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園林說,活了將近三十年,頭一回看見父母對過年這樣好興致。滿路笑睨了他一眼,心知他最擅長拍她馬屁,於是不搭他話,悄往廚房走去。
“媽,我來吧。您去坐。”也不知哪裡來的自信,話一脫口就後悔了。她做的菜,要是自評尚可勉強及格,可要給別人嘗,那不是自揭其短嗎?
可是覆水難收。
“不用不用!”田筠對面前的廚具操縱自如,“難得回來,媽做!你去陪園林說說話兒,這兒油煙味兒重,快出去!小心臟了衣服!”
“沒事兒!爸和欣然在外面呢!”滿路還是堅持搭把手。別的不會,洗菜她總在行。
田筠轉過身瞧見她擼起袖子便把手伸進水裡,完全不心疼衣服,忙搬救兵:“園林!你快進來!”
陸園林聽見喊得急切,速即跑了過去,一看明明風平浪靜,唯有滿路一臉愧窘。不明所以:“媽,怎麼了?”
“快快快!帶滿路出去!”她耐心說,“咱們把人娶回家不是爲了讓她做飯的,她爹媽看不見心不疼,我可疼着呢!”
滿路愧笑着瞥了一眼田筠,使出個眼色求助陸園林。
“媽,您出去吧,我來做。”他知道他母親定又不依,於是故意又說,“我知道滿路的口味。”
田筠果然定了定看了他一眼: “哎喲!行行行!”她受用的說,“你來你來!”說完又眉歡眼笑杵在那兒仔細打量一番:“這就對了嘛!結婚以前滿路在自個兒家不用幹這些粗活兒,到了我們這兒自然也不能虧待她!別忘了她可是拋下父母兄弟嫁給了你,你可要懂得惜福!”
陸園林這頭唯唯諾諾應着好,那頭滿路又被強行拖離。
“媽,滿路就在這兒。”堆了一臉無辜的笑,“她不在我不習慣。”
陸園林果真對他母親瞭如指掌,登時廚房裡只剩下他們兩人一左一右杵立。
滿路頓時自在,居心不良從身後擁住他:“老公,辛苦你啦。”
陸園林哀嘆:“媽心疼你,你心疼媽,就沒人心疼心疼我。”陸園林操起刀來切菜,越說越淒涼,“總之啊,這家裡是沒我的地位。”
滿路頓時失笑,把頭探到前面去,明目張膽地審視他:“真小氣!”
“是啊,我小氣。”陸園林索性耍無賴,垂着眼看她,“小氣怎麼了?”
“小氣很好啊!”她正色道,“我就喜歡小氣!”
陸園林啞然一笑,無計可施只好搖頭嘆氣:“真拿你沒辦法。”
“給我遞一下盤子。”
“遵命!”她求之不得。
還好有園林救場。他總是這樣,辦起事來遊刃有餘,在她一籌莫展的時候總能挺身而出。
陸園林用目光掃了掃滿路,瞟見她正入神地挑着青豆,一襲長髮自然散落,微微遮住她白淨細緻的臉。
她屬於越看越好看的類型。一雙明眸燦若星辰,中央的鼻子端正秀氣,並非是尖細的下巴,反伴着少許嬰兒肥,看多久都給人清朗悅目之感。
神差鬼遣般伸出手撩撥她的發,她眸也不擡,說:“別鬧。”
“你確定?”他問,可眼光顯然離不開她。
滿路好奇,終於肯擡頭看他。陸園林託着新鮮出爐的一小盤素菜舉到她眼前,果然勾起她的慾望,挑了挑脣角說:“求我。”
是她最愛吃的羅漢齋。
“不!”她莫名有了骨氣。
“嗯?決定了嗎?”陸園林貼近她的臉,忽地扣住她的腰。
滿路乍然心虛,瞟着客廳的方向,費了很大的勁仍是掰不開他的手指,只好討饒:“你別鬧!等一下被看見了不好!”
陸園林仿若未聞,只管胡攪蠻纏:“那你還不求我。”他就喜歡跟她耍嘴皮子,心裡再高興也仍是想聽她說幾句動聽的話。在他眼中,最好的愛情是棋逢敵手,看似誰也沒有贏,實則平局便是最圓滿的結果。
“求你求你!”
“聽不到。”
滿路心一橫放嗲聲音說:“陛下,您就饒了臣妾吧!”
龍顏大悅,臉越貼越近:“好啊。不過,愛妃今晚想不想……”
“哥!嫂嫂!好了沒……”陸欣然忙剎住了腳,傻愣着瞪大雙眼,“沒……啊。”一向無法無天,此時此刻也略顯窘迫,乾笑了幾聲慌忙解釋:“我來看看菜做好了沒有。”
滿路忙掙脫陸園林,惶窘而羞赧,深深地垂着頭。
“還沒啊……”陸欣然狼狽地掉頭就走,“那繼續!繼續!”
陸園林亦有些發窘,滿路嫌棄地白他一眼,羞愧難當擋住自己的臉,帶着哭腔說:“沒臉見人了!”
一直持續到飯桌上,滿路仍深埋着頭不敢直視一眼陸欣然。
陸園林平日裡的冷麪形象蕩然無存,陸欣然好像發現新大陸一樣激動難耐,時不時擡眼瞄向陸園林,又用一副耐人尋味的神色窺視滿路,陸園林冷眼掠過她才巴巴地埋頭吃飯。
一家人圍坐在一起吃團圓飯,屋外忽然響起了清亮乾脆的爆竹聲,震耳欲聾,源源不絕。
爆竹聲聲辭舊歲,歡聲陣陣迎新春。陸欣然率先舉杯:“新年快樂!”
“新年快樂!”
