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五點多將近六點,飛機降落在雅典的機場。
這一路上有驚無險死裡逃生,大家下飛機時都頗有感慨,甚至有些人還跟傅雲起道了謝,說如果不是他關鍵時刻安撫大家情緒。或許真的有人在飛機上輕生也說不定。末了祝福了傅先生和傅太太,祝他們永遠幸福下去。
“永遠”這個詞很模糊,抱玉說了她不求永遠,只要現在。眼前的一切,就是最好的安排。
傅雲起到了飛機後艙取車,抱玉站在外面等,倒是有當地的華人司機過來拉客,中國話說的很溜,她也十分詫異。
“小姐,這裡是雅典,不是中國。如果您繼續這麼等下去,別說打不到出租。就算您打得到,雅典的司機慣愛欺負外國遊客,開車不打表還會兜圈子,相信這麼下去,等你到了皮瑞斯港。怕是連船都沒了。”
他說的一套一套的,估計是把抱玉當成舉目無親孤身一人來旅遊的遊客了。抱玉也不知該如何接茬,她雙手抱胸,不停揉搓着臂膀取暖,甚至還打了一個噴嚏。果然即便是在這種地中海氣候的希臘,早上六點鐘還是帶了些許寒意。
直到身後出現了一聲十分渾厚的加油門的聲音,那輛賓利車像是走在賽道上的皇冠級第一名一般,一個大漂移伴着帶動起來的超強的風,瞬間停在抱玉面前,剛好橫亙了那輛前來搭訕的出租車。
“上車!”他聲音堅定不留餘地。
她落座後,才感到了一絲溫暖。傅雲起想到她剛纔在路邊的噴嚏,皺了皺眉,拿了盒紙巾遞給她,又將自己後座上的外套拿過來,忽然又覺得自己這個樣子顯得有些過分殷勤和親暱,於是又裝作不經意般的將外套輕輕遞到她面前。
抱玉說了聲“謝謝”。傅雲起發動引擎。
車子在行駛過程中。他握着方向盤,眼看着天色漸暗,他打起前照燈穩速的向前行進着。期間他看了一眼副駕駛上的唐歡喜,又忙轉過自己的眼神,卻又忍不住用餘光瞥見了她的那雙要命的腿。男人本色,他在心底哀嘆。他生怕自己會迷離,但此刻不就是如同電影裡演過的嗎,共同經歷過生死的兩個人,其他的問題真的不需要再較真了。
及膝的連衣裙裡伸出來的是修長的雙腿,僅僅是這樣就足夠引人遐想。
幽魂,卻不倩女,單薄又古怪。
這是傅雲起眼裡周抱玉的印象。
“我們要坐幾點的船?”他問,卻仍舊沒有看她。
“六點十分左右吧。”抱玉回答,右手卻輕輕抓着身上披着的他的外套。
“換一班吧。”他突然沒頭沒腦的蹦出一句。
“什麼?”
“我說周小姐,你出門之前不看攻略嗎?”傅雲起有些不耐煩,轉動着方向盤繼續說:“從雅典機場到皮瑞斯港。即使是乘直達巴士也要90分鐘,這樣趕到那裡,少說也要六點半。”
抱玉有些不在意,她轉過頭說:“可你這不是有車嗎?”
“你也知道這是車?”他反諷一句,她啞口無言。
然後就沒有了交談,汽車行駛了一段時間,傅雲起看了看錶,對她說:“換七點的船吧。”
抱玉咬了咬牙,晚點就晚點吧,只要能安全抵達並且順利住進酒店,坐幾點的船都不那麼要緊了。她透過窗戶看着雅典清晨的天空和街道,突然覺得自己前所未有的狼狽,飛機上遇到強氣流,被傅雲起看到自己哭泣時醜爆了的樣子。但好在,好在他們似乎都打成了一種默契,那就是,不去提這件事,該幹什麼就還是幹什麼,就像抱玉說的,她只要現在那一會兒,是愛她的,那就夠了,其他時候,就讓他們打掃心情繼續戰鬥吧。
“我說傅雲起。”她小心翼翼的喊了聲駕駛座上的男人,得到對方朝向她的輕微一瞥之後,她繼續說:“你說有點兒愛我,是真的嗎?”
“周抱玉,我工作時間從來不開玩笑。”他語氣依然有些不耐,但看在抱玉眼裡,多少有了假裝的可愛。
“那我們……接下來是要選擇忘掉飛機發生的還是……”她也不知道自己爲什麼會變得吞吞吐吐的。
“你剛剛在飛機差點兒就要墜毀,我們差點兒就要沒命的時候,想的是什麼?”他問。
“我滿腦子想的,就是還沒去監獄看我爸爸,還沒把眼罩還給許盡歡,還沒……”
“做我女朋友。”他突然替她說了。
“哈?”抱玉開始遮掩起來,“我可從來沒說過要做你女朋友。”
“我是在說我,我在那一瞬間想的事情是,讓你做我女朋友。”
他竟笑了起來,這讓她有些受寵若驚,她鮮少能看見他的笑容,那樣爽朗乾淨,鮮明的融不進這微亮清晨。
“那豈不是很無聊,畢竟我跟你是上下級關係,除了談工作談條件以及像現在這樣一起談生意以外,好像,沒什麼好談的了。”
“還可以談戀愛啊!”傅雲起假裝生氣,“怎麼,跟我談戀愛有那麼無聊麼?”
