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玉蘭雖面色有些憔悴但總比石容安好些,見他進來就讓春芽端熱水來給他洗臉,又讓廚房送上飯菜。石容安洗了一把臉,又吃飽些才覺得人舒服了點,看着妻子那微凸的肚子不由把她拉過來臉埋在她肚子上,這還在喪期呢,邱玉蘭想把丈夫推開,就聽到石容安傳來壓抑的聲音:“父親去世之後我的遭遇就覺得人心已經夠壞,哪曉得義父去世,我才曉得天下竟有那樣沒臉沒皮的人。”這話很蹊蹺,邱玉蘭低頭,看見石容安已經擡起臉:“去接義父靈柩時候,我遇到那個曾許配給我的女人了。”
邱玉蘭微微愣了一下,差點想問林六姑娘怎麼跑到那麼遠的地方去了,後來纔想起石容安來這邊之前還定過一門親,說的,定然是那個女子。石容安見妻子什麼都沒說只是看着自己才緩緩地道:“她竟然還想騙我,說當日是對我傾心,可是她爹爹不許,執意要退親她這纔沒了法子。可這麼些年她也沒有忘了我。還說……”
石容安停下,邱玉蘭伸手撫上丈夫的臉,聲音很輕:“還說什麼?說她想和你重新在一起,縱然沒有名分也要如此?”石容安的眼睜大一些:“你怎麼曉得?”邱玉蘭沒有回答他而是繼續道:“你還動心了,是不是?”石容安敏銳地感覺到妻子問話裡些微地傷心,伸手抓住妻子的手:“我不瞞你,我和她當年也算得上是青梅竹馬,每年年節時候都要見一面的,那時滿心裡都只有她。當日她家退親,我也曾想過要去見她,說不得她還願隨我一起走。可是……”
石容安話裡有很深的難過,邱玉蘭沒說話只是把手從丈夫手裡抽出,其實仔細想一想,若自己是石容安,當年曾經喜歡過的女子對自己說,願意不顧名分和他在一起,怎麼會不心動呢?但做爲妻子,邱玉蘭還是有些惱怒,丈夫怎能動心呢?
石容安感覺到妻子飛快地把手從自己手心抽出,不覺有些慌亂,急忙伸手握住她的手,擡頭看着妻子的眼:“你先等我把話說完,初時我確是有些動心,可是後來我想想不對,若是有情,當日來退親時候她怎不設法讓人給我帶個信,只要她說過不另嫁,那我也會等,等到功成名就時候就去娶她。”丈夫好歹還沒昏了頭,邱玉蘭心裡下着判斷,但面色還是沒變,還扭頭往別處望去。
石容安轉了下讓自己能看着妻子的眼,邱玉蘭還要扭頭,石容安急急地伸出一隻手按住妻子的肩膀:“我曉得你生氣了,可這些話我不對你,遲早你也曉得,到那時難免我們之間就要生了嫌隙。玉蘭,這個世上,我和誰都可以生嫌隙,但我不願和你生嫌隙。”這話說的真好聽,邱玉蘭眼中開始有笑意透出,看着妻子臉色沒變,但眼中總算有笑意了石容安這才鬆了口氣,把妻子的雙手緊緊握在自己手心:“玉蘭,你放心,這一輩子我都不會再爲別人動一點點心了。這個世上,只有義父爲我雪中送炭過,這個世上,只有你,能讓我全心以對。”
邱玉蘭的脣開始慢慢往上揚,但還是低下頭不讓丈夫看見。石容安握住邱玉蘭的手才緩緩地道:“很快我就明白了,若我還是那個一文不名的父親去世自己撐不起來的人,她還怎會對我說那樣的話。況且她說那些話,爲的不過就是方家的家業罷了。義父待我恩重如山,我怎能爲那麼幾句甜言蜜語,就夥同外人謀奪義父的家業?讓虎哥兒流離失所。”
邱玉蘭這才擡眼看着丈夫:“你這樣想,舅舅若知道一定很高興,舅舅這一輩子,做事從來都是不愧自心。”石容安看着妻子的眼,如同發誓一般:“你放心,義父義母待我恩重如山,視若親生,我若聽了那些外人的挑撥就做那樣豬狗不如的事,也就白白地辜負了義父義母的一片心。”
邱玉蘭的脣角往上揚的更翹一些:“我知道,我的丈夫不是那樣看見利益當前就忘記了一切的小人,也不是那種稍有些境遇改變就忘了自己原本的人。你是我的丈夫,是我的依託,是,”邱玉蘭把丈夫的手牽到自己肚子那裡重重按了一下:“是我孩子的父親,我沒有嫁錯的。”
