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命

曼娘瞧見了,伸手摸一下林琉玫的發:“不會的,你出去罷。”林琉玫嘆氣,父族和母親針鋒相對,夾在中間的那個最難受,可要說誰沒道理,又不對,畢竟雙方都是爲她好。至於爲她好的話裡面有幾分真意,林琉玫自然是品的出來。不由對曼娘道:“有時我想,索性把我分成兩半,一半隨了祖母去,另一半跟了娘走,或者就不會這樣。”

曼娘輕笑:“傻孩子,要真這樣,不管是郡主也好,還是你林家祖母也罷,都會還要另一半的。你且安心去接旨,我覺着,只怕陛下是給你想了個折中的法子。”什麼折中的法子?林琉玫的眼閃了閃,也就跟了人出去。

曼娘看了她的背影一眼,也就重新收拾起東西,天下婦人再嫁,最難處置的就是前房兒女,若原本夫家所能託,自然沒有任何爭執,最難的就是林琉玫這樣,偏偏兩邊衝突,傷的最深的也是她。

春雨走進來:“小姐,是要等一等林小姐呢,還是先回去?”曼娘還沒說話,門外又進來另一侍女,面上有歡喜神色:“姑奶奶,我們小姐進宮謝恩去了,說請您先回去。”進宮謝恩,那必是有好旨意,曼孃的眉一挑,那侍女啊了一聲就道:“是奴婢糊塗了,陛下降旨,着我家小姐以親王孫女例,封爲縣主,賜號壽陽。並割福王府花園及樓閣由小姐居住,之後挑選夫婿,也秉其餘縣主例。郡主已帶了縣主進宮謝恩。”

雖說孝期不能進宮,但也有例外,比如這樣的喜事。曼娘只略一思索,就明白這是今上給林家和郡主下的臺階,畢竟真爭執起來,兩邊說來都有道理,都是爲林琉玫好。偏了林家,郡主這邊定會生風波,依了郡主,林家那邊卻是實實在在的父族,天下沒有不聽從父族道理的。

索性賜以封號,了結這段公案。橫豎封林琉玫爲縣主,福王在時也曾說過,原本福王是想在今年過壽時候上表爲外孫女求以封號,可惜福王去的太快,若真是纏綿病榻時還清醒,足可以在遺表裡也爲林琉玫請封。

不過不管怎樣,這樁公案就此了結,林家也沒什麼話好說,畢竟林家女兒裡出了一個縣主,也是榮耀。郡主更沒有話說,這是福王素來心願。

曼娘也十分歡喜,笑着對侍女說聲恭喜,畢竟割王府部分由林琉玫居住,自然也會留下王府部分下人繼續在府中伺候,這些近身侍女自然是會在留下的名單裡,好過前程未明。侍女道聲不敢,也就送曼娘出府。

路上遇到的下人們,神色也和前兩日有不同,那有資格繼續留在府中的,自然很歡喜。那沒有資格的,自然要更努力,好讓縣主看中,能繼續留在府裡。這也是人之常情,曼娘走出王府上了回家的馬車,才覺渾身都有些痠軟,用手捶了幾下肩,挑起車簾往外一瞧,不知不覺間,春要歸去,夏意漸濃,能看到別人家院牆內,探出的石榴樹已經一片濃綠,偶爾還能看到樹梢有幾個很小的花苞,再過些日子就是石榴花開的時候了。

還說去三皇子的別莊賞花呢,現在只怕是落英繽紛再無一片花朵,況且名分上是曼孃的外祖父,也沒有熱孝時候就去遊玩的道理。曼娘靠回去,不由想到數日沒見的丈夫,不曉得他會不會十分沮喪?一想到此,曼娘脣邊就有笑容閃現,原來想到別人時候,也是會十分歡喜,甜蜜滿溢的。

車到陳府,曼娘先去給陳大太太問安,陳大太太曉得曼娘辛苦,只略說了幾句就讓她先回去歇着,曼娘告退出去。走出院門腳步不由有些加快,想早些回去見丈夫,春雨察覺到,不由噗嗤一笑,曼娘回身白她一眼,但那腳步怎麼都不肯聽話,還是有些急地往前走。

走完甬道,再拐過去穿過一個月洞門就到了,曼娘並不知道自己臉上笑容已滿是溫柔,就見陳銘遠從門裡出來,也是腳步匆匆的樣。兩人猝不及防在這門前遇到,陳銘遠臉上的笑容頓時也溢開,就像春花開放一樣,曼娘臉上的笑越發溫柔,兩人都沒開口說話,只是站在那互相看着,要看看對方可有什麼變化。

陳銘遠還是和原來一樣,是個翩翩佳公子,就是臉好像瘦了些,難道說服侍的下人服侍的不好?等會兒要去問問趙媽媽,曼娘心裡想着,那眼卻沒離開丈夫臉上。

妻子簡直是瘦的快脫了形,哎呀當初就不該讓妻子過去幫忙,可是岳母開口,這種話總不能拒絕,一定要好好地給妻子補一補。陳銘遠心裡想着,手就摸上妻子的臉:“你瘦了。”曼孃的手準備撫上丈夫的臉,聽到這句話滿心都是歡喜,什麼都說不出來。

