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盡歡坐在餐廳裡,看着面前過來和她相親的男士,一臉的不情願,全程她只聽着對方不停地bb,自己只喝水。沒說一句話,但情緒已經全寫在了臉上。
“你這穿的有點兒土啊許小姐,現在的時尚雜誌都開始招大媽入職了嗎?”
怒氣值+15.
“許小姐年齡也不算小了……”
怒氣值+30.
“這也就算了,但皮膚很久沒保養了吧,裂得跟鬧了旱災了似的……”
怒氣值+50.
“咱們吃好了各自回家交差,您沒意見吧?”
突然,那男人的腦袋莫名晃了幾下,瞬間,髮套一樣的東西被摘起,像是被人摘掉了帽子,但的確,他戴的假髮都能以假亂真了。被人取了之後,只剩下光禿禿的腦袋瓢。
許盡歡大吃一驚,擡頭看,是程子放。
其實他是很適合正裝打扮的那種人,有些人白衣黑褲西裝革履。看上去就像房產中介,可這樣刻板的一身在程子放身上,就說的上賞心悅目。他不是傅雲起那種讓人眼前一亮的好看,只不過五官特別端正,端正得就像按照”三庭五眼“的基準而生,加上舉止得宜,話不多說但簡潔有力,聲音低沉溫和,讓人感覺很舒服。
拋開他管理《clouds》不談,在和一些奢侈品大牌老闆談生意時,他更容易取得對方的信任,讓別人毫不懷疑地將自己的品牌衣服包包香水的廣告放到《clouds》雜誌的廣告別冊,因爲他給人的感覺就是靠譜的、可信賴的。
“喂,大叔。”他拿着假髮坐下來,一把將許盡歡勾在懷裡,笑得溫文爾雅:“我們對您也不是很滿意。您頭上可比鬧乾旱還嚴重。直接沙漠化了,既然不滿意許小姐,那就請便,剛好可以讓給我,我是覺得還挺對胃口的。”
盡歡強忍着笑,憋得肚子都疼了,看着那大叔捂着謝頂的腦袋落荒而逃後,終於“噗嗤”一聲,捂着肚子大笑起來,笑得根本停不下來。
自從裴斯宇去了法國之後,她鮮少這樣暢快地笑過了。現在好了,無論如何,她依舊是這本書裡的笑點,重拾自己“抖包袱”的重任,變回以前那個“梗”。
程子放也笑,但他是因爲看許盡歡笑的五官都擰在一塊了才笑的。他喜歡看她笑。總覺得有感染力,就像太陽突破雲層包圍,跳出來普照大地一樣,看起來漂亮極了,還能驅散霧霾。
她沒那麼多野心,不會想着算計這個謀劃那個,每天煩惱的無非就是碼字寫稿和工資,吃頓好吃的都能樂呵一整天,一個簡單的拖稿理由能編出三百字的小短文來。天真無知就知道傻樂,沒心沒肺過自己的小日子。
“我的拖延症完全是遺傳。”許盡歡夾了一筷子涼拌金針菇到自己碗裡,對程子放說着自己爲什麼有時間相親沒時間寫稿,“我媽當年生我的時候,大夫讓她進產房,你猜我媽怎麼說的,她說,那要不明天再生吧。”
新的菜端上來,皆是滿目紅椒冒着熱氣的辣菜。程子放皺眉:“你不是北方人嗎,這麼能吃辣?”
他拿筷子撥了撥盤子裡的辣椒,故意問道:“怎麼,這麼喜歡自虐?”
面前的許盡歡扎着高高的馬尾,面不改色的吃辣,沒有搭理他。偶爾睜大眼睛,拿手在眼前扇一扇,深吸一口氣,很快便埋頭又吃開。直到看見她吃的滿臉通紅血脈噴張,他才終於知道,她並沒有騙人,她的確不能吃辣。
她吃得太多太急,很快嗆出淚來,一直咳嗽。程子放忙不迭的將手邊杯裡的酒遞給她,她咕咚下去一整杯,他驚詫:居然有女孩喝伏特加連眼睛都不眨一下。趕忙將那杯子自她手中奪下來。
他問道:“你是不是瘋了?如果是因爲工作太累的緣故,我可以放你兩天假。”
“你不懂。”她豪邁地揮揮手,拿起筷子又夾了兩片辣放進嘴裡,“就像把辣的當成不辣一樣,把愛的也可以說成不愛。”她看着程子放,笑得眼淚都流出來了,還故作輕鬆:“看吧,青春期就是這麼一件尷尬酷炫的事兒,沒辦法,姐姐一直都是這麼青春逼人光輝照耀大地的。”
程子放知道她需要發泄,揮手叫服務員再添幾瓶酒,也拿起筷子和她一起吃起來,邊吃邊說,“是啊,如今你青春不復存在,就只剩下‘逼人’了。”
“都連續晴了兩個禮拜的天了,浪催浪催的,換做遠古時代,我應該和男朋友在山洞裡躺了兩個禮拜了。但是現在並不是遠古,我也沒有男朋友和我一起躺。”她說完有些失落,又是仰起頭來猛灌了自己一大杯,打了個酒嗝,說:“就算是我把牀再加寬五十米,也還是沒有男朋友過來和我一起躺。”
她把面前的硬菜全都倒進自己的盤子裡,拼命狂吃,程子放看了挺心疼的,要不是他今晚在這家餐廳吃飯碰巧看見她,天知道她還準備繼續僞裝多久難過的心情呢?
