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兒好似不知疲倦,勇往直前,竟真的將追兵甩開,也將藍若溪丟下。請使用
把他扔給千軍萬馬。
把他丟進地獄修羅。
天外黑風悽悽,耳畔驚雷滾滾。
我抱着膝蓋傻坐在連天衰草中,喃喃自語:“爲何,又下雨?”
不是說會好的,會好的,爲什麼還是這麼不好?
雨滴大如豆,砸在皮膚上,生生的疼。
刺骨的涼,好像藍若溪的手,永遠的低溫。
藍若溪……呵,上天一定在懲罰我的任性自私,再也不會有那樣的傻瓜爲我遮風擋雨了。
大雨瓢潑,身畔漸漸匯成小溪,順着山坡飛流直下,暢快奔騰。霧氣漸漸升騰,盤山而繞,十米之外不可視物。
全世界,只剩下淒厲雨聲。
全世界,只剩我一個。
馬蹄聲自遠處響起,震徹山谷,濃霧被疾風吹散,霧影中,黑壓壓的兵馬漸漸顯現。
橫雨狂風中,我惶惶起身,沒有目的地向後跑去,要到哪裡,我不知道,除了奔跑,什麼都不知道。
卻發現,路終有盡頭。
我終究是逃不掉,藍若溪拼了命爲我殺出的血路,到頭來,竟是萬丈懸崖。
多麼好笑?多麼不值?
我站在崖邊,靜靜向下望去,只看得見浩瀚雲煙。
追兵中有人喊話:“柳貴妃,萬不可自尋短見!”
竟,忽然便安心。
緩緩回身,淡淡展顏。
縱有千軍萬馬又如何?可以翻雲覆雨又如何?此刻,你們還是抓不到我。
逃亡的生涯,我倦了。
可若要我帶着滿心傷痛回到那牢籠似的皇宮,不如縱身一跳。
懸崖下是地獄還是重生,我無法預測。
但我知道,那裡一定有我想要的自由。
我閉上眼睛,浩渺宇宙,復又安靜。
有風,颼颼拂面。
有雨,瀟瀟吻頰。
伴隨着嘩啦啦沉重的鐵鏈相擊聲,一重物砰然墜入滿地泥漿,。
“……藍若溪……”
有人在我身後大聲喊着什麼,我只聽到藍若溪三個字。
惶惶回頭。
仿若聽到心臟被撕裂的聲音!
靜靜呆滯了許久,真實的疼痛才驀地涌來。
排山倒海,萬劫不復。
眼前的人垂首跪在泥漿中,雨水不斷沖刷他的身體,可是仍不斷有血水順着肩膀兩側汩汩流出,鮮血流出的地方閃着獠牙般冷冷的光,那,居然是穿透他身體的鋼刺!
鋼刺的另一頭連着錚錚鐵索,那鐵鏈長達幾丈,像是牽線木偶般,控制鎖鏈的兩個人將他牢牢牽制……
他就那樣半跪着,他的頭髮一直垂到地面,他的手臂姿態怪異地搭在身側,他的雙膝甚至並沒有觸及地面,他整個身體的重量完全吊在深陷骨肉的鋼刺上,他的血彷彿流淌不完……
染紅了青色的衣衫。
匯成了紅色的溪流。
這不像,是一個活生生的人。
是假的。
佛說,凡所有相,皆是虛妄。
如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
眼前的一切,不是真的,一定是我的心魔。
他不會是藍若溪。
我跌跌撞撞地撲過去,可尚未碰到他,控制他的鎖鏈突然猛地一抻——
他便驀然後仰,倒地。
被殘忍地拖拽着向後劃去。
仰首之間,我看到那尖尖的下顎。
直刺我心。
“放開他!求求你們放開他!”
是我的聲音嗎?竟然如此淒厲、恐怖。
有人在說着什麼,我根本聽不到,只是看到那一直繃緊的鐵鏈鬆了下來,我瘋狂撲上去,從一地泥濘中將藍若溪扶起。
不論何時,他都是如此的冰冷,徹骨。
“藍若溪!藍若溪……”我抱他在懷,除了一遍遍喊他的名字,我什麼也不會做。
睜眼,睜眼看看我!好嗎?
