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憶往事
(1)
第二天上午,任衛東來到地質科,地質組鐵將軍把門,去其他房間看看,還是如此。
回到工區,一瞧日曆牌。哈哈,你看看,他孃的,暈了,今天是星期天啊!
在煤礦,井下二十四小時不停止生產。
區隊裡,沒有星期天的概念。而生產科室不同,除了跟着領導下井辦公的人員,其他人員是可以休息的。
聯繫地測科不成,任衛東只得作罷,在辦公室裡整理了前幾天的地質資料後,回到宿舍吃完飯,準備下井。
煤礦工人就是下井的,你不下井,天天在地面上能幹什麼?井下,纔是煤礦工人的主戰場,下井才能發現問題,也纔有靈感,破解礦井安全生產各項難題。
反過來說,你是煤礦工人,端的煤礦這個碗,吃的是煤礦這個飯,這就是你的命,你的命就是下井,你不下井難道讓發射火箭的人下井不成?除非你不幹煤礦了,否則只能下井,當然在煤礦工作也有不下井的人,那是些特殊羣體,不是真正意義上的煤礦工人。
下井後,任衛東首先去軌道下山,見到班長和驗收員,交代一些注意事項,這個迎頭基本沒有什麼問題,然後又去皮帶下山,兩個迎頭的地質資料全部繪製在下井帶的那個記錄本上,一圈下來到了上井時間。
坐一段人行車,走在去坐另一段人行車大巷裡。
這段時間的工作情況,在任衛東腦海裡一遍遍縈迴。正走着,突然背後捱了一拳,回頭一看,是兩個光着膀子,滿身盡是煤粉,臉上黑悠悠的人,看不清他們面孔,上衣搭在膀子上,這兩個人一句話也不說話,只是用礦燈照着他。耀眼燈光直刺眼睛,黑暗裡呆得時間久的人,最不情願別人用強光照射自己。
任衛東極不耐煩地用手把那礦燈劃開,感覺眼前這兩傢伙不是外人,但絕不是現在掘進二區的弟兄們,應該是原來一塊的黑哥們。
這時,其中有人忍不住哈哈大笑,張口說話:“任大英雄,三年不見,真的把弟兄們忘了?”
“好啊,是你大老崔!”任衛東依然記得,這是多麼熟悉的聲音,照着那人就是重重地一拳,卻又借勢慢慢地收些勁道,輕輕地落在崔玉壁肩上。
另一個人,從個頭和身材看上去,任衛東感覺很熟悉,卻沒有多大把握,畢竟三年未見,猜測道:“你是老張,張會泉吧?”
“算你小子還有良心,還能想起我來。”張會泉嘿嘿地笑道。
“衛東,上井後,去劉家飯莊。說什麼也要一塊吃頓飯,好好聊聊。好久沒在一起說話了,讓人好想。老張,你也一塊。”崔玉壁用滿是煤粉的黑黑大手拍在任衛東背上,三個人高興地聊着一塊去坐人行車。
洗完澡,任衛東出來礦東門,沿着南北路向南走,還沒有走到劉家飯莊,就見崔玉壁站在飯店門口向他招手。
任衛東快步走到崔玉壁跟前,兩隻大手緊緊握在一起:“井下你那個屌樣,真的認不出來,不好意思啊。”
跟着崔玉壁來到二樓一個單間,張會泉已經在裡面,那裡還有一個人,二人站起來。
任衛東分別與他們和握過手,道:“老張,你好!王栓來,是你小子啊,挺好吧。”
“衛東,你可了不得,搖身一變成領導了。”王栓來與任衛東是一塊參加工作的,那一批區裡分來十二個人。
崔玉壁、張會泉非要拽着把任衛東讓在上首位置,任衛東堅持不許,道:“今天誰年齡大誰坐這個位置。”又道:“栓來,別笑話俺了。什麼領導,我現在就是個實習生。”
他們之中,張會泉年齡大,就坐在上首。王栓來年齡最小,自覺地坐在席口,開始端茶倒水。四人各把桌子一方。
崔玉壁就讓任衛東在張會泉右邊坐下,自己坐在那個空位上。
崔玉壁看大家就坐,對着衆人道:“衛東,想吃什麼,我去點菜。”
張會泉和王栓來也隨和道:“衛東,想吃什麼,點什麼,今天保你滿意。”
“你們又不是小姐,拿什麼保我滿意?” 任衛東開玩笑道。
三人不由地同時笑了,崔玉壁道:“看看,看看。弟兄們就是弟兄們,說話不用顧忌那麼多。”
“你點就是了。我和你們一樣,是不挑食的,什麼都行。” 任衛東道。
“栓來。走去點菜。”崔玉壁起身拽着王栓來,向門外走去。
二人出門而去,不一會兒,復又回來。
“弟兄們,怎麼樣?這幾年發了吧?”任衛東看向三人,問道。
崔玉壁接話道:“什麼發不發啊,煤礦工人,你別想發哪裡去?我先講個不是笑話的笑話,讓大家聽聽。”
三人也不問他講什麼,只是聽他講下去:“今天說的是畜生聚會,聽聽它們如何看待人類。一天,畜生們聚在一起,聊天聊地,最後聊起了人類。”
聽到這裡,大手一拍桌子,不悅地道:“崔玉壁。你混蛋,這不是罵人啊!弟兄們和衛東一起坐坐,怎麼就成了畜生聚會?”
