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康一路飛跑着進了泉州郡守府的時候,郡守胡逸才又是已經喝得半醉了.正自一手端着酒杯,一手撫着一株梅花樹的樹幹,眉頭微褰,搖頭晃腦,似乎正在蘊釀什麼討句.
胡逸才現在的地位頗爲尷尬,朝廷詔命在荊湖立下赫赫戰功的寧知文爲新任泉州郡守,對他這位老郡守卻沒有任何的安排,似乎是忘了他的存在一般,一般來說,像他這樣擔任一方郡守多年的地方大吏,在這樣的情況之下,無論如何也該要召回京城,就算是不升官,至少也要平調一個清閒的職位養老,等着致仕的.
可到了他這裡,啥也沒有.
接着便傳來了動人心魄的消息,寧知文失蹤了.
而隨着寧知文失蹤的,居然還有大楚的衛內楊青,緊接着便是大將軍羅良在昆凌郡的慘敗,大將軍羅良以及兩位大將羅虎羅豹同時殞命,上京立時便亂成一團,他更是被人不知遺忘到了那一個角落裡.
現在,他就這樣被不上不下地擱在了泉州.
新任郡守既然還沒有來接任,他就還不能撂挑子,只能繼續執行他這個郡守的職責.不過整個泉州郡上上下下可都知道他要離任了,自然一個個都不像往日那般奉承,更何況,泉州是寧氏的大本營,這裡上上下下,無不盤踞着寧氏的勢力,原本他在這裡的存在感就很低.
也就是這幾年寧知文去了荊湖,他這個郡守才總算有了一些一地最高長官的威風,總算找回了一些尊嚴.
但泉州是海港,因爲楚國與明國的關係,海貿相當發達,隨着明人開放海禁,與寧氏關係密切的泉州商人,這兩年也通過這一層關素開始從明國購買海船開始遠航海貿,與明人的關係就更加密切了.
胡逸才是一個明智的人,也是一個能清楚地看清形式的人,要不然他也不可能在泉州這樣一個地與寧氏相安無事這麼多年了.對付這樣的狀況,他最大的法寶就是裝聾作啞.反正那些人也很懂事,該交的賦稅,不需要他摧,到時候總會自覺地送到府庫裡.
泉州這兩年愈發富庶了,每年解送到上京城的賦稅都是大楚之冠,他的考績也是年年上上,既然如此,又何必大動干戈呢.
無爲而治自然是最好的.
當然,他面上糊塗,心中卻很清楚,泉州的一切,與明人脫不開關係,明人通過寧氏,也通過一個個參與到海貿這頓盛宴中的泉州中商人們,將泉州滲透得七七八八了.
“大人,大人,不好了!”李康跑得上氣不接下氣,嘴裡在喊着不好,臉上卻居然泛着喜氣.這位曾經的泉州稅吏司官員,現在已經升任了泉州長史了,算是泉州的二號人物,但真要論起實際的權力,這位本地人而且與寧氏關係密切,一直鞍前馬後奔走的寧氏小弟,可比他要強多了.至少,這位說得話,在泉州大家是都買帳的,而自己,就不然了.
“李長史,又有什麼大驚小怪的?泉州能有什麼事?有事,你隨手處理也就完了,一首好詩,剛剛想出一句,便被生生的憋回去了.”胡逸才不滿了瞅了李康一眼.
“郡守大人,剛剛港口來報,戰艦,海面之上出現了大批的戰艦.”李康手撫着胸口,喘息未勻.
“戰艦?”胡逸才一下子跳了起來,現在這世上,楚國沒有水師,齊國也沒有水師,唯一擁有強大水上力量的只有明國,但明人的戰艦向來是不會跑到泉州來的,商船倒是常來常往,但爲什麼是戰艦來了?難不成大明已經要對楚國開戰了麼?
雖然大明遲早會對楚國動手這是楚國有識之士的共識,但胡逸才可不想自己還當着郡守的泉州成爲對方的第一戰,明人如果真來了,泉州就甭說抵抗了,只怕這裡的人會簞食壺漿,倒履相迎,不過真要是這樣的話,自己這個郡守,可就算是被釘在了歷史的恥辱柱上,要留名千古了.
“他們停在外海,並沒有進入港口.”看到郡守有些慌亂,李康趕緊又補了一句.
胡逸才長吐一口氣,極是不滿地看了一眼李康,”說話不要大喘氣兒好不好,一口氣說完.大明戰艦無事兒跑到泉州來幹什麼?咱們這裡,也用不着他們來示威亮肌肉啊!”
他有些大惑不解.
外間又傳來了急促的腳步聲,一名軍官大步流星地跑了過來,看着郡守,長史,抱拳道:”啓稟二位大人,一艘商船進了港口,從船上下來的是寧知文寧大人.說是來泉州上任郡守的.”