“因爲你平常都不怎麼笑。”抱玉立刻轉過臉來模仿他嚴肅地面部表情,皺着眉頭緊抿嘴脣,仿着他的神情說:“就像這樣。”
他又笑了起來,一隻大手伸過來捂住她面目猙獰的臉,說,“亂講,我哪有那麼醜。”
抱玉看見他眼裡澄澈的像是有一片海洋一般,她瞬間發覺,眼前這個人原來也有這麼鮮爲人知的一面。她只知道他是個說話一絲不苟做事滴水不漏的商人,甚至受人景仰,而今天,他們居然在互相打鬧着開彼此的玩笑。
船上。
“你怎麼四處留情啊傅雲起?”她問。
“說誰呢?”他瞪她一眼。
“你剛纔跟售票窗口那裡聊那麼久。”
“我不是在那兒等着給我的車辦託運嗎?”
“那還有,從我們進來那個檢票員就一直在看你,她怎麼不在檢別人票的時候露胸啊,偏要在到你的時候把自己領口的扣子給解開了,還比劃手勢。”
傅雲起放下手裡的雜誌,“我不說你你倒說起我來了,你知道你一雙眼到哪兒都四處放電,有幾個愛琴海的男人都要被你電到不行了。”
“我哪有?”
“你看,你自己都不知道,你都成習慣了,而且習慣成自然。”
抱玉一口咬住他指着她的食指。
傅雲起吃痛,“哎呀鬆口啊周抱玉你屬狗的嗎?”她笑着滾到他懷裡。
他摟着她,輕輕地說:“我們兩個都這麼花心,那就爲彼此多花點兒心吧。”
“你說誰花心,你才花心,我可是從十六歲開始,就一直在喜歡你了。”
傅雲起下巴抵在她腦袋上,說:“那回國之後,跟我一起住吧。”
她手肘抵在他腰下的隱私部位,他一疼,放開她。
抱玉咬牙切齒地說:“你想得美。”
到達聖托裡尼島的時候已經是天光大亮的早晨,地中海皇家酒店內卻依舊燈火輝煌,結果前臺小姐卻回答他們,因爲房間緊張,本來已經爲兩位貴賓預留了兩間高級總統套房,現在就只剩下一間了。
抱玉問,“那剛好,那我就睡標間吧,給這位先生留那間套房就可以了,有標間嗎?”
傅雲起勾脣微笑,“這可是你說的,多謝你的大公無私,那我就不客氣了。”說完他迅速辦理了入住,輕聲說:“晚安。”之後又和前臺小姐耳語了幾句話,便洋洋灑灑的走了。
這倒是傅雲起一貫的處事風格,不付出,也不用期待回報,外界的什麼事都與他無關,他是個商人,無利可圖的事情他不做,活得就像一座千年冰山,孤獨一世也高傲一世。
但他算準了她會上樓來找他。
因爲就在她詢問有沒有標間的時候,前臺小姐已經明確告訴她,確實沒有了。
她不停地做思想鬥爭,右手拇指的指甲被咬的發白。錢包丟了不算什麼,在聖托裡尼落得個露宿街頭的下場纔是最要命的。想到這裡她一狠心一跺腳,跑到前臺逼問傅雲起住哪間房。
她知道酒店的人是不會輕易泄露客人信息的,所以她做好了得不到答案就在大廳裡嚎叫的準備,意外的是那位穿着工作服的前臺小姐微笑着告訴了她那房間的門牌號。這倒讓她覺得是天意,天若賜我輝煌,我必天天向上。她立刻拿起不多的行李,然後興沖沖的跑進電梯。
抱玉敲門的時候傅雲起還在沖澡,她聽見屋內那聲熟悉的“等一下”,心跳就開始加速,還沒想到怎麼跟他說話的時候傅雲起就猛地打開了門。
他從浴室裡出來的匆忙,頭髮溼漉漉的,上半身沒穿任何還帶着些許水珠,至於下半身,抱玉壞笑着嚥了咽口水,只看見了他裹着一條鬆鬆的浴巾。她又擡頭盯着他的上身看了良久,那身材絕不是假冒僞劣來的,線條完美比例恰好,膚色猶如加了方糖的淡咖啡。
“你看夠了沒有?”
腹肌也塊塊分明,活像她最愛吃的費列羅巧克力,中間的線條筆直的伸進下面裹着的浴巾裡。
這副軀體,她已見識過多次。
“你借我睡一晚吧。”如果時光可以倒流,她真的很想把這句話原封不動的吃進去。
“你敢不敢,再說一遍?”他光着上半身,上前一步逼近她。
“我的意思是說……”她還在着急爲剛纔自己的衝出口的話作解釋。
“進來吧。”他打斷她的話,聲音如人一般的清冷。
“嗯?”抱玉呆怔。
他蹙眉,重複一遍:“進來。難道你打算在外面過夜?”