“老張。老張。別急。聽他講完。”任衛東當即攔住張會泉,道。
“老張啊,我話沒說完,你就插嘴,有些毛躁了吧。這麼大年紀了,沉住氣啊。”崔玉壁繼續道:“和人打交道,有這樣的體會:和某些人交往,總能讓你感覺不錯,他身上帶有積極向上的東西,和這樣的人在一起,能將正確的東西傳遞給你,一直讓你有種勇往直前的感覺。也有另一些人恰恰相反,他身上消極的東西太多,不斷地向你傳遞悲觀頹廢的情緒。這些年,我是哪種人,你們應該大致有個瞭解。好了,扯遠了。還是說聚會的事。
驢率先說道:明明是人愚蠢,卻說‘蠢驢’! 豬接過話頭說:不光是罵蠢驢,也有罵‘笨豬’!這時,老老實實的牛也插嘴道:明明是人在說大話,卻說‘吹牛逼’,啥玩意兒?
一旁的貓也憤憤不平地道:人自己在搞陰謀詭計,偏說是‘玩貓膩’,你說可恨不可恨?牆角處的狼和狽,異口同聲地抱怨道:人合夥幹玩壞事後,反不知羞恥說‘狼狽爲奸’;狗也汪汪地直叫委屈:那可不是,我和狼本是冤家,卻說‘狼心狗肺’。男人把女人肚子搞大了,非要推脫責任說成是‘狗日的’,讓咱背黑鍋,什麼東西?
老鼠爲自己抱打不平:人自己長得醜吧,卻反說‘’“賊眉鼠眼”,人自己眼光短淺吧,反倒說‘鼠目寸光’; 蛇彎彎曲曲地站立起來,道:人自 己心眼毒辣,卻說‘蛇蠍心腸’;老虎搖頭擺尾地走過來,說:人辦事不專心致志,卻說‘虎頭蛇尾’,我和蛇什麼時候有過一腿,生過下一代?
雞打着鳴,說:人真不是個東西,把失足女性說成是我們‘雞’;猴也急了,道:人自己急不可耐了,卻說‘猴急猴急’的,我急過嗎?
畜生們越說越氣憤,一致通過決議認爲,人類最爲惡毒的一句語言是,自己壞事做絕,良心喪盡,卻說‘連畜生都不如’!我們要聲討那些厚顏無恥的人類!”
“老崔,你這哪是講笑話啊,分明是罵聰明的人類!”王栓來笑着看向崔玉壁。
“實際上,很多人有時候做得事還不如畜生。” 崔玉壁的一些看法,張會泉心裡是贊同的,嘴裡這樣道。
“就是啊。區裡那些領導心裡有數,礦上不會給你多開多少工資,即使創了高產,也不會比其他月份高多少,我們就是他們手裡的工具。創了高產,工區領導超產獎是一千元,而我們工人才是二百。”崔玉壁說出了很多人想說而沒說出口的話。
人們閒扯着,酒菜上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