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草殿的宮門是兩扇丈許高的朱紫色實心木門,上面淡淡朱砂的味道隨着歲月的流逝漸不可聞,暗淡的顏色不再鮮豔,卻不像西唐皇宮的宮門飽受風雨日照的折磨,每隔三年就要重新粉刷一次,才能保持它的莊嚴氣息。
嬰兒拳頭大小的渾圓銅釘密密麻麻地遍佈在宮門上,每一枚門釘都是一次敲擊就深深嵌入實心木門裡,漆南劍暗暗評估那羣修葺百草殿的工匠武力程度。‘介乎宗師和巔峰武師之間,排除熟能生巧的神妙技藝加成,至少是個光憑手勁就能飛葉開瓜的暗器大師!’
小小地被震驚了一把後,漆南劍雙手推開厚重的宮門,意外地發覺兩扇宮門的樞紐處傳來毫無生澀的滑溜手感,以及毫不阻擋的爽利。漆南劍很肯定自己是最近十年來第一個造訪百草殿的訪客,因此對前朝的機關術評價立即上升了一個層級。
流水不腐,戶樞不蠹,這句老話說的不假,但始終是民間市井百姓的經驗總結。漆南劍壓抑內心的激盪,昂首邁進百草殿,撲面而來的是濃淡相間的草藥香味和無數鑲嵌在宮閣樓臺上放射清冷光輝照亮黑暗的夜明寶珠。
不止是夜明珠,漆南劍的目光所及,還看見了罕見的闢塵珠,避水珠,避火珠,清涼珠,金罡珠等等神妙的寶珠,這些爲世人狂熱追捧甚至奉若神明的珠寶在漆南劍眼裡,卻是另外一幅模樣。
‘闢塵珠,土元素排斥結界,自帶淨化術。避水珠,反水元素法陣,恆定滋潤術。避火珠,全方位無氧護盾,固化乾燥術。清涼珠,永久恆溫效應,加持安撫心靈?咦!安撫心靈,這裡毫無活物,怎麼會有安撫心靈的術永久加持?金罡珠?太神奇了,每隔一天自動加持的金屬皮膚,再過一百年,整座百草殿宮殿羣都會被這些金罡珠轉化成全金屬結構?’
一路走來,漆南劍大呼小叫的品味着前朝的豪奢以及敗家子般的大手筆。‘這就是大一統中央王朝的底氣?不提他的珠寶鑲嵌技術如何高超,單單這種建設性的構思和創意就突破了普通施法者的想象極限。’
拐進一間附屬宮殿後,漆南劍還是久久沒有從震驚中清醒過來,直到他從殿堂的唯一一座青玉書案上,找到一個巴掌大天青色琉璃盒,打開盒子後手指接觸到那枚沉睡了許多年,蘊含深冷寒意的藥丸。
嘶!以漆南劍如今的身體素質也不禁打了個冷顫,閃電般的縮回了手指,並瞬間恢復了意志清醒過來。
“八景素霜丹!”扔上一個鑑定術,漆南劍默默讀取這枚飽含寒冷氣息的丹藥的簡介,片刻後他右手搭着額頭,微微有些發愣。
“法術序列器!”漆南劍無法想象前朝的煉丹師或者一羣鍊金大師們是何等的瘋狂,還是他們的瘋狂已經突破了人類的認知底線。
‘那些瘋子至少往裡面灌注了六個法術,都是與寒冷、凍氣、冰雪有關,操縱小範圍氣象急劇變化的大型單體法術,穩定地排列多年後,依然有當初的八成威力,若是一次性釋放出來,簡直就是一個傳奇級別的禁咒法術。’漆南劍面色有些難看,又有些興奮,關上幾近透明的盒蓋,他試圖將這枚法器級別的丹丸吸進右手裡。結果反覆嘗試了幾次都沒有成功,一不小心還讓他的右手手心差點凍傷。
‘或許是這枚丹丸裡面的元素濃度過高,超過了某條界限。’漆南劍嘿嘿一笑,很想想到了對付眼下難題的好辦法,他回憶雲篆雷光劍的構造,左手凌空畫符,七個閃爍藍白電花的符籙頭尾互相鉤接,形成一枚細小的符籙指環,套在冷白色的法術序列器上,就像一個合格的開關,完全抑制住這枚丹丸緩慢卻不可阻擋的元素散溢。
“元素汲取·虹吸效應!”既然有了關閉的開關,那麼就會有同樣打開的開關。隨着漆南劍的不停抽取,超限度使用高級法術而導致血管肌肉壞死,烏紫發黑的左手尾指被源源不斷地冰藍色法力倒灌,漸漸恢復血肉的顏色,而受到冰、電兩系法力的滋潤,嚴重受損的經脈開始自愈,就連漆南劍殘留在丹田穴的血紅色法力也漸漸水漲船高。
破開小千世界空間後的巨大虧空緩慢回填補充,待到八景素霜丹內只剩下三成元素濃度,漆南劍才戀戀不捨地切斷那條無形管道,並隨手泯滅了那枚符籙指環。
這種急功近利的手段後遺症太大了,大到漆南劍的心性也忍不住有上癮的跡象,他強忍住傳說中魔癮的飢.渴和折磨,將序列器連帶盒子都吸進了右手裡,過了好一會才真正恢復過來。
速成的大師不易做啊!感覺到自己的隱患開始暴露,漆南劍這樣聰明的人物哪裡還會不明白那頭野獸的計算,比飲鴆止渴好不了多少!