李康一聽大喜過望:”寧大人回來了?”拔腳便往外跑,跑了幾步,突然想起身後還有一位現任郡守站在哪裡呢.尷尬地停下了腳步,回頭看着胡逸才.
胡逸才也挺尷尬的,這下好了,正主來了,自己該何去何從呢?看着李康盯着自己,他乾咳了一聲道:”寧大人亦是本郡守多年好友,他能平安歸來,這是大好事,自然要前去迎接.走,一起去,一起去.”
幾個人在衛士的簇擁之下走出郡守大門,胡逸才卻看到,隸屬於他郡守府的官員們,早就跑到他的前面去了,現在整個郡守府已經成了一個空架子.
“也算是解脫了!”他在心中感慨了地道.
郡守府的對面,原本是一家在泉州極爲有名的酒樓,此時,二樓的一間包箱裡一扇窗戶被輕輕地推開了一條縫,一張面孔出現在那裡,看着從郡守府中奔行出來往港口方向而去的官員,冷哼了一聲,”泉州,果然已經不是朝廷的泉州了,如果讓寧知文這個奸細當上了泉州郡守,只怕泉州隨時隨地便會掛上明人的日月旗.”
砰的一聲,窗戶關上,那人重新坐了回去.
在他身後,十餘名漢子或坐或站,一個個精悍無比.
漢子的目光從衆人的臉上一一掠過,臉上慢慢地浮現出了笑容:”楊青大統領失蹤,我們內衛羣龍無首,雷衛和童強卯足了勁兒在上京城下功夫,想要佔了這個位子,我張懿卻另僻蹊徑,現在陛下龍顏大怒,想要當上內衛大統領,只消立下一個讓陛下映象深刻的大功勞即可.陛下想殺寧知文,那我們就來殺了他就好了,有了寧知文的腦袋,這個內衛統領的位子還能跑出我的手去?不枉我在泉州等了一個多月,他總算是出現了.”
“統領算無遺策!”屋裡,十幾個漢子齊聲奉承.
“你們跟着我也辛苦了,今天是最後一擊,殺了寧知文我們便返京,到時候我成了統領,你們一個個也會飛黃騰達.”張懿志得意滿地道.”都佈置好了麼?”
“已經佈置好了,這些天,我們按照統領的安排,在寧知文進入郡守府的必經之路之上埋伏下了必殺一擊,數十個死士已經就位,更關鍵的是,一臺三連發強弩也安裝好了,弩手可是一個神射手,在京之時,便讓他苦苦地習練了射擊之術,到時候,數十死士突然發動襲擊,一片慌亂之中,弩箭發動,就算那寧知文武道修爲不錯,也難擋強弩攢射.”
張懿滿意地點點頭:”各就各位吧!”
碼頭之上,一艘大型商船緩緩靠岸,寧知文出現在了船頭,巨大的跳板搭上了碼頭,數十衛鷹隼全副武裝地走下了跳板,在周圍佈防,寧知文這才步履沉穩地走下了船頭,在他的身後,石書生雙手攏在袖中,亦步亦趨.
“寧大人,你總算是來了,這些日子,可是把我盼苦了.”胡逸才滿面笑容的迎了上去,拉住寧知文的雙手,親熱地道:”你來了,我總算是可以卸下這個擔子了.”
“胡兄,多年不見,風采依舊啊,可有好詩好文章做出來,我是一定要拜讀的.”寧知文亦是親熱地道,胡逸才執掌泉州期間,與他算是相處融洽,是一個懂事的傢伙.
“本來有一首已經到了脣邊,可惜被寧大人你抵達港口的消息一衝,又無影無蹤了.”胡逸才大笑,擡頭看向遠處外海之上隱約可見的明國戰艦,試探地問道:”寧大人,那些明人戰艦?”
“偶遇,完全是偶遇.”寧知文笑呵呵地道:”我這一次回泉州可算是一言難盡,在海上意外的碰上了明人的戰艦正在巡航,胡兄也知道我那小兒子不是在明國當水師統領嗎?所以他們啊,便自告奮勇的送我一程,哈哈哈,討好上司嗎,你懂得,你懂得.”
我信了你個邪!胡逸過在心裡鄙視了一把寧知文瞎話張嘴就來,這分明就是來給你張目的嘛.停在外海不走是什麼意思,是不是自己不就範,他們就要衝進港口來幹一番?
“寧大人,郡守府我可是早就給你收拾好了,就等你來上任,我也可以打包裹回家了.”胡逸才牽起寧知文的手,”走,多年未回,泉州的變化可是不小的.”
“這都是胡大人治理有方啊,聽說胡大人的去處朝廷還沒有定下來?”寧知文笑問道.
胡逸才苦着臉,與寧知文邊走邊道:”現在上京亂成一鍋粥,楊青,羅良不是失蹤就是死了,朝廷大亂,皇帝大怒,那裡還顧得上我這個小螞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