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哪一個指揮官敢在戰鬥開始前一秒,還不告訴自己的部下整個作戰計劃。
那時候爲了保障最終的勝利,戰役指揮官們恨不得把腦子裡的每一條思路都一絲不差地複製到部下的大腦裡。讓他們不但能夠了解每一個作戰細節,最好還能夠知道自己的思維方式,並在實際戰鬥中據此作出相應的調整。
冷兵器時代,指揮官臨場指揮的作用即便身處於同一個戰場,可是即便是機動力最強的一支騎兵放出去以後,指揮官通常都很難再控制住騎兵的戰鬥。
想要隨着戰局及時改變策略更是天方夜譚。
因此指揮官在戰前的部署和戰術講解就顯得尤其重要。剩下的都靠部下發揮。
而隨着科技的進步,這一狀況漸漸有了一些改善。
當科技進步到天網系統無所不在的現代時,戰役指揮官已經能夠在戰前才公佈自己的作戰計劃。同時他們也能夠在戰鬥中實時變幻戰術,抓住戰機。
而艦隊指揮官,艦長在戰鬥中的作用變得相對較小。
他們的作用不在戰術層面,而更側重於訓練並領導自己的團隊變得更加強力,配合更加默契,更英勇頑強。對他們的要求也不再是戰術方面的思考,而是對戰術的理解和執行力。
作戰計劃因此變得更加保密。
那種在戰前就因爲被敵人獲取情報而導致失敗的事情,很難在海域艦隊的戰鬥中出現。
不過這卻並不是黃勝天現在才下達作戰計劃的理由。
段天道發現,在黃勝天的這個作戰計劃中,四十海里以內的戰鬥,其實只是整個作戰計劃中的第三部分。第一和第二部分,早已經在三個多小時的等候中,被自動放棄了。
而在這第三部分的計劃中,黃勝天將戰鬥焦點,放到了左中右三路前面三個戰略要點上。
左翼悍軍,是代號爲“火山”的那顆深褐色島嶼的第二衛星中路,是一個擁有三條短程航道的空曠區域,而右路,則是萊恩艦隊前方的一片暗礁。
他將指揮三路艦隊,以這三個戰略要點爲中心,和切爾達正面對決。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天網屏幕上,搶佔戰略要點的華夏艦隊已經和北約艦隊的距離越來越近。似乎是發現華夏艦隊的意圖,北約艦隊的速度也越來越快。
終於,雙方几乎是同時抵達了前方的戰略要點兩側,彼此距離,不足六海里,已在射程之內。
段天道刷的一下站了起來。
就在他起身的同時,雙方戰艦的主炮,已經驟然開火!
大海被這無盡的光芒點亮。
從遠方看去,就只能看見一團團此起彼伏的白色光團從戰艦的艦首膨脹,然後噴薄而出。
左翼。
中路。
右翼。
成千上萬的炮彈光團,宛若白色流星般,筆直地劃破大海,拉出一條條前後不一,長短不一,方向不一,卻同時出現的軌跡,互相交錯。
衝在最前面的,是雙方艦隊的高速巡洋艦和驅逐見組成的驅逐混合編隊。最先遭遇並互相開火的,也是這些以十艘爲一個錐形或三角形編隊,狂飆突進的戰艦。
或許是因爲互相之間的仇恨。
或許是因爲要搶奪戰略要點。
或許是因爲這一仗太過重要,不容有失。
所以和以往的戰鬥不一樣,這一次雙方的驅巡集羣還沒有靠近到絞殺的距離就已經當先開火。
炮彈光團在大海中飛射。
從雙星角走廊的左邊到右邊,茫茫的大海中,一排排,一片片,滿是梳子一般的白色流光。
這無盡的光芒穿透戰艦舷窗,映在段天道肅然的臉上,映在黃小蕾和葉晚晴清冷美麗的臉上,也映在滕剛,馬佩琪,雷達均,王狂戰,熊輝以及所有華夏將領們的臉上。
它們在無盡的黑夜中飛行,雖然只是轉瞬即逝的一瞬間。可是對所有人來說,這一刻卻是那麼的漫長。
終於,它們彼此交錯穿過大海,狠狠地扎進對方的戰艦集羣中。
旋即,無數在戰艦身上炸開的紅色火光就在所有人的眸子裡炸開。
晶亮如星。
指揮大廳裡還是一片喧囂和忙碌。
所有官兵都在拼命地工作着,他們或在抓着通訊器狂吼,或在飛快地敲打着鍵盤輸入,或在過道上快步穿行,或在電子沙盤前用推杆飛快地推動圖標。
可在段天道的腦海中,一切聲音都消失了。就連時間,也彷彿凝固了。
這一天,這一刻……
終於到來了。
這一刻恍若一夢。
這些年,世界在戰火中煎熬着,無數的戰艦在海域中開炮,遊走,毀滅。無數的機甲在陸地上奔跑,格殺,爆炸。無數的士兵倒在血泊中,無數的城市化爲廢墟。
那丟在泥濘街道上的洋娃娃,那被轟塌了一半的樓宇間還保留着往日情景的房間,那街道上翻滾的陣亡烈士名單,那食物領取點外長長的難民隊伍。
一切恍若走馬燈一般在他的腦海中掠過。
而今天,戰爭終於走到了最關鍵的時刻。自己也終於遭遇了華夏最大的敵人。
切爾達就在對面,領導着龐大的北約艦隊,以排山倒海之勢而來。
他想通過這裡,想穿越東南,想揮軍北上狂風島,特里藍如山,奪走每一個人的自由和尊嚴,征服整個華夏,將全世界都置於米國的皇權之下。
不知不覺間,段天道已經攥緊了拳頭,牙關咬得嘎嘎作響。
絕不能讓他得逞。
擊敗他。
無論如何,也要擊敗他。
想要爲所欲爲,就*從老子肚子上跨過去!
“戰鬥開始了。”耳畔傳來黃勝天的聲音,段天道霍然回頭。
虛弱的老人安靜地坐在指揮席上。戰術電腦的屏幕,如同一個半圓形的大光球,將自己和他圍繞在中央。遊走的戰艦圖標,翻滾的文字,密密麻麻的數據和線條,遠視儀畫面,電子沙盤和海域圖所有的光都在老人的眸子裡跳動。
“作戰計劃看完了嗎?”黃勝天微微擡手,枯瘦的手指在扶手上的鍵盤之間跳動。
“看完了。”段天道坐了下來,注視着一條從隨着鍵盤而躍上屏幕的指令,這條命令艦隊中央戰列艦集羣受控齊射的指令,很快匯入到了無數的命令條之中,消失不見。
“忘記它。”黃勝天淡淡地對段天道道。
段天道一愣,目光從屏幕上不住翻滾的命令中移過來:“爲什麼?”
“我承認,在推演方面,你的能力甚至讓我也感到嫉妒。正因爲這是你的強項,因此戰前推演,制定出一個天衣無縫的作戰計劃是你的習慣。”黃勝天的手指一邊在鍵盤上跳動,一邊道:“這不是個好習慣。”
段天道一瞪眼:“怎麼不好了?”
“戰爭不是下棋,你依靠計算,是算不完的。”黃勝天淡淡地道:“我這樣說,並不是說你就不應該在戰前制定一個完美的計劃。而是想告訴你,並不是每一場戰役都可以制定出必勝的計劃出來。”
他停下手,擡頭看着段天道:“就如同現在這場戰役。想來你也沒有制定出一個完整的計劃吧?”
“沒有。”段天道乾脆地道。
黃勝天的話,正擊中他的軟肋。這些天來無數次的推演,就是無數次的失敗。面對切爾達的大軍,他幾乎要對自己喪失信心了。
“廟算多者勝。這句話的重點是多,不是全。”黃勝天道:“沒有哪一個作戰計劃是完美的。如果想要在戰前就將整個戰局都計算出來,或者你會發現,當你的軍隊還不足以控制戰場,保證執行力的時候,戰爭就會像一條脫繮的野馬,在你最不願意的時候拐上一條你根本就不知道方向的路。”
段天道點了點頭。
事實上他自己也很清楚,這些年來悍軍之所以能夠百戰百勝,最大的關鍵就在於悍軍的戰鬥力。
就像在雷鋒島鳳凰城西線的戰役,如果不是悍軍第一和第二裝甲師的強橫,自己想要順利的完成橫掃敵人的幾大戰區,切斷敵人退路的戰略計劃,幾乎是不可能的。
一旦悍軍不能完成突破,或者面對的是同等數量的裁決者,整個作戰計劃都會面臨崩潰。
“就像兩個人打架,你力氣大,出拳狠,抗擊打能力強,你怎麼打對方都行。可如果把你和對方換一個位置,變成他強你弱,你還想要制定一個完美的作戰計劃就是愚蠢了。”黃勝天道。
段天道認真地聽着,問道:“那我應該怎麼做?”
“這是我教你的第二課,在變化中找機會。”黃勝天微微一笑:“遊走也好,躲閃也好,如果你知道你的拳頭打不倒對方,那麼你就要找一個機會,一口咬上對方的脖子。而這個機會,是不會出現在你的作戰計劃裡的。你只能一邊捱揍,一邊找機會。戰爭就像是人生,你永遠不知道下一刻你會遇見什麼。”
說着,黃勝天的食指微擡,在扶手處的鍵盤上敲了兩下。
“第一課和第二課結束,下面是你的第三堂課。也是我等你到現在最主要的原因。戰術指揮,我們從悍軍開始。”
段天道順着黃勝天的目光,向屏幕看去。
此刻左翼的悍軍已經逼近到了‘火山’。
‘火山’是悍軍駐守的那顆深褐色島嶼的代號。
在左翼戰區的戰略要點中,火山自然是重中之重。
這顆深褐色的島嶼扼守着雙星角通道的整個左翼。它龐大的身體,佔據了通道近一半的位置,將原本可以從這裡經過的航道攔腰切斷。
在和平年代,這是每一名導航員都知道的事情。
在整個戰場中,火山被看做華夏防禦鏈條上最重要的一環。
對於北約艦隊來說,只要拿下了火山島繞到島嶼的東面,他們就能進入被切斷的航道的下半段,直接穿插到華夏艦隊的身後。
而對於華夏來說,這顆龐大的島嶼和它的三顆衛星小島正是天然的阻擊陣地,易守難攻。
防禦艦隊不但可以背靠島嶼從正面迎敵,遏制對方的穿透突擊,還可以利用島嶼和衛星島嶼形成的海洋暗流引力,從島嶼的兩側忽然發動斜線突擊。
更重要的是,因爲右翼戰場後方短程航道的存在,無論是補給還是增援,都會相較於右翼更加容易。
中央的華夏預備艦隊完全可以在很短的時間內向左翼戰區投入超過十支A級艦隊的兵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