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時你們的怨氣一定很大。記者斷言道。
“你說得對。”上校道:“整個艦隊上上下下所有人都對對悍軍的不抵抗行爲感到憤怒。在我們看來,悍軍既然可以戰勝班寧率領的前鋒艦隊,爲什麼就不能拖一下切爾達的前進腳步,給華夏軍留下更大的迴旋空間呢?當時,除了自私以外,我們想不出任何一個理由爲他們開脫。”
“戰略性的撤退,保全兵力,這個理由很充分啊。”記者明知故問。
“這是最蹩腳的理由。戰爭就是戰爭,怕犧牲就別打仗!”上校搖頭道:“我們放着特里藍如山的危險局勢不管,南下支援他們,而他們卻爲了保全兵力大踏步後退,把前期的戰略迂迴空間丟得一乾二淨。換任何一個人,都無法保持大度寬容!”
“要知道。”上校直視着記者的眼睛:“這是戰爭,我們來打這一仗,付出的是生命!”
記者沉默了。
站在民衆的角度,或者在事後,或許可以很輕易地給出悍軍後撤的解釋。可正如上校之前所說,只有站在當時,站在一名隨時準備着犧牲的軍人的立場上,纔會明白那一切對華夏軍來說意味着什麼。
“當時的場面一定很壯觀,能形容一下嗎?”記者岔開了話題。
上校想了很久,才緩緩道:“我說過,那是宿命的戰爭。我沒有辦法去形容當時雙方艦隊見面時的場景,我只能告訴你我經歷的一切。”
“當時,我只是一名上尉信息員。抵達a3海域的時候,正好輪到我值班。我一走到信息中心,就聽到一聲刺耳的警報,然後整艘戰艦都炸了鍋。大家不知道從什麼地方竄出來,瘋狂地奔跑着。耳邊除了叫聲,腳步聲和警報聲以外,就是艦長在廣播中不斷重複準備戰鬥的命令聲。”
“那個時候,我的腦子一片空白。等我坐到我的工作終端前,我才知道我們和北約艦隊相遇了。雙方相距只有兩百海里,在我們的前面,悍軍艦隊正在轉向。這個距離,戰鬥隨時都可能爆發。”
“那一天也是秦妖艦隊抵達特里藍如山的日子。在我的身邊,有一臺電視還在播放着秦妖艦隊進入特里藍如山海域時的新聞畫面。”
“我看見盤龍移民島足足有上百萬民衆走上街頭,歡呼雀躍。我還看見海面中數以千計的華夏軍戰艦列隊航道兩側,向雪中送炭的秦妖艦隊致敬,並接受他們新任指揮官的檢閱。已經移動到出海口海域的盤龍要塞在激烈的戰鬥間隙打出了歡迎秦妖上將的信號,而當北約進攻艦隊如同一羣看見獅子的鬣狗一般緩緩退出出海口時,整片海域都被勝利的燈光信號點燃了。”
“不過很奇怪,我對此沒有任何的感覺。雖然那是我們應該得到的榮譽。雖然我們在所有華夏民衆的憤怒咒罵聲中來到了a3海域。可我一點都不覺得憤怒和沮喪。那種在整個南下過程中一直折磨着我的情緒,忽然就消失不見了!”
“我鬆了一口氣,真的。我沒有緊張和恐慌,而是鬆了口氣。那一刻,我能夠從屏幕上清楚地看見那些北約戰艦。我忽然覺得這就是我的宿命。所有的精神上的困惑和折磨在那一刻都消失了。我不再去想特里藍如山海域,不再去想梅瑪海域,也不再去想已經把我們拋棄了的華夏。”
“我只是看着無數的北約戰艦。他們就在我們的前方,如同狼一般對我們虎視眈眈。我看着我們的艦隊,以標準的陣型進入指定位置,密密麻麻的戰艦舷窗燈光,一直延伸到我視線的盡頭。悍軍在左,華夏的中央集羣在中,萊恩軍區的二十多支a級艦隊在右,組成了一個巨大的三叉戟。”
“那時候,我們和敵人處於一種微妙而緊張的對峙,雙方都在控制情緒,也都在針鋒相對地試探。我們都派出了偵查艦和護衛的高速驅逐艦。他們噴射着光流,衝出主陣,向戰場中央駛去。”
“我們的主炮已經開始充能。母艦打開了戰機彈射通道,電子艦開始全力啓動電子防禦和干擾,偵查艦一邊向前飛一邊釋放偵測器。”
一口氣說到這裡,上校停了下來,看着滿臉緊張的記者。
“我們都記得那一天。三月十日。我不知道當時只有十歲的你是在上課還是在玩泥巴,我只知道,我在那片海面忘記了一切,在心裡想着,*,我們是一支孤軍,我們來了。戰鬥開始了!”
雙角星走廊是一個充滿了各種各樣夢幻般色彩的地方。
和平年代,這裡曾經是人類海域主航道著名的風景航道之一。航行到這裡,就像鑽進了一個萬花筒。
遠方七彩斑斕的彩虹、白得耀眼的暗礁帶,漂浮的海霧和碎石、紅色,褐色的白色的綠色的島嶼,組成了一副夢幻迷離的圖畫。
角度不同,看見的景色就不同。從這條航道經過的商船,探索船,採礦船和遊輪,無論向東南還是向西北,每駛出一個航段,周圍的景色就是一變。
正如一個不斷搖晃的萬花筒,千變萬化,百看不厭。
而在三月的這一天,隨着北約和華夏兩大主力艦隊的相遇,這條美麗的走廊已經註定將在那萬千迷離的色彩中,增添一種最鮮豔的顏色……紅色。
人類的鮮血和烈火塗抹在海中的顏色!
