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蘭花開的雪白一片,邱玉蘭站在玉蘭樹下,仰頭瞧向天,天空像一塊剛洗過的毯子一樣有一種水潤的感覺。身邊傳來小玫的笑聲,接着小玫就出現在邱玉蘭面前:“姑娘您在想什麼?是不是在想給姑爺的衣衫上要繡什麼花?”
邱玉蘭低下頭瞧着小玫,白她一眼道:“信口胡說,那些衣衫不就是這些花樣?哪還能變出什麼別的?”小玫搖頭:“話可不是這樣說,姑娘的名諱也是一種花樣,不如把姑娘的名諱繡上,豈不正好?”邱玉蘭的親事在去年塵埃落定,許給鄉下一戶姓萬人家,家裡也有千畝良田,只有一個獨生愛子。方老爺仔細瞧了又瞧,打聽了又打聽,曉得這戶人家是出了名的善人這才把甥女許了。婚期就定在今年十月,等方老爺從外面回來就好出嫁。
邱玉蘭從定親以後,就開始做那些婚禮該用的繡活,這給未來夫君和公婆的幾身衣衫那叫一個重中之重。此時聽到小玫這樣說,邱玉蘭伸手打小玫幾下:“又這樣說了,瞧我不撕你的嘴。”
小玫身子靈活地閃過,臉上笑容一點沒有變:“這不是上回林姑娘來說的,怎麼姑娘就怪起我來了?”林七姑娘也已定親正在家中待嫁,無憂無慮的少女時光既將過去,邱玉蘭面上的紅色更深,春芽已經走過來:“姑娘,太太那邊派人來說,說大爺回來了,給您帶了些東西,太太請您出去呢。”
邱玉蘭住了手,小玫從袖裡拿出一把小梳子給邱玉蘭抿一下頭髮,邱玉蘭奇怪地問:“表哥不是月前和舅舅一起出去的,怎麼現在就回來了?”春芽的眉微微一皺:“奴婢也不曉得,聽太太說,像是老爺尋到些好料子,特意讓大爺給姑娘先帶回來,好給姑娘打一堂好傢俱。”
姑娘出嫁,有力量的人家,一堂好傢俱是必不可少的,邱玉蘭聽的面上有淺淺笑容:“舅舅對我一直都這樣好。”小玫笑着道:“也是大爺關心姑娘,不然這特意來回一趟,也是極辛苦的。”聽到提起石容安,邱玉蘭的心又重新翻起幾絲漣漪,表哥,真是邱玉蘭從一生下來見過的最出色的男子。但這樣出色的男子總是因這樣那樣的原因,數次求親而不得,聽說表哥已經對舅舅說過,以後再不用爲他尋親,等到掙起大大一個家事再說。這樣在別人看來十分狂妄的話,邱玉蘭卻知道表哥一定會做到的。
邱玉蘭扶着小玫很快來到前廳,已經聽到石容安和方太太說話的聲音,走進裡面方老太太也在,不等邱玉蘭行禮方老太太就招呼她:“玉蘭,快來瞧,這是你舅舅給你挑的好料子,這樣的料子,不說睡幾百年,用個上百年足夠了。”
桌上果然放着幾樣料子,邱玉蘭走上前拿起一樣,石容安已經走上前:“這是黃花梨的,那邊還有紫檀的,只可惜這紫檀這回尋的少了些,只能給表妹做一張桌子,不然用紫檀打一張牀,真是用到表妹做曾祖母都不會壞。”
石容安成爲方家義子已經兩年,在第二年他出了孝方老爺就帶着石容安出外做生意,兩年下來,方老太太對石容安也多了些疼愛,聽到石容安這話就笑着道:“你瞧瞧,都算到你表妹做曾祖母了,怎麼你自己不努力些,快些給我娶個孫媳婦回來,讓我抱曾孫?”