看看是誰先降伏了誰?
漆南劍這個土著終於明白了,自己的人生大敵竟然就是他自己本人!或許得說,‘我’就是他一生的敵人。
人格分裂?還是雙重人格?面對內心野獸的壓力,漆南劍竟然在不知不覺中覺醒了一個新的人格意志,‘他’激進,‘他’傲慢,‘他’充滿攻擊性,‘他’爲達目的不擇手段,但‘他’也默默地揹負着所有的負面情緒。他是捆綁野獸的鎖鏈,也是囚禁它自由的囚籠,現在是鎮壓在它身上的浮屠,他身後甚至有來自世界的支持。我還能戰勝他嗎?他會不會取代我?究竟我是他,抑或他是我。我究竟是誰?……
迷茫以及迷思讓漆南劍陷入了長久的思索當中,他站在原地一聲不吭,一動也不動,直到頭頂的金罡珠爆發出濃烈的金黃色光輝,爲整座附屬宮殿裡裡外外鍍上一層薄薄的金色。
那刺目的金黃色光輝喚醒了漆南劍。金黃,不朽的顏色,那是我畢生的追求!漆南劍的眼神恢復了靈動,他自嘲地笑了笑,搖晃了一下脖子,發出咯咯咯連串骨節爆鳴!
‘成就武聖就能把那頭野獸重新上鎖,登上人仙業位意味着可以將那頭野獸玩弄在指掌之間。只有自己無比的強大,才能碾壓所有的阻礙,戰勝一切的敵人。爲了不朽,爲了長生,什麼都可以放下……’
那一瞬間,無比堅定的信念收攏了漆南劍散亂的念頭,開始重新鑄就新的意志核心。而被外物強行提升的武道境界,也隨着心境的鞏固逐漸穩定下來。漆南劍真正地踏入武師的行列,而且一步一個腳印,都踩地非常堅定。
離開供奉法術序列器的清寧殿,漆南劍毫無目的地隨便找了一間附屬宮殿走了進去,迎面而來是無數丹藥味道混雜在一起產生的異香,深深地呼吸了一口氣,津.液自生,如飲甘醴,枯竭的真氣竟然活躍開來,在經脈中加速往來。
‘這纔是我印象中集天下靈丹妙藥而大成的百草殿!’
一排排的架子,上面佈滿了大大小小,高高低低,奇形怪狀的,材質各異的藥瓶,漆南劍開心地揮動右手橫掃,那柱形紅光過處,無數藥瓶凌空飛起,紛紛攝進漆南劍的右手手心裡。
返魂更生丹、五靈升霞丹、捧香奔雲丹、控鶴八石丹……許許多多神效的丹丸落入漆南劍的手中,憑藉閱歷和白虎通鑑的認知,他知道這些丹藥有的可以添益神魂,伐毛洗髓,壯大靈識,祛除體味,有的還可以擴展經脈,通透穴竅,脫胎換骨,補髓益腦……發了,這次真的發了。
有了這些神丹的幫助,漆南劍自信可以突破宗師,順利踏入武道聖者的境界。不過得分些丹藥給那幾個人,不然下場非常不好看。漆南劍琢磨着該如何分配手裡的丹藥資源,有些犯愁。不過他卻馬不停蹄地繼續橫掃,絲毫不想給後來人留下一點什麼殘羹冷炙。
躲在暗處窺視的歐陽千葉看見這一幕不禁發笑,隨即便悄然隱身離去。
還在第五層地宮斷龍石前打坐的荊無命從長久的沉思中清醒過來,他重新戴上蒙面的黑巾,無聲無息地站起身,毅然跳下懸崖,那毫無煙火氣的飄逸身姿和眼神中的淡漠證明了一件事,逐步融合白骨舍利子,這個軍道殺星有了突破自身命格的本錢。
深不見底的懸崖下面是永寂的黑暗,荊無命下墜了一會後,解開腰間的軟劍,身上的黑絲綢袍失去了束縛向上揚起,彷彿蝙蝠的肉翼,撲扇撲扇了幾下,黑巾劍客的身體好像失去了重量開始減速,他磕了一下軟劍的劍柄,機括打開露出兩顆火紅地螢火丸。荊無命抖手扔出這兩枚軍方秘製的丹藥,噗地一聲,飛快落下的螢火丸摩擦空氣生出火花,隨即整枚丹藥都爆出劇烈的火花。
嶙峋的山石就在腳下不遠處,懸崖已經快要見底,荊無命暗道一聲運氣,抖擻軟劍劈開腳下凌空突起的山岩,身體彷彿羽毛一般慢慢降落在崖底。
螢火丸赤紅色的火光還未消散,黑巾劍客左手軟劍橫挑將兩枚丹丸穿在劍尖上,照亮了周圍的漆黑,一腳高一腳低地在崖底山石中穿行。
運氣來了城牆都擋不住,只是漫無目的地隨便走了走,荊無命便在轉過一個山角後,來到一處遍地螢光的蘑菇峽谷。
呼!一屁股坐在地上,荊無命用真氣熄滅了螢火丸放回軟劍劍柄,休息了一會,他開始用心地收集螢光蘑菇的粉末。這些奇異的小玩意非常不錯,想必能做成一根不滅的‘火把’。而且若是可以奉獻給朝廷,御花園雖大,也有它們的一席之地,說不準還會博得皇宮那位號令百花的掌權貴人的喜愛。
荊無命的舉動從來都是帶有強烈目的性的,而且他從來不做無用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