他對她說:“你慢點吃。”
許盡歡搖頭,還使勁兒把菜葉子往嘴裡塞,咕噥着嘴巴說:“我總以爲來日方長,但是世事真他媽無常,不多吃點,誰知道下一頓還有沒有了?”
程子放把盤子抽走,心裡難受,對她說:“這個世界就是有很多沒找到的人,和許多不再提起的事啊。有讓你哭的事兒就一定有讓你破涕爲笑的人。”
許盡歡果真笑起來,連?涕都噴出來了,她咀嚼着嘴裡的食物,說:“程西斯你吃飯歸吃飯,能不能別老在我面前晃悠啊,我看着眼暈。”
他知道她醉了,臉紅的像番茄,眼神迷離地指着他的?子。木臺呆弟。
“你知道那種感覺嗎?明明那個人還在,可以打電話,發信息,但是你沒有任何立場,他永遠不再是你的了那種感覺真的特別難過。”說完,她趴在桌子上嚶嚶地哭了起來,肩膀一抽一抽的。
“我根本不能像抱玉那樣,她拿得起放得下,頭髮甩甩大步走開的,我不行,我做不到啊。”她坐在椅子上跺腳,樣子像是街邊剛下晚自習的中學女生,穿着校服站在哈根達斯的冰櫃前,對着母親撒嬌跺腳,說“我就要吃就要吃啊”。
“所以,”程子放爲她的酒杯添滿酒,說:“這樣對身體往復折磨,才能讓你心裡好受一些,對嗎?”
許盡歡猛地擡頭,看着眼前人,覺得他真是神奇,居然知道她內心所想的是什麼。
就這樣,他們坐在餐廳裡,把所有的餐盤都堆到一邊,兩個人晃着酒杯聊天,程子放不時發出大笑聲。
他們聊起很多事,程子放並不避諱,聊起自己小時候,聊起上一段感情,說起他有過一段失敗的婚姻。
“其實我小時候特別虛僞。”他抿一口酒,說:“上學坐個公交車都整天盼着會有大着肚子的孕婦出現,好讓我大顯身手讓個座位,跟拯救了全世界似的。我也特別討厭排隊時有插隊的人,但是當自己享受了這種可以插隊的福利時,還是會忍不住驕傲。”
許盡歡聽着,趴在桌子上笑的恍惚,“真夠假的,哎你真是,長得又無辜又浪蕩的,可你這人有可多優點啊,小時候虛僞又算不了什麼,哪裡像我,長這麼大想起來就覺得,自己的優點只剩下穿人字拖不會起泡和挖完?屎不會亂彈了。”
程子放愣怔,繼而哈哈大笑,笑得直揉肚子,差點就要滿地打滾了。
喝酒到深夜,餐廳老闆過來說要打烊了,程子放很少喝,他知道自己還要送盡歡回家的。的確,許盡歡喝得根本找不着北了,暈暈乎乎的站都站不起來,只能靠人扶着。老闆過來微微弓着身子表示歉意,說不好意思,要打烊了。
許盡歡不依,晃悠着站起來說:“打什麼烊啊,我還有一票人沒來呢你打什麼烊啊?”
老闆一愣,問:“請問您還有幾位?”
她趕忙湊近了拽的跟二五八萬似的伸出個“六”的手勢,氣沉丹田地說:“六個億!”
