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死之間有大恐怖.
但凡生靈,無不努力求生而竭力避死,所謂螻蟻尚且貪生,好死不如賴活着,無不是這個意思.即便退無可退,避無可避的時候,仍然會拼死一搏,想要去換那一線幾乎看不到的生命曙光.所以就有了困獸猶鬥,有了狗急跳牆.
現在的楚軍就是如此,他們覺得自己毫無生路,駐紮在這裡的楚軍,與火鳳軍一樣,他們的家屬現在都在上京城中,他們除了死戰,別無他法.以前還可以守在城中,但現在時疫爆發,駐守城中,只會慢慢地被時疫所侵染,照樣是一個死字.與其如此,那還不如拼死一戰.
他們退無可退,避無可避,如果說還有一條生路的話,那就是擊敗眼前的明軍,獲得這場戰爭的勝利.
這種希望很渺茫,但爲了這一點點生機,他們就敢於付出一切.
所以就有了戰場之上的舍死忘死,拼死而鬥.
他們的勇敢,便是讓打慣了惡仗的銳金營,蒼狼營,礦工營都有些心驚,自成軍以來,他們還從來沒有碰到過如此頑強的軍隊.哪怕是當年的秦軍,也沒有他們現在面對的楚軍瘋狂.
楚軍的右翼在蒼狼營和江上燕的兩相夾攻之下,整體早就散了架,沒有了陣形,沒有了呼應,但他們並沒有如馬上有和江上燕兩人所預料的那樣崩潰,即便是隻剩下一人,他們仍然嗬嗬呼叫着挺着手裡的刀槍撲向對面的明軍,至到他們被刺翻或者砍倒在地.看到那些躺倒在血泊之中還伸出手來想要抱住馬蹄子的楚軍,即便是江上燕,馬上有這樣的悍將,眼中也露出了敬佩的神色.
幸得將這些傢伙從城中逼了出來,不得不與明軍進行野戰,如果讓他們據城而守的話,不知明軍要付出多大的代價才能將這些頑強的傢伙幹掉.
因爲楚軍的頑強抵抗,使得馬上有和江上燕援助中軍,從後方打擊孫承龍中軍的計劃,整整延尺了一個多時辰,當楚軍右翼最後一個還在抵抗的士兵在戰馬的衝撞之中高高飛起,如同一片落葉落下的時候,天邊的太陽也正悄悄地向着地平線下沉去.
太陽已經準備打卡下班了,但兩支正在拼命的軍隊,卻絲毫沒有罷戰的意思.
雙方的預備隊都已經投入了進來,原本準備看看熱鬧然後打掃戰場的宿遷,率領他的麾下也加入到了戰場之中.
整個戰場之上,沒有投入最後戰鬥的,只剩下了秦風與樂公公兩人.秦風本來是按捺不住要投入戰鬥的,但卻被樂公公生生地攔了下來.因爲上一次秦風親自參戰,政事堂上上下下,不約而同的上了奏摺,權雲還專門派來了特使,對於皇帝,他們只是規勸,但對於皇帝身邊的樂公公,則是痛罵了,那位特使千里迢迢地跑過來,其實就是奉命來罵這位皇帝身邊的大總管的.
即便是身上荊湖的閔若兮也頗爲不滿,不過她表示不滿的方式甚是特別,送來了小文小武兩人各自寫給父皇的一封家書,秦風付之一笑,而樂公公則知道,皇后這也是在向自己表達某種情緒.
於是今天秦風再想親自出馬的時候,樂公公便攔在馬前,抱住了戰馬的蹄子.這意思就很明顯了,秦風要想出戰,那就只能從他的身體之上踏過去.
秦風只能作罷,但卻將包括慕容海在內的所有侍衛全都派上了戰場,中軍大旗之下,便只剩下了秦風與樂公公兩人.
孫承龍能清楚地看到那面大旗,也能清楚地看到大旗之下那兩個卓立的身影,似乎近在眼前,但卻遠在天涯.
他無法突破礦工營的防守,烈火敢死營如同剝洋蔥一般正在一層層地從外面剝下他的外皮,最後的預備隊的加入,絲毫沒有改變戰爭的作勢,當左右兩翼響起來援明軍的吶喊之聲時,孫承龍絕望地閉上了眼睛.
今日,當真是有死而已.
相州郡城之中,楊闖坐立不安.他是安撫使,名義上與孫承龍平級,而且他又是文官,孫承龍也沒有逼迫他出城作戰的道理,更重要的是,楊闖還是後族的一員.
不過楊闖很清楚,孫承龍出去決戰,必然是有去無回,相州陷落的時間,就看孫承龍能抵抗多長時間了.
身爲安撫使,楊闖自然還是有自己嫡屬的人馬的,他來到相州之後,上下其手,亦拉籠了不少人,現在麾下的武裝力量,算上孫承龍配給他的衛隊,足足有一千餘人.而其中最主要的,則是那被他派人暗中下手感染了疑似時疫的一哨軍隊,整整五百人.