大家碰了一杯,陸欣然又滿上:“祝爸媽身體健康,長生不老!”
“哈哈哈!長生不老,那豈不成了老妖怪了!”陸令山歪着頭問陸欣然。
“哎呀爸!我還沒說完呢!”
“好!你說你說!”
她旋即詭詐地笑:“祝哥哥嫂嫂如膠似漆,早生貴子!”
如膠似漆,早生貴子。就算是傻子也猜得到陸欣然還在拿方纔的事打趣她。越想越汗顏無地,一張臉憋得通紅,恨不能找個洞一頭鑽進去。
“借你吉言。”陸園林執起酒杯一干到底,嘴角噙着一抹極淡的笑。
有時候真覺得男人這物種神奇得很,尤其是身旁這位,心情堪比天氣,變幻莫測。餐桌底下滿路狠狠踩了陸園林一腳,陸園林似是無關痛癢,只付之一笑。
“來,滿路,多吃點肉。”田筠一連往滿路碗裡放了好幾塊肉,“你看你,瘦成這樣,從動筷到現在還沒見你夾過一塊肉,可千萬別學人減肥啊。園林也真是的,光顧着自己,也不照顧照顧自己老婆。這孩子,真是個缺心眼兒的!”
滿路含笑看着她,感到胃裡一陣暖和。可這回是真的冤枉好人了。
“媽,不關……”
“媽,她不吃肉。”
陸園林突兀地插話,耐心地一塊不剩夾過她碗裡的肉,眼睛也未眨一下:“她對肉蛋白質過敏。”
滿路吃了一驚,滿臉驚疑,隨即滿目崇拜地看向他。這人不得了。
“啊?”餘下三人目瞪口呆,陸欣然差點兒把自己給噎着。
“哎喲,可憐的孩子。”田筠倒是用一種慈愛的眼神注視她。
陸令山也同情她說:“只能看不能吃,也真是難爲你了。”嘆了嘆氣,他說,“這樣,從明天開始,我們大家陪你一起吃素!”
“啊?”陸欣然幾乎是帶着控訴由衷發出嘶吼。
“哎爸,不用!真的不用!”滿路愈發難爲情,“不用顧慮我,我本來也不愛吃肉,真的!”
感覺自己像在犯罪。上回陸園林帶她回來見父母,就爲了遷就她特意做了一桌全素宴,他父母不知情,惱得直罵他荒唐。
“就這麼決定了!”陸令山說,“抗議無效!”
滿路啼笑皆非。她已經潛移默化禍害了一個,再連累別人怎麼好意思。喪氣地轉向陸園林,卻看他低着頭悶笑,她深深被他的演技折服。
放過開門炮仗以後,大家互道一句新年好就各自回房睡了。是滿路先回的房,陸園林進來的時候她正挨着牀頭開視頻。
“爸,媽,新年快樂。”滿路笑。
陸園林也掀開被子坐到牀上來。
林培良和方蘭笑着說:“新年快樂!”接着林培良又問,“怎麼樣,在那邊還習慣嗎?”
“嗯。”滿路說,“跟在家一樣啊。”
其實還是不一樣的。他的父母都很好,從來沒把她當外人,只是她還做不到完全融入一個新的家庭,像自己生長了二十幾年的家一樣。
視頻那頭兩人只是欣慰地點頭。
“爸,媽,新年好。”陸園林也湊過來。
“喲,園林啊!新年好新年好!”二老見了陸園林比見到她這個親生女兒還激動。
滿路挫敗地扶着額頭,聽園林說:“新的一年,祝願您們身體健康,平安喜樂。”
林培良和方蘭對這個女婿越發滿意,東扯西扯說了許多才依依不捨地說再見,害得滿路根本找不到機會給舜禹拜年。
她平時有早睡的習慣,可今晚不知爲何輾轉難眠,於是找陸園林說話。
“園林。”
“嗯?”
她用指尖輕輕戳着他鼻頭:“你撒謊。撒謊牙齒會掉光。”
陸園林笑出聲:“等我們老了,不撒謊牙齒也會掉光。”
她似乎並沒有在聽他說話,醞釀了幾秒,低低地問:“剛纔,爲什麼不說實話?”
陸園林再難以假寐,一下打開眼,看見她又在撥弄手指。她的小動作都已被他摸透,撥弄手指,那就是……又在想東想西。
他心底直嘆氣,按住她的手:“陸太太。”
“我媽這個人,你還不瞭解。”陸園林十分耐煩,解釋,“要是跟她實話實說,她一定會盤根問底,問到她滿意爲止。”
“而且剛剛那種情況,要你說你該怎麼說?”陸園林問。
“雖然如實交代也沒什麼不好,他們也不是保守的人,不會因此而對你有成見。”
“可是有些事我希望你永遠也不用再想起,有些傷疤揭開一次就夠了。”陸園林溫情地撫上她的月眉,“而我已經看過了,也知道有多疼。既然這樣,爲什麼不讓它成爲秘密呢?”
滿路一字不落地聽下,仔細思量,真是她刻薄了。
“你啊,就是心太細了。我寧願你神經大條一些,這樣就不會常常自尋煩惱了。”
說完便拉她到懷裡:“現在是北京時間凌晨兩點十分,你再不睡我就對你不客氣了。”
“哦。”滿路無辜地嘟囔。
嘴上答應可依舊睡意全無,越睡越躁動。陸園林在她第六次不安分的時候終於睜開眼,翻身把她壓在身下:“看來你精力充沛。”
“那就別睡了。”他說得正派,“做點更有意義的事。”
滿路頃刻意識大事不妙,乖乖認錯:“我不動了!現在就睡!馬上睡!”
陸園林轉瞬即按過她雙手,貼近她耳廓才謔說:“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