“謝謝,可……”
“進來。”他聲音不重,語調卻帶着不容人拒絕的霸道。
這是一個很大的套間,餐廳旁邊就是全套廚房,後面是小陽臺,住在這裡的非富即貴。佈局和裝修都是簡單的色調,幾乎看不到一點女人的物品,沙發是素白,上面放了幾本雜誌。
他將兩份麥香魚餐拿出來,放在餐桌上擺好,還給她倒了一杯剛熱好的牛奶,又從冰箱裡拿了一瓶白蘭地,坐在她對面,他此時穿的是從行李箱裡拿出來的一身亞麻色的休閒裝,白色純棉的布拖,看上去真是居家好男人。
“空腹不能喝烈性酒,你難道不知道嗎?”她嘴裡還咬着麥香魚,指着他的酒杯嚷着。
他將那些酒店提供的早餐都推給她,自己仍倒着酒,說:“你吃吧,我喝酒,不許打擾不許吵我。”他說完明眸明滅間,又湊近她臉邊,邪魅地說:“還有,不許盯着我看。”
“我沒有看你,我看到是這些早飯,你有早飯好看嗎?”她拿過吐司麪包送到嘴裡,心想怎麼會有這麼自戀的男人,在她飢餓的時候,再好看的男人也是沒有吐司好看的。
居然說我沒有吐司好看?他舉着酒杯,見她將麪包往嘴裡送,心想怎麼會有這麼能吃的女人啊,她不是那個孤傲清冷的周抱玉嗎?
她是真的餓了,那場飛機遇到的強氣流把她所有的力氣和精力都消磨掉了,她是那麼怕死,使勁兒把麪包往嘴裡塞,說,“不知道下一頓什麼時候能吃到,萬一再遇見空難了呢,不多吃點兒堅持不下來。”
他拿走她的麪包,脫口而出,“我養着你。”
抱玉笑的特別誇張,“我現在餓得要死,別再跟我講笑話了。”
她不是不信他,她只是覺得自己是驚濤駭浪,而他要的是風平浪靜,他想要的,她給不了,她沒辦法心平氣和平平淡淡的過日子,她不是那種人。
或者,是他也在開玩笑,他也不信她能既來之則安之。
不過這些早餐顯然解決不了她的溫飽問題,她又擅自打開了傅雲起的行李箱,抱了一包吃的回到桌子旁邊,坐下來說:“你箱子裡怎麼有這麼多零食啊,你很愛吃零食嗎?”
他驕傲地搖搖頭說:“我從不吃零食。”他只不過是爲她準備。
他知道她吃牛排品紅酒的外表下面,其實住着一個愛吃零食的平凡女孩。就連機艙座位,他也費盡心機讓lily訂在她的位子旁邊。
不吃零食居然買這麼多零食放行李箱裡,她翻看其中好多都是進口的食品,上面標價都是英鎊,算了算一堆零食就足夠她一個月的工資了,她心裡暗暗想真是。木休冬圾。
“只要食慾還在,事情就不會太糟。”他握着酒杯,酒杯在手心裡轉着。
“你一出現,我就決心正經地、不是馬虎地活下去,哪怕要費心費力呢,哪怕我去犧牲呢。可是我不行啊,我也很矛盾,一邊想就這樣挺好的,一邊又覺得,還有很多事等着我去做。”她說到激動處,竟自己拿起了酒杯倒酒喝。
加上酒精的作用,臉一陣陣地紅。
他不過是想看她醉酒的樣子,沒想到她居然主動喝起酒來,而且看起來酒量還真不錯。
“酒量不錯。”他盯着她看,細細的看,不知不覺地嘴角浮起了笑容。
看着他高隆的眉骨下,明眸動人,這是一個驕傲而寂寞的小玩偶嗎,他認真看她的樣子和公司裡一呼百應的傅先生一點也不一樣。
聽說眉骨高隆的男子會很有桃花運,他這樣冷清清的男人,會無端招惹桃花嗎?
她吃飽了也喝足了當然也看夠了,站起身,心想這河山大好不出去走走豈不浪費,準備感激他的早餐時,卻見他正醉眼望着她。這大白天的,他一定是醉了,酒量還不如她,她將餐桌上收拾乾淨,走到他身旁,想將他手邊的幾本雜誌整理一下時,她的手剛碰到書,他的手掌就握住了她的手。
溫暖的手掌覆住了她的手,她站着倒不敢動了,忙想抽回自己的手,他卻稍稍一用力,就將她拉入了懷中。
他此刻就覺得她是十分可愛的,因爲她坦誠,她沒有放下那些過去,那些周家的過去,但她也放不下他,所以她坦誠。
他微笑着端詳着她的面龐,不是非常漂亮但也是清秀精緻,額間還有幾粒褐色的曬斑,她有着月牙形的眼睛,在他懷裡坐着,大氣也不敢出一聲,這讓他非常滿意。
她吞吞吐吐着說:“傅先生,你……你醉了。”
他將食指貼在她脣上,說:“如果我醉了,那後果不堪設想,所以,你最好別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