華夏旗艦‘上京’號航母的舷窗外,上萬艘大大小小的鋼鐵戰艦,如同一羣聚集在同一片海域的鯊魚羣,寂然無聲。
六艘華夏‘獨角獸’級戰列艦圍繞在‘上京’號的身旁。七艘戰艦以移動通道連接起來,組成了一個巨大的臨時指揮站。
身穿各色制服的華夏官兵,在走廊上匆忙地來回穿行。牆壁和頭頂的無影電子燈將每一個角落都照得一片雪白。頭頂的廣播不時響起系統的通知聲,通向不同功能區的自動門在清脆的電子確認音中時開時閉。
長而寬闊的走道上,自行傳輸帶無聲地運行着。一部部電梯,將往來的人們送上高高的艦橋,一輛接一輛的自動軌道車從通道兩側飛快地滑過,上面坐着押送物資的士兵或者手拿緊急公文的參謀。
透過沿途經過的房間玻璃可以看見,大本營的參謀們正緊張地圍在海域圖和電子沙盤前討論制定作戰計劃;飛行員們正在戰前準備室裡看着任務電子板聽長官交代任務重點;機庫裡的戰機已經升上了彈射通道待命;機修兵和地勤們駕駛着數據檢測車或彈藥補給車來回奔走,緊張地爲戰機做最後的檢測並加掛導彈補充能量。
氣氛緊張而凝重。
敵人就在兩百海里外的地方。
那是一支由華夏有史以來最恐怖的敵人,一代天才名將切爾達率領的龐大艦隊。
超過兩百支a級艦隊,總計三萬多艘大小戰艦,就像一個巨大的黑洞,橫在面前。
要說沒有一點敬畏之心,那是假的。
身爲戰爭時代的軍人,這是一羣爲家國奮戰,不惜以生命爲代價的男人們。他們永遠也不會缺乏對一名優秀將領發自內心的崇敬。哪怕這個人是自己的敵人。
再狂妄自大的華夏將領,不敢在切爾達面前梗着脖子叫板。
不光沒那個膽量,也沒那個資格!
他們瞭解切爾達,對他的履歷瞭若指掌。
在他們的眼中,那個瘦削而英俊,目光如鷹的中年男子,簡直是一座無法逾越,甚至無法讓人興起挑戰想法的高山。
三十多年來,他們親眼看着這個在黃勝天名滿天下的時候還只是一名軍校學員的北約青年,從滿門將帥的切爾達家族中脫穎而出,以天才之名,自軍隊的最底層,從容冷靜地一步步走到和黃勝天齊名的地位。
他的腳步是如此的堅定。堅定到甚至沒有人對他是否能達到現在的高度產生一丁點懷疑!
能做到這一點,光憑天賦不行,光憑智慧也不行。
這是一個在智慧,身體和性格等每一個方面都完美無缺無懈可擊的敵人。
他成就今天的威名,憑藉的不是吹噓,也不是切爾達家族數百年來沉澱的權勢和財富,更不是他人的幫助。他憑藉的只是戰績。
毫不掩飾,張揚無比卻又讓人挑不出來一點瑕疵的赫赫戰功!
多年來,無論是北約的軍事學院還是華夏的軍事學院,都將研究切爾達和他歷年來的戰例作爲一門重要的課題。艦隊中這些來自不同國家,畢業於不同軍事學院的將領們,都聽過同樣的戰例分析課。
授課的老師,有學院教授,也有軍部進修班的高級將領,更有名滿天下的軍事家。他們分析切爾達的戰例,從大規模的地區衝突到他早年身爲基層軍官時指揮的微型戰鬥,全都剖解開來,抽絲剝繭。
可是,除了驚歎於切爾達在他的每一次指揮中展現出來的精密計算,震驚於他的判斷和預感,驚駭於他的指揮技巧和奇謀妙計之外,他們對這個毫不在意被人審視分析的北約將領卻一無所知,甚至越來越感到陌生。
沒有人能夠看透他。
他就像一輪朝陽,跳出地平線的時候只是紅彤彤的,或被雲霞遮掩,還讓人感受不到他的熾烈。可是你知道他在那裡,然後你就看着他不可阻擋地升上天空,光芒萬丈,不可逼視。
這就是天才和普通人的區別。
別說現在,就算是華夏的這些軍官將領們當年還是年少輕狂的學員,骨子裡血液裡還充斥着一股天王老子也不服的血氣時,也沒有人敢當着別人的面放出要超越切爾達的豪言壯語。
因爲軍人可以英勇無畏,卻不能狂妄無知。可以勇敢的直面對手的威名,卻不能對一名優秀的敵人失去尊敬。
只有一個人有資格跟切爾達交手。
或者應該說,整個北約只有切爾達纔有資格跟這個人交手。
那就是黃勝天。
擁有不敗之名的軍神黃勝天!
雖然南下以來,華夏官兵們對黃勝天有着諸多質疑。可是,當切爾達率領的龐大北約艦隊出現在面前。當每一個人都真正投入到這場即將開始的戰役中,將關於萊恩,華夏,特里藍如山、梅瑪、狂風島的一切都拋到九霄雲外的時候,他們才發現,有這位坐在輪椅上的老人在身旁,是一件多麼幸運的事!
這是切爾達和黃勝天的宿命之戰。
北約和華夏兩大陣營不可調和的矛盾,一切都註定了今天的到來。
在這片海面下,兩支艦隊就像遠古時代的兩支騎兵團,在蒼茫戈壁對峙。暴風雨即將來臨。捲起塵沙的大風中,軍旗獵獵飄揚。戰馬噴着響鼻,騎士拔出手中的長劍,隱藏在冰冷頭盔下的眼睛,銳利而狂熱。
風中。
幾乎能聞到鮮血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