跟隨的人悄悄地離他們遠些,看着他們四目相視久久沒有說話,也沒有上前催促,也不知道過了多少時候,才見陳銘遠拉起曼孃的手走進月洞門。

下人們早已等候在那裡,瞧見陳銘遠拉着曼娘進來,以錢趙兩位媽媽爲首的下人們上前給曼娘行禮,簇擁他們夫妻進屋。曼娘走進去解了外衫坐下喝口茶,主母回來,自然還是要交代下院裡發生的事情,趙錢兩位媽媽上前說了幾句,就見陳銘遠在旁眼巴巴看着,都曾是年輕人,趙錢兩人自然曉得陳銘遠什麼意思,快速說了幾句也就告辭出去。

走出門趙媽媽就笑了:“哎,錢嫂子,我也不怕和你說,我伺候三爺那麼多年,還是頭一遭見他這樣,那眼神,嘖嘖。”自己家小姐和姑爺恩愛,錢媽媽自然非常欣慰,笑的臉上皺紋都鬆了:“今兒我也纔敢和你說,我們家小姐雖然說相貌不過平平,可別的地方,那真是誰都挑不出一個字的不是來。再說我們這樣人家,那樣絕色到處都能尋到,再說就算尋個天仙來,過不得三年兩年,那容貌不也凋零了?”

趙媽媽應是,兩人互相吹捧下自己家的人的好處,就見春雨帶了小丫鬟走出來,看見兩個媽媽在這,忙上前行禮,趙錢二人越發笑的開懷,照這樣瞧,只怕明年這時候,這院裡就該添嬰兒啼哭了。

曼娘打個哈欠,推一下旁邊的陳銘遠:“好好說話不成,你偏要湊過來,讓我歇一歇吧,這些日子,在那邊可累壞了。”陳銘遠久不見妻子,心裡有許多話要說,可見她滿臉疲憊,又捨不得說話吵她。

但要離開怎麼都捨不得,索性把她打橫抱起,曼娘會錯了意,不由驚叫一聲,門外已經傳來春雨的聲音:“小姐,可有什麼事?”陳銘遠已經出聲:“沒事,你們不必在外伺候着,也偷空歇一會去。”

曼娘不由咬住下脣,想掙扎下來,陳銘遠已把她放上了牀,按住她的肩:“無事,我不過見你太困,讓你在牀上歇息一會兒。”曼娘瞧着他,明顯不相信。陳銘遠連連點頭:“真的真的,正好我也有些困,想睡一會兒。”說着陳銘遠就脫靴上了牀,躺到妻子身邊。

曼娘見他躺下就閉上眼,雖然不大相信,但既然這麼睏乏,也要睡一會兒,也就閉眼歇息,剛閉上眼就感到陳銘遠的手往自己身上來,曼娘睜開眼,嗤了一聲。陳銘遠掀起半邊眼簾看了看妻子,嘴裡嘟嘟囔囔地說:“我只是想抱着你睡,這樣也不許?”

這樣好像也還可以,曼娘想了想,只覺得眼皮都睜不開,也就沒有說話繼續睡覺。陳銘遠已經把眼睜開,見妻子只是一瞬就睡着了,不由悄悄地把妻子抱緊一些,她這麼困,肯定是累壞了,好像再做點別的,現在瞧來也不行,只有抱着她的身子略解一下相思之苦。

看着妻子安靜的睡容,陳銘遠覺得心裡有什麼東西在抓似的癢,忍不住往妻子殷紅的脣上啄了一口,又怕把妻子驚醒,急忙收回脣重新躺下,並沒看見妻子脣邊露出笑容。只是臨睡之前陳銘遠不由在想,今年的桃花已經謝了,別莊的荷花又沒有看頭,要去別莊的話,那只有等七八月間,金桂飄香,菊花含苞時候去。

那時候去也好,還有最肥的螃蟹可以吃,再來一壺去年釀好的菊花酒,吃蟹賞桂,最好撿個月明夜去,那就更好了。陳銘遠越想越高興,並不知道臉上的笑容越來越大,睡吧睡吧,等那些事都完了,就可以自在逍遙了。

回到家裡,自然比在福王府時輕鬆多了,每日早起去給婆婆問安,陪着說笑一會兒就回來,陳銘遠也不往外跑,小兩口膩在屋子裡說悄悄話,就算不說話,曼娘做針線練字,陳銘遠看書,兩人成日相對也不覺悶,只覺得能和對方在一起,就無限滿足。

林琉玫受封壽陽縣主的事情,很快就傳遍京城,按理是該前去道賀的,不過此時是在福王喪禮期間,自然也沒人去特地道賀。林老太太接到旨意,過了兩日去了福王府見林琉玫,此時事情已定,新安郡主當然不會把林老太太擋在門外,還是照了禮節接了。

林琉玫此時身份和舊日已經不同,又和林老太太說了幾句,不外就是自己終究姓林這樣的話。林老太太曉得到了此時,也不能說皇帝做的不對,來此不過是爲了確認孫女是否還記得自己姓林,既然孫女做了這樣保證,林老太太也就見好就收,不再強求林琉玫再跟自己回林家。而是照了旨意上的,之後住在原來福王府的花園。

這件事這樣了結,算的皆大歡喜,福王出殯的日子定在五月初八,這日皇帝綴朝,百官送別,福王這一生中最後的榮耀就此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