石容安一張臉頓時紅了,方太太上前打着圓場:“婆婆這話說的是,可是容安的性子您也是曉得的,這要抱曾孫啊,只怕還要幾年。”滿堂都鬨笑起來,邱玉蘭在那仔細瞧着木料,看着石容安窘像也不由抿脣一笑。
石容安平息一下心情這才繼續告訴邱玉蘭這些料子都是些什麼料子,各自有多少,又問邱玉蘭這下料子該用來打什麼傢俱纔好。表兄妹在那一問一答,方太太瞧的有些恍惚,這一對瞧起來真是不錯,可惜的是他們之間總是這樣彬彬有禮,但凡有那麼一絲絲情意露出,方太太是十分樂見其成的。
已有丫鬟來報:“大爺,林三爺來瞧大爺了。”林三爺去年成的家,成家後就搬出林家單獨住,和石容安之間的交情是越來越好了。聽到他來,石容安也就出去見他,方太太叫廚房備飯好留林三爺吃飯,邱玉蘭望向石容安站過的位置,心頭有一絲絲惆悵。
這絲惆悵很快就消失,邱玉蘭和方老太太繼續說着這些料子該打什麼式樣的傢俱。瞧着面前乖巧美麗的外孫女,方老太太拍一下邱玉蘭的手:“等你出嫁了,再有了孩子,我下去地下也有臉去見你娘。”
方老太太這話說的是真心誠意,不帶一絲芥蒂,邱玉蘭反握住方老太太的手:“娘若是地下有知,她也不會怪您。娘生前常說,萬般皆是命。”真的半點不由人嗎?邱玉蘭的眉微微皺一下才鬆開,若是真的不由人,或許自己早已死在邱家了,而不是過着像現在這樣的日子。
但這話很好地安慰了方老太太,壓在她心上近三十年的重負在邱玉蘭說完之後一下就煙消雲散了。方老太太閉下眼,重新睜開看向邱玉蘭的眼裡已滿是慈愛,這種慈愛是非常真切的:“我曉得你是好孩子,你的性子就像了你娘。也是那麼乖,那麼讓人疼。”看着方老太太面前釋然的笑容,邱玉蘭低下頭。娘在邱家怨過恨過,可是再怨再恨,娘臨終前握住自己的手諄諄告訴,若方家能庇護住你,玉蘭,孃的心就什麼都不怨什麼都不恨了。
娘,那時我沒明白這句話意思,現在明白了,您地下若有知也該安心了,舅舅舅母對我何止是庇護那麼簡單,還有外祖母,或者她也知道她當年做錯了,可是做長輩的又難以開口說出錯了。那就讓女兒把您當初的話轉告外祖母,她已近七十,也該安心了。
方太太重新走進廳,見方老太太祖孫坐在那不說話卻似有無盡的話要說,含笑走上前道:“婆婆不是要和玉蘭說這些料子該做什麼傢俱?怎麼這會兒不說了,難道嫌這些料子還不夠多,那就帶信去給老爺,讓他再尋一些回來。”
方老太太這才從沉思中回神過來,含笑道:“我不過是捨不得玉蘭要嫁了,當初見到她的時候,她雖說已十歲,卻生的瘦小和人家七八歲的孩子差不多大。長到現在好容易長成這麼個美貌女子,就要嫁到別人家,真捨不得。”這樣的話從方老太太嘴裡說出來還是有點稀奇,方太太的眉微微一挑就笑眯眯地接話:“是,媳婦當時見到的時候都嚇了一跳,後來才曉得是玉蘭這孩子孝順,姐姐沒了後她就日夜哀哭,連着幾日水米不進,才這麼瘦小。”
邱玉蘭淡淡一笑,和方太太她們又說幾句當時自己來時候的事情,接着話題重新轉到嫁妝還要再備些什麼上面。首飾衣料這些,都是方老爺歷年帶回來積攢的,別的也好備。剩下的就是要做的那些繡活,最要緊的就是這堂傢俱了,傢俱打的好真是增色不少。
邱玉蘭聽着她們在那說要打些什麼式樣,心裡的溫暖已經溢滿全身,這纔是家的感覺。說了好一會兒話,又讓擺上晚飯來一起吃,剛吃到一半林媽媽就進來道:“太太,林三爺醉了,大爺怕別人送回去不穩妥,親自送回去了,讓人進來說一聲。”
方太太表示知道了,方老太太就道:“容安這孩子就是心眼實,讓個小廝送去也沒什麼,他偏要自己送去。”方太太笑着替義子解圍:“婆婆您也曉得的,林三爺的那位媳婦,和林三爺多有些口舌。容安送他回去爲的也就是有外人在那位媳婦也不會說什麼,不然又是一場是非豈不朋友面上難堪?”
林三爺的媳婦家裡是做綢緞生意的,發跡時日也短,成婚之後林三爺搬出來住,原本過的還算和睦,哪曉得不知爲了什麼,兩個月後就開始口舌不斷。
外人聽到些蛛絲馬跡,似乎是林三奶奶嫌林三爺沒本事,只會花自己的嫁妝,不曉得出外掙銀子。要掙銀子總要出去,可林三奶奶又不許林三爺出去,說怕被外面的人絆住腳。還聽說不光是林三奶奶嫌林三爺,林三奶奶原本有個什麼隱疾,初嫁過去時用藥蓋住沒有發作,等藥力過了那隱疾就發作起來,讓人近不得身。
這隱疾一說是閨房私密,外人只是猜測,但林三奶奶嫌林三爺沒本事這個,可是板上釘釘的,連林太太這個做婆婆的都忍不住開口說林三奶奶,既不願放丈夫出去又嫌丈夫沒本事,這算是個什麼事?林三奶奶在家也是寵大的,嫁林三爺爲的就是林家習慣是庶子成婚後就各自搬出去住,不用侍奉婆婆。聽到林太太擺出做婆婆的架子說這麼幾句,林三奶奶就惱了,說一個做婆婆的管小夫妻這些事做什麼?還說當初是被媒人騙了,說不用侍奉婆婆,哪曉得婆婆還是照樣開口。自己有五六千銀子的嫁妝,嫁誰不好,偏嫁林三爺這麼個窩囊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