣賞這個狼仔般的小孩。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他開始叫他小四子。明知他不喜歡他這樣叫他,可爲了看他氣鼓鼓紅通通的小臉蛋,馬伕還是這樣叫了。
爲了不讓小孩再給府中的少爺小姐下人甚至夫人欺負,他開始教陸棄學習武藝。當陸棄嚐到學武的甜頭後,他一邊保守這個秘密一邊死纏馬伕,讓他教自己更深奧的武功。
陸棄有了武藝防身後,經常仗著身子輕巧,跑去偷聽夫子的講課。原來還有被抓被打被趕的時候,自從學會武功後,他偷聽的一直都很順利,識字也越來越多。
馬伕見他如此,以後每次發月銀,都會爲他買一兩本書回來。後來陸棄功夫高了,就自己跑去書房偷書看了。
馬伕好奇地問陸棄爲什麼這麼在意讀書識字。陸棄告訴他,奶孃劉嬸從小就跟他說:要想陸家把他認祖歸宗,他唯一的路就是考取比當家老爺更大的功名。
你想要認祖歸宗麼?馬伕問他。
陸棄搖頭,眼冒異彩。不!我纔不希罕那種祖宗!我要讀書,只是想把陸家人踩在腳下!讓他們知道,我陸棄這個賤貨生的兒子比他們陸家任何種都要強!我不要一生寄人籬下!總有一天,我要離開這裡!
馬伕聽到這裡,想了想。把珍藏多年的東西拿了出來。
這是我師傅臨死前給我的。說是百年前什麼什麼邪仙留下的武功秘籍,是他有一次借錢給人,那人無錢還他,就用這本書作了抵押,後來直到過了借期也沒有來討還過。我師傅大字不識一個,拿了這本秘籍也不知該怎麼看。而且他說他拿到書時年紀也大了,不適合在學什麼高深的武功,於是就給了我。而我,大字是認識幾個,但也就寫寫名字記記帳的程度而已。如果讓我把這本書從頭看到尾,且意思理解的絲毫不差,不會練到走火入魔,呵呵,那就是件難事了。所以……,小四子,這書就歸你了!你好好練吧,有不懂的就問我,我如果也不懂的話……,你就跳過去先練別的。
馬伕說這話的時候可認真,還讓陸棄給他師傅的靈牌磕了幾個響頭。
陸棄要拜馬伕爲師,馬伕硬是閃了過去。他不想做他師傅。真的。
“小四子,看我給你帶了什麼好東西來!”馬伕懷揣油紙包,樂顛顛的跑進小院的茅草屋中。
陸棄擡起鼻子嗅了嗅,一拍桌子,“燒雞!”
“哈哈!狗鼻子!給你猜中了!你的番薯粥燉好了沒有?喊劉嬸一起來吃吧。”馬伕走到正在給自己縫褲子的陸棄身邊,摸摸他的頭,接過他手裡的針線,示意他去叫劉嬸來吃飯。
“這條褲子上次剛縫的,穿了還沒到半個月,又破了!”陸棄不滿的舉起手中又縫又補的褲子嘟嘴道。
“你也不看看你這個頭竄起來有多快!還沒半個月呢,又長了一指頭。來,站起來我看看。是不是比我高了?”馬伕和陸棄換了座位。
“你坐著要我怎麼比?反正不比你矮到哪裡去!”已經十四歲的陸棄扮了個鬼臉,一轉身溜進屋裡去叫劉嬸吃飯了。
馬伕衝著他的背影寵膩的笑笑,就著一點菜油燈的光,開始拾絡手中的針線活。心想下個月發月銀時,記得要去給小四子買套合身的衣褲才行。不能買得太好,免得給府裡的人看出什麼,也不能買得太爛,最好是灰色的,布料越結實越好。
吃飯的時候,實際上年約三十後半看起來卻已經像四五十的劉嬸突然開口道:“大少爺秋試結束託人傳話說,明個兒就回來了。二少爺也從清風書院回來給大少爺洗塵。老爺一家隔了大半年沒聚在一起,管家說明個兒府裡會好好熱鬧熱鬧。讓小少爺不要到處亂跑,乖乖呆在院子裡不要惹事生非。”
陸棄皺起眉頭,他不喜歡劉嬸叫他小少爺,聽起來就像某種諷刺。可是劉嬸是個古板人,認定的事情怎麼說也不肯改。看到陸棄被夫人少爺小姐欺負,也只是看著不敢攔阻不敢多管。陸棄和她一起生活十四年,卻怎麼都缺少一股親密感。反倒是才認識三年的馬伕倒跟他親的跟什麼似的。
“劉嬸,你放心。我哪兒都不會去。我待在屋裡看書總行吧?”明天開始,該練秘籍的後半部了。如果馬大哥知道我已經把前半部都記熟了,他一定會嚇一跳吧。還是少年心性的陸棄心中有著小小的得意。忍不住擡頭看了馬伕一眼。
馬伕正衝著他笑,笑得嘴邊露出一對大括弧。
“來,吃雞皮。燒雞的精華所在!”馬伕把自己碗裡的燒雞塊剝了皮遞給他。
陸棄也不跟他客氣,就著伸過來的筷子,就把燒雞皮嚼進了嘴裡。
“呵呵,好吃不?”
