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盡歡覺得這是她有生以來睡眠質量最差的一個夜晚。
凌晨兩點被房東的敲門聲鬧醒,她摸索着打開牀頭燈,然後睡眼惺忪地坐起身,就聽到房東那個死女人邊敲門邊大聲喊:“許小姐,許小姐!如果你再不交房租明天就請你和周小姐捲鋪蓋走人吧好伐?”
許盡歡打開房門看着面前對着她狂噴唾沫星子的房東,一個塗脂抹粉的胖女人,催房租比她催稿都熱烈,次數多了她便見怪不怪。她揉着太陽穴心平氣和,也許是白天被大老闆傅雲起訓斥的原因,是她產生一種孟姜女哭長城,哭完一輪又一輪的破敗認栽的心情,她覺得沒什麼能比現在的狀態更差了。
她微笑着說:“房東小姐,再寬限我三天,稿費到了我就交。你那麼漂亮,又那麼有錢,一定不在乎這幾天的,對吧?”
房東對這樣的話很受用,用鼻子“哼”了一聲便扭動着腰肢離開了。
許盡歡嘆口氣關上房門,剛要準備回房間,一轉身就嚇了一跳。
周抱玉像個鬼魂一樣頭髮凌亂的坐在沙發上,正兩眼目視前方的電視機,眼睛裡是滿滿的平靜與怨毒。
那種眼神許盡歡以前也見過,在花都,周抱玉到手的客人被同行的姐妹搶走,她也是那個眼神,憤怒與不甘,還有一點點的無奈。但這一次,來源應該是傅雲起。
“你來了怎麼也不開燈?”盡歡說着就要走過去按開關。剛擡起手被抱玉舉起胳膊打了下去,一點都沒留情。
她愣怔地說:“別開,太亮。”
盡歡趕忙收回手,她知道抱玉此刻是需要她陪在身邊了,於是她深吸了口氣說:“那我去睡覺了。”
抱玉頭也沒擡,“你敢。”
於是兩個人像兩根苦瓜一樣坐在沙發上,穿的清涼長得敗火。狹小的客廳裡黑黢黢的,只有秒針行走的聲音,“嗒嗒嗒”,像定時炸彈的倒數計時。
許盡歡正準備想些什麼心靈雞湯和晚安心語來安慰旁邊的這位,到最後實在想不起來,她抱着枕頭特意往抱玉身邊挪了挪,結果抱玉像炸毛的獅子狗一樣閃到一邊,說:“別離我太近我看不全你。”
那一瞬間許盡歡覺得整個心臟都破碎了,捧出來跟餃子餡似的。千萬不要把周抱玉和“需要安慰”聯繫在一起,不然會死的很慘。但既然她還能保持自己尖酸刻薄的毒舌風格,那也就代表她沒事。許盡歡剛要起身離開,被抱玉一手壓住肩膀,居然有些難以動彈。
她像是在囈語般問:“你知道煙花爲什麼那麼漂亮?”
許盡歡睏倦極了,她打了個呵欠搖搖頭,“不知道,爲什麼?”
“因爲它。”抱玉怔怔的看着前方,無聲的笑起來,“見不得光。”
那是許盡歡第一次看見那樣落魄的周抱玉,深夜裡,她穿一件寬大的棉布t恤,頭髮亂糟糟的,後腦勺綁着一個低低的鬆鬆垮垮的髻。說完這句話後她給自己點了支菸,打火機亮起來時因爲慣性眯了眯眼,但還是讓盡歡在黑暗中看見了抱玉的臉。
她覺得周抱玉那天的表情非常奇怪,有些難過,有些安心,還有點孤獨。像是被沒收了心愛玩具的小孩,知道她的玩具被妥善收藏在自己踮腳也夠不到的高臺上。
“我覺得傅先生變了很多呢,當然,我也變了很多。”在只有許盡歡在場的時候,抱玉纔會放心的提起傅雲起,但也只是肯稱呼“傅先生”,像演《色戒》一樣。
“人生在世,誰能保證永遠不爲生活而改變呢?”盡歡懶洋洋的反問道。
抱玉覺得這話有道理,挪進了點兒看她:“只有你,盡歡,只有你沒變。你我都是曉得自己要的是什麼的人,但你比較專注,我卻容易分心。”
許久沒有像大學一樣開過這樣的“臥談會”,盡歡覺得自己有些受不了這個氣氛,心臟像是淋了檸檬汽水,皺巴巴的喘不過氣。她眼前浮現出裴斯宇各種各樣的表情,耍帥的、裝乖的、惡作劇的,卻都不是她的。
她突然想起電影《被偷走的那五年》,“很多事情都想不通,想不通爲什麼一睜開眼,你就不是我的了”,她印象最深的就是這句臺詞。她倚在沙發上,頭貼着牆壁,眼睛向上看着天花板,說:“其實我也變了,以前,遇到一個喜歡的人,話都不敢多說半句。現在長大了,遇到一個喜歡的人,又往往熱情過了頭,被對方當成好朋友、好兄弟。”
說完,她滑下沙發,利落地站起身,抱着枕頭往臥室走去,邊走邊用輕快的語氣說着話,來掩蓋自己失落的神情。她的頭軟軟地耷拉下來,月光透過窗子給了她一個剪影,她笑着推開臥室門說:“感覺自己還真是沒用呢。永遠都把握不好那點兒距離,要麼小心翼翼,要麼過猶不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