石容安的眼也變的很溫柔,頭抵到妻子的肚子那裡,發出一聲滿足的輕呼。邱玉蘭等了許久不見丈夫說話,低頭看時見他已經閉上眼睡着了,這一路奔波,傷心再加上打擊,實在太勞累了。邱玉蘭叫進丫鬟婆子把他扶****讓他歇息着,累了,就該回家來好好歇着,等歇好了再面對外面那些各樣目光。
邱玉蘭懷着孕不好勞累又怕衝撞了,每日只去靈前拈香三次,石容安稍事歇息後就到靈前守靈。虎哥兒年紀畢竟還不大,遇到來往事情還要靠石容安招呼。陰陽生已經算過日子,要停靈十日後再葬進祖墳,這十日間方家是人來人往,弔唁的來幫忙的,除了這家裡的奴僕下人,各店的掌櫃也來幫忙。小玫母女也進來幫忙,此時小玫就不再是原先方家奴僕身份,而是能幫忙待客。
方家既安排的妥當,來弔唁的人也不少,每日這些幫忙待客的都忙個不停。算着日子,還有兩天就出殯,小玫送走了一批來弔唁的客人就回到方家專門待客的廳上等着下一批人。剛踏進去就有人招呼:“小玫,趁這空歇一會兒,今日人還來的少些,等後日出殯人就更多了。我們是忙完了,只怕太太那更忙呢。”
說話的是方家一家胭脂鋪的掌櫃娘子,姓李,小玫叫了聲李嬸子就坐下:“守孝三年,正好能理理家事,太太本是能幹人,會過去的。”李嬸子這些日子和小玫也混熟了,四處瞧一瞧才湊到小玫耳邊道:“哎,這些日子我聽他們說,這邊還有些別的事呢,方家這麼大的產業,虎哥兒又小,大爺是義子,族裡總要來人的。”
這話聽在小玫耳裡真是莫名其妙,她進方家十多年了,就很少聽到方家族內的事,除了每年過年時候方老爺會回族裡祭祖之外,別的什麼來往都沒有。怎麼此時方老爺去世族裡又要來人?李嬸子的聲音更低了:“老爺是要葬進方家祖墳的,可我聽說,族裡那邊說提了條件,說當日老爺的姐姐是去做妾的,已經把方家的臉都丟盡了,現在老爺要葬進祖墳,就要族裡出面主持老爺的喪事,還要說來主持這家裡的事,不然就讓老爺另擇葬地吧。”
李嬸子這麼一說,小玫倒有些明白了,再丟了方家族裡的臉,也抵不過那麼多的銀子在這,趁這個時候來主持喪事,又用虎哥兒年少石容安又是義子這樣的藉口來幫孤兒寡母的忙,到時那些銀子,還不曉得會剩給虎哥兒多少。小玫不由嘀咕一句:“說是幫忙,誰曉得會安什麼心?”
李嬸子的手一拍:“說的就是這話,不然前些年怎麼不提這事,現在來提。”接着李嬸子話鋒一轉:“不過老太太太太也不是那樣好惹的,說這一支又沒被逐出族去,祖墳人人都葬得,憑什麼老爺葬不得,還要來提什麼條件?索性自去找人看了山向,後日下葬呢。”小玫點頭,方太太可不是那樣沒見識的鄉野村婦,方老太太當年能做出賣了親生女兒給方老爺湊銀子做生意的事,還會在意那麼幾聲威脅?
兩人還在繼續往下聊,就聽到傳來一聲男子的哎喲,小玫擡頭,見是林三爺站在廳前,見小玫擡頭,林三爺忙道:“我原本是要往庫房那邊去的,誰知怎麼一拐就拐到這了?”這些日子人來的多,林三爺和石容安交好自然要過來幫忙,但他對方家不太熟,又沒下人在前面引路,走錯路是難免的。
小玫哦了一聲就起身道:“林三爺想是從前面那個路口拐錯了,前面那個路口往左拐纔是庫房,往右拐不是。”林三爺忙給小玫作個揖:“多謝多謝,不然我要闖到內宅那才叫惹了笑話。”小玫側過身子不敢受林三爺的禮,林三爺也沒說話轉身就出門往庫房去。
李嬸子好奇問道:“這就是林家那個休妻的三爺?長的挺清秀的,怎麼就娶了那麼一房媳婦,幸虧休掉了。不然真是……”李嬸子愛說話小玫是領教過的,不管接不接話,她都能繼續說下去,果然李嬸子既又道:“這麼個爺,也該另尋媳婦了吧?只是這名聲總是有損了。”小玫拿過紙錢疊着元寶,順口道:“林太太爲人極好,想來這事她會上心挑着。名聲損不損的事,總是男子,就算再損也是有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