“嗯。”陸棄點點頭。
“劉嬸,你也多吃點。”馬伕給劉嬸揀了一條雞腿。
劉嬸看了他一眼,露個淡淡的笑臉,又把雞腿送進陸棄碗裡。“給小少爺吃吧。也只有你來,他才能吃點好東西。小少爺,等你將來得到老爺的認可,認祖歸宗後,還請莫忘了馬兄弟的恩德。人嘛,總不能一輩子給人做長工,馬兄弟可就等著小少爺發達了。”
馬伕沒把她的話往心裡去。可能在劉嬸眼中,自己只是個巴結落難王孫希望將來撈點好處的窮馬伕吧。
陸棄也沒有說話,他了解以馬伕的爲人不會把劉嬸的話往心裡去。在心中,陸棄是可憐劉嬸的,他認爲劉嬸在陸府待了十四年,也沒弄清她和自己真正的立場和身份。也許我陸棄確實是塊璞玉,但如果沒有機遇沒有人拉一把的我,終生也將只是陸府“賤貨的兒子”,而不是什麼陸府小少爺!
吃過飯,劉嬸先歇下了。
爲了省燈油,馬伕和陸棄搬了小凳子坐到院中。馬伕就著月光,繼續給陸棄縫褲子。陸棄則一招一式認真的練著秘籍上的棍法。
馬伕偶爾擡頭看他練得怎麼樣,高興起來就給他喂喂招。
第二天,陸棄老老實實的待在小院裡忙背書忙打坐忙照顧他的蔬菜,本來是什麼事情都不會有的,如果陸府的貴客沒有好奇的跨進這座小院的話。
陸府大少爺陸懷玉入京趕考回來了,雖然連榜都沒入,陸府照樣熱熱鬧鬧歡喜異常。因爲陸大少爺帶回了三位貴客中的貴客──宰相夫婦和宰相千金,這可給陸府的面子大大抹了一層金光!
說起來也是巧,陸大少爺正垂頭喪氣往家裡趕時,碰到了回鄉省親的宰相一行。這宰相卞騰雲不是個喜歡大排場的主兒,回鄉的隊伍除了他和夫人千金外,就只有兩三個家人兩三個護衛,準備一路遊山玩水玩回老家,反正當今皇帝給了他三個月的返鄉日。卞宰相一時無聊,見到陸懷玉垂頭喪氣的樣子,不由隨口的搭了兩句。
陸大少爺正滿心沮喪渾身不快,聽到有人搭話擡頭就準備發火罵人。可這一擡頭,頓時陸懷玉的火氣就消失得無影無蹤。不是因爲卞夫人卞小姐的花容月貌,也不是他陸大少爺突然改了性子,只是因爲他認出了眼前的人就是幾人之下萬人之上的當朝宰相卞騰雲。他能認識卞宰相還要多虧了他那豐厚的盤纏,靠那些金銀,陸懷玉認識了不少紈!子弟,這些紈!子弟沒事就帶他在京城四處逛,偶爾參加一些達官貴人的宴席,教他認識一些位高權重的人物。
陸懷玉心中這個激動啊,直叫那些金銀沒有白花,你看!天大的機遇這不就送到他的眼前了麼!
陸懷玉留了個心,假裝沒有認出卞宰相,當作普通旅途友人一樣和顏相交。當然那份表現出的殷勤和友好則是對宰相級別的。卞宰相被陸懷玉的親熱又不失穩重、熱情又不失過於殷勤的表現哄的心情愉快之極。加上夫人小姐也對知書達理玉樹臨風的陸懷玉頗有好感,卞宰相也不再隱瞞自己身份,聽說陸懷玉家就在他返鄉的必經之路,便欣然應邀前往陸府一遊。
宰相一行的到來,讓陸老爺陸夫人陸家上下又是喜出望外又是擔驚受怕,就生怕慢待了宰相等人一丁點兒。
陸棄做完功課已是未時過半。啃了口地瓜當中飯,留下番薯粥給劉嬸果腹。拿出藏在屋裡的鐵鍬開始整弄他的蔬菜園子。
自從馬伕給他弄來荷塘裡的爛泥加厚園中的土壤,教他怎麼播種怎麼鬆土什麼地方該種什麼後,他的蔬菜苗子長得還不錯,每到季節也能讓他收穫些什麼。加上經常來搗亂的大二少爺因爲要考取功名功課繁忙被送到清風書院讀書,他這個小院子已經很久沒有除了馬伕以外的外人來了。陸夫人只會暗中使壞讓人虐待他,不會自己降尊屈貴跑到他院子裡來找他麻煩。陸小姐被陸家當成千金養,不看到他是不會拿污水潑他使人放狗咬他的。所以這三年,他還算過得安穩。
“這是哪裡?”院門處伸進一顆小小的美麗的腦袋瓜兒。宛若珍珠也似的兩顆眸子清光流轉滿是好奇,清脆如黃鸝的聲音像唱歌一般的動聽。好個美人胚子!年齡看上去不大,頂多十一二歲,眉是眉眼是眼,玉管似的小鼻櫻桃似的小口,看得陸棄眼睛眨都不眨。
“卞小姐,這是下人低賤人的住處,進去會弄髒您的,好小姐,我們不要看這兒了,去其他地方玩吧。”門外傳來陸府二少爺懷秀的聲音。
“是呀是呀,這裡是府裡最髒的地方。卞小姐,我帶您去花園轉轉吧。”這個應該是陸大少爺的聲音。
“他是誰?”小美人兒拎起裙角,小心翼翼的墊腳走進院中,找了塊最乾淨的地方站住,伸出一隻玉蔥嫩指,指著眉目英挺衣衫破舊的陸棄問。
隨著小美人的詢問,院中陸續走進三人。走在最前面的是已十六歲的陸懷秀,其次是錦衣長衫做翩翩公子打扮十八歲的陸懷玉,最後跟進來的是不怎麼露面十五歲的陸府小姐陸懷珍。
“他?”陸懷秀不懷好意的上下打量已經大半年沒見的陸棄,驚訝他大半年沒見,身高竟已經和他不相上下,原來那幅豆芽菜的身板也變得有棱有角有筋有肉,明眼人一看就知道他要比原來結實了不知多少倍。
顯然驚訝於陸棄變化的不只陸懷秀一人,陸懷玉、懷珍也是滿臉的訝異。心想難道孃親突然放過整治這賤貨的兒子不成?怎麼一段時間不見就讓他長得人模人樣的!
“他呀,說出來有污卞小姐的耳朵。您知道什麼叫寡婦偷人麼?”陸懷珍忽然開口道。
卞青儀搖搖頭,年方十一歲身處深閨入世不多的她對這種事還不是很明白。一邊搖頭一邊盯著身材高她一個頭的陸棄看來看去。越看越覺得陸棄看起來比她認識的同齡小男孩都要好看得多!只是衣服太破舊了點,像叫花子一樣一個補丁一個補丁的。
在卞青儀看陸棄的同時,陸棄也在死盯著卞青儀看。心臟撲通撲通跳個不停,直覺得眼前的小人兒宛若天仙下凡。比那個從小就自傲容貌的陸懷珍不知要好看多少倍!看得入神,幾乎忘了眼前站了三隻需要他打起精神應付的惡狗。
“您不懂麼?那麼我告訴您。寡婦呢,就是指死了丈夫的女人。寡婦偷人呢,就是指死了丈夫不守婦道、耐不住獨守空房寂寞、那種頂頂頂不要臉的賤女人,像*一樣搔首弄姿去勾引別人的丈夫,狠心破壞別人的家庭。這種不要臉的賤女人要有多壞就有多壞!以後,您要是看到這種女人千萬不要客氣,見一個打一個,最好讓您父親把這種女人都殺了!”陸懷珍慢慢的怨恨的解釋道。看來她母親給她灌輸了不少東西。
“這麼壞啊……”卞青儀皺起好看的眉頭,說道:“這種女人真該死!怎麼可以不守婦道破壞別人家庭呢。”
“對啊!您說得不錯!您剛纔不是問眼前這小子是誰嗎?他就是那種不要臉的賤女人勾引人生下的賤種!呸!”陸懷秀惡毒的看著面色越來越難看的陸棄補充道。
“啊……”卞青儀掩住口,長長的啊了一聲。
“那他怎麼會住在這裡?”卞青儀看陸棄的眼中有了同樣的鄙視和輕辱。
陸棄看得分明,心中一緊,也不知爲什麼竟有說不出來的不快和難受。心想,原來這小仙女也和別人一樣都瞧不起我!
“那是我父親可憐他!我母親生怕他這樣的賤種再出去害人!所以就把他放在家裡養了。”陸懷玉鄙視的道。
“害人?他會害人的嗎?”卞青儀拎著裙角小心向後退了一步。
“你看他那一臉狠樣!走吧,別待在這裡了。卞小姐,如果您父親知道您來這種不要臉的賤女人生的下賤種的地方會不高興的。我們走吧。”陸懷秀去拉卞青儀的手。
“我娘不是不要臉的女人!你娘纔是!又壞又惡毒!是天底下最壞最不要臉的女人!我如果是賤種,你們也都是!”還沒有學會忍氣吞聲的小陸棄不顧後果大聲反擊道。
一聽此話,陸家三兄妹頓時大怒。他們一向不承認陸棄和他們是一個爹的種,如今一聽此話,害怕家醜被卞青儀知道,當下陸懷玉就怒氣衝衝的迎頭向陸棄一個耳光扇去。
“住口!你這個…賤貨的兒子!還敢回嘴!一點家教都沒有!看我今天不好好教訓你!讓你給我陸府丟臉!”陸懷玉不再賤種野種的罵,伸手就打擡腳就踢。
學了武藝的陸棄哪能給他打到,輕輕一閃身就閃到一邊,順勢伸出左腳對著陸懷玉的膝彎一點。陸懷玉只覺得面前人影一閃,隨即腿窩一麻,“撲通”一下竟姿勢難看的單腳跪在了地上。
“大哥!”
“啊!陸大哥!”
其他三人驚叫。不曉得打人的怎麼反倒跪了下來。
“哼!”陸棄得意的擡起頭。看到三人的臉色纔想起來馬伕叮囑他不要露出會武功的囑咐,一時臉色大變。
“好你個臭小子!竟敢暗算大哥!看我今天不打死你!”陸懷秀不明究理雙眼通紅衝了上來。
“小少爺!不要和少爺們動手啊!”屋內突然傳出劉嬸的嘶聲喊叫。
陸棄臉色連變三變,眼看陸懷秀已經衝到面前,不管三七二十一,雙手亂舞兩腳亂踢毫無章法的胡打了一通。
那邊卞青儀、陸懷珍兩位千金小姐滿臉驚懼,捂著嘴看陸懷玉陸懷秀兩兄弟拳打腳踢陸棄一人。
陸棄雖然胡打一通,但畢竟是習過武藝的人,加上滿心悲憤,出手極重,神態猙獰,嚇得卞小惠上下牙齒直打哆嗦。
“小少爺──!”劉嬸再次嘶叫。
陸棄無奈之下,只得找一個空子退回屋內。
陸懷玉陸懷秀打得氣喘吁吁,眼看陸棄已經害怕的躲進屋內,再看妹妹和卞宰相的千金嚇得不輕,連忙住手不再追打。
“啊啊,好恐怖!好可怕!果然是下賤人的兒子,一點教養都沒有!太可怕了!”
直到陸家三兄妹帶著卞宰相的千金離開,躲在屋裡的陸棄耳中仍舊迴盪著卞青儀離去時留下的話語,心中又恨又悲,難受至極。恨不得立刻撲到馬伕懷裡大哭一場纔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