撥開擋住他面頰的溼發,看到的是一張恬靜的臉,他閉着眼睛的樣子,就好像倦極貪睡不願醒來般,帶着倦意帶着懶惰,沒有絲毫的猙獰。
他真的太累了,從來也沒有好好地休息過。
滴在他蒼白臉上的,到底是雨水還是淚水,我分不清。
我只知道,我喊到喉嚨嘶啞,再也發不出一聲,他也不願醒來看我一眼。
他終於學會如何生我的氣了。
我低頭看着藍若溪的臉,想起以往的種種,哭夠了便笑。
其實我是知道的,你一直喜歡我?呵呵,我看得出來,我感覺的到。
你之所以能夠容忍我的欺負、愚弄、傷害,也都是因爲愛。
可我偏偏要裝傻,偏偏要吊着你,對你忽冷忽熱忽遠忽近,開心時親親你逗逗你,嘻嘻笑看你面紅耳赤的樣子,不開心時對你發火說狠話扇耳光,美名其曰那都是你的錯。
我就這樣,站在高高在上地看着你爲我難過,看着你爲我心痛,看着你爲我當牛做馬,看着你有愛說不出。
我嬉笑妍妍。
多麼殘忍。
可因爲你的不斷縱容、忍讓和退步,我竟渾然不覺,甚至更囂張,揮霍肆意你的愛,因爲我篤定了,你永遠不會生我的氣,你永遠可以召之即來,你永遠都被我死死吃定。
你的愛太蠢太笨太不矜貴。
傻瓜。
我拾起藍若溪的手,涼涼的,記得我說過,這是夏日避暑的好東西,我要在亭子裡飲涼茶,把你脫光了放在身邊拔涼的,現在夏日都接近尾聲了,我怎麼忘了?
都怪你,都是你的錯!
本來是一塊玉,爲何要把自己當成一塊石頭擺在我面前?!害我白白錯過?!
給我馬上醒來,我要你鄭重道歉!
我生氣了,快滾出來哄我!
我要哭了,快爬起來揹我!
……
追兵的包圍圈慢慢縮小,我像一隻孤狼,抱着失去意識的同伴坐在漫天大雨中,絕望、無措、悔恨!
驀地,藍若溪的眉宇好像微微皺了一下,我驚喜萬分,緊緊抱住他,聲聲呼喚:“藍若溪?!小藍子?!”
好像要竭力醒來,那被雨水打溼睫毛像蝴蝶振翅般抖動起來,眼皮包裹住的眼珠不斷的轉着。
他猛地睜開了眼,瞳孔儼然渙散,卻在竭力聚焦,他動了動脣,嘴角微微開闔,便有血涌出來。
他拼了命地張口,卻只能大口大口吐血,完全發不出聲音,可我卻看懂了他的口型——
他說。
抱緊我。
我悲喜交加,呆呆地用盡全力收住他細韌的腰,便見他深深吸了口氣,帶着我倏忽竄起來,像一隻豁然展翅的鷹!
足尖踏過衰草,行雲流水的步伐,在衆人尚未有任何反應之前到達崖邊。
縱身一跳。
冷風夾雜着暴雨撲面而來,在耳邊呼嘯而過!
皮膚驟然疼痛,刀割一般。
心卻是前所未有的激動。
不能同生,同死也甘。
眼淚未等流出眼眶,便被冷風吹散。
我閉上眼,緊緊抱着他。
從未有過的安心。
在我以爲我們會變成兩具支離破碎的屍體時,呼嘯聲止,一切驟停。
我滯了片刻,方回過神來!
難道我們沒有死,太好了!
藍若溪,我們可以重新開始了!
我驚喜睜眼,尚未歡呼出聲,便猝然迎來一臉溫熱。
鐵鏽似的味道。
是血。
藍若溪的血。
“藍若溪!你怎麼了?!”
我睜大眼睛,視野一片猩紅。
鮮血從藍若溪口中汩汩而出,不斷地打在我的臉上,順着我的下顎淌進身體。
終於,我感受到了你的一點點溫度。
他動了動,左手費力地抓住嵌在他身體中的鐵鏈,慢慢放在我手中。
接着,嘩啦一聲。
動作戛然而止。
我靜靜地抱着他,竟連呼吸都聽不到了。
不,不會的。
他的右手還死死地扣住嶙峋的石壁,五指盡紅,青筋暴出,鮮血淋漓。他的頭髮,被穀風吹散,像黑色絲帶一樣飄着,那麼鮮活。他的血漸漸也不淌了……
幾丈下隱隱傳來溪水淙淙之聲。
我們,懸在半空。
我哭着喊着,藍若溪……藍若溪……
沒有迴應。
只有風吹過時,衣襟發出簌簌的聲響。
他甚至,連一句話都沒有留下。
他甚至,連一個微笑都吝嗇賞賜。
他甚至,連懺悔的機會都不給我。
如斯決絕。
爲什麼?
爲什麼在死之前還要留一口氣只爲救我,爲什麼在昏迷時竟會想到讓我逃生的方法?!
他,讓我順着這條長達幾丈,嵌在他骨血中的鐵鏈滑下去!
拽着他的血肉滑下!
踩着他的生命偷生!
“藍若溪,若溪哥哥……”我不願置信的輕輕喚着。
你是在恨我嗎?
竟然我要以這種方式活下去?!
你是蠢是傻還是殘忍?!
殘忍,你真的太殘忍。
我不要你這樣救我,我不要……
萬里層雲,千山暮雪,天南地北雙飛客,你要我只影向誰去?
作者有話要說:五一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