一個嗓門過去,有吞吐天地的架勢。
老闆額頭飈出幾顆汗珠,好在程子放及時出來打圓場,推搡着把許盡歡帶出餐廳。
也許是因爲也喝了一點酒的緣故,他也有些昏沉,扶着許盡歡走的也急了點兒,這家餐廳的門是玻璃的,還是擦得特別明亮的那種,程子放攬着她往前一衝,他那邊倒是沒事,成功出了店門,許盡歡像《貓和老?》裡的湯姆貓一樣,硬生生撞到了玻璃門上,昏天黑地的,“嘭”的一聲,聽着都讓人心碎。
面容在玻璃上因爲擠壓而變形,老半天了都沒反應,程子放像個不小心做了壞事的小孩,趕忙跑過去拽她,好不容易從門上拽下來,她?孔突然涌出一股暖流,緊接着,?血順勢而下,觸目驚心又滑稽的。
程子放摸出口袋裡的手帕,剛要擦,下一秒,她暈乎乎地起身,傻不愣登轉了一圈,撲到一邊的桌子上,手往?子下方胡亂一抹,伸到桌上的茶杯裡去,那血其實不多,可進了茶杯中很快就擴散開來,按說是應該被水稀釋的,卻見那水越來越紅了,顏色已經接近了玫瑰色。
程子放在一邊愣着沒動,皺着眉頭不知道她要搞什麼鬼,就見她用手指伸到杯子裡攪合了幾下,順着她的手指開始順時針流動,嘴裡還唸唸有詞。然後許盡歡一把就摁住程子放的腦袋,道:“來!乾了這杯八二年的拉菲!”
程子放陰沉着臉毫無反應。
“你他媽這是什麼意思,你要瘋啊你,我跟你說啊,今兒你要是不喝了這杯酒,對面就是火鍋店,道理你都懂吧?”
說完她踉踉蹌蹌的推開門出去,這次倒是沒有被撞倒,程子放跟在她後面,生怕她一個不注意就摔在馬路牙子上,趕忙過去扶着。
“滾!”許盡歡把他胳膊推開,宣誓一樣的用力拍着自己的胸脯,拍的“啪啪”直響,特別清脆,她邊拍邊說:“你孝順,我懂!都在心裡,都在心裡!”
程子放趕忙和她保持了幾米距離,又看了看四周,好讓別人認爲,這個撒酒瘋的女人和自己不是一路的,他不認識,嗯,不認識。
許盡歡以前在酒吧混吃喝的時候,經常喜歡守在男廁門口四處張望,抱玉說她變態,她翻個白眼,說你懂個屁啊,在廁所門口才能廣撒網,藉着微光看清美男子們的真容,寧可錯上三千,不能放過一個。
說着她又開始在廁所門口蹦起來了。
程子放覺得,許盡歡長得還是挺好的,沒有那麼不濟。的確,她偶爾也會被別人要電話號碼,可是她沒跟任何人回過家,都是抱着樓下的電線杆子狂吐,像現在一樣。
一擡頭,滿臉淚痕,憂傷地跟程子放說,打電話給裴斯宇,讓他來接我。程子放挑眉,清清冷冷站在原地,說我背不出電話號碼。她說我背得出,你打啊!說完她就不斷重複背誦裴斯宇的電話號碼,背到自己泣不成聲,坐在路邊大哭,哭得張牙舞爪,把鞋子踹到路中間,自己再跑去撿回來,再踹出去。哭到樓下的小偷都收工了,她還蹲在馬路牙子上哭,裴斯宇也沒有來接她。
但只有抱玉知道她爲什麼那麼喜歡守在男廁所,其實她是怕自己一個人在外面時被認識的人看見閒得很落魄,不得已只好站在廁所門口跟別人說,“我等我六個男朋友上廁所。”樣子洋洋自得。
她也不是沒有野心,她有很多想要的東西,比如想讓裴斯宇回心轉意,明白世界那麼大還是她最好;比如想挑揀一個服服帖帖的黑夜和喜歡的人好好擁抱;比如將那個中學時期跟老師爆料說她上課偷吃藕粉的女生抓起來繩之以法;比如和喜歡的人一起騎駱駝,這樣就能在他將手扶在駝峰上時反手就是一巴掌說“你這輩子只能摸我。”。
她就這樣斷斷續續說着自己的所謂野心,也不管程子放的笑容到底是真笑還是嘲笑。
“好,給你個機會,讓你說一說你此刻的野心。”程子放扶着她坐到馬路邊的路緣石上,兩個人不約而同看着天上的星星,氣氛特別的矯情做作,跟演電影似的,還是像《那些年》一樣哭倒一大片觀衆的青春片。
許盡歡特別不默契,特別擅長在氛圍漸入佳境的時候跑題,反正是個人都知道她醉了,也就不會和她計較,所以她指着夜空上的繁星特別大聲的說:
“裴斯宇我討厭你!詛咒你好不容易能和喜歡的人睡覺時她脫下你的褲子發現你的內褲是肉色高腰的而且橡皮筋兒已經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