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夜。
白磚與紅牆交錯,巷口右側栽了一棵金綠參半的梧桐樹,梧桐樹下襬放着一些閒散的桌椅板凳,只不過因爲已經是傍晚的緣故,白日裡聚集在此處打牌的人們都早已經散掉了,橙黃色帶着暮氣的街燈將桌椅雜具的椅子斜斜地打在地上多顯了幾分深夜的清冷。
林年輕輕呼了口氣,