當初這五百人染上時疫,孫承龍毫不猶豫地便要斬殺這些人的時候,跳出來與孫承龍對抗的正是楊闖.
也正是因爲有了楊闖的挑頭,下面的將領纔有膽子與孫承龍叫板.
這樣大規模地屠殺士兵,只會使軍心離散,這個道理,將領們明白,孫承龍自然也明白,孫承龍原本想借助火鳳軍壓制住其它的軍隊,但因爲楊闖的反對,他的所有想法都落在了空處.
他不得不出戰了.
而楊闖,則親自請了醫師替這些人診病,這些人本來就沒有真正地感染時疫,有了醫師的診治,自然很快就痊癒,痊癒之後的這些士卒,自然而然地將楊闖視作了他們的再生父母.楊闖也趁機將他們納入了自己的囊中.
孫承龍很清楚這些人已經恨自己入骨,帶他們出征,保不齊便會在戰場之上出什麼幺蛾子,還不如送個楊闖,作一個順水人情.
楊闖派出去的探子,每隔一段時間就會將戰場之上的大致情況送回相州城稟報楊闖,在落日之時,楊闖終於確定,孫承龍不行了.
“我們該走了.”他站了起來,看着身邊的一名校尉道:”劉校尉,集合軍隊吧!”
“安撫使,我們去哪裡?”校尉劉廣均,正是當初那到險些孫承龍幹掉的那一哨的哨長.
“我們回上京城去!”楊闖道:”孫大將軍要敗了.”
能逃回上京城,對於這些人來說,自然是好的,但劉文均卻神色黯然地道:”安撫使,您能回去,我們卻是回不去的,衛大將軍早就在上京城外劃定了區域,沒有人能越過這道生死線進入到上京城,據末將所知,從相州城回去的人,基本上都沒有能進入上京城,而流亡於外,終究是死路一條.我們這些樑過時疫的人,更是不會爲上京城所容.”
楊闖沉吟了片刻道:”我好不容易將你們保下來,自然就不會放任你們不管,不過你說得也有道理,想將你們也帶回上京城去,我們就得想想辦法了,或者,立上一功,就有了說辭了.”
“能立什麼功?”劉廣均嘆息道:”連孫大將軍都要失敗了.”
楊闖眼光閃爍,”剛剛的情報說,孫大將軍雖然要敗了,但他們作戰十分勇敢,已經將所有的明軍都吸引到了戰場之上,這個時候如果我們悄悄地出城,繞到明軍的後方,襲擊他們一次,然後再逃之夭夭,想來他們也追之不及.”
聽到楊闖的說法,劉廣均不禁啞然,安撫使這不是在說夢話嗎?完全就是一個軍事上的門外漢纔會說出這種莫名其妙,完全是自取死路的計劃來.
不過不等他出言反對,楊闖已經是興致勃勃地向外走去:”劉校尉,集合隊伍,咱們走.等立了功,我就能帶你們回到上京城,到了上京城中,有本安撫使照拂你們,保管你們什麼事兒也沒有.”
事已致此,劉廣均也懶得再分辯什麼了,左右不過是一個死嘛,跟着楊闖去胡闖,那自然是死路一條,可就這樣逃回去,就能免過一死了?
伸頭也是一刀,縮頭也是一刀,那還不如死得壯烈一些.這樣自己在上京城中的家人至少不會受到牽連.馬向東的連座之策,可是惡毒無比的.
這半夜,是劉廣均做楚也無法想象的,他們此行,竟然順利無比.所過之處,不但沒有明軍的部隊阻截,竟然連他們的斥候也沒有看到一個,他們順風順水的繞到了戰場的後方,然後他們順風順水地打劫了一處收容營,那裡面,出了一些染上時疫的本地百姓之外,便只有一些手無寸鐵的醫師.
在楊闖的指使之下,他們綁了這裡的十幾個醫生以及數十個普通醫護兵,搶了一大批治時疫的成藥,然後在夜色的掩護之下,向着上京城方向狂奔而去.
順利的讓劉文均完全無法想象.他從軍多年,從來還沒有碰到過如此詭異的事情,他無法明白這一切都是如何發生的,最終,他只能將這歸結於楊闖的洪福大運,這位在刀口之下救了自己的安撫使看起來真是一個有着大福運的人.
當然,他不知道的是,在他們離開這個營地的時候,鷹巢的人正在默默地注視着他們.
孫承龍終於沒有看到第二天的太陽升起.
誓死不降的他帶領着最後的後鳳軍發起了最後的衝擊,當他倒在秦風的親衛副統領慕容海的大刀之下的時候,身上已經中了數十箭,這位老將倒在了黎明即將到來的前一刻.
相州守軍,全軍覆沒.上京城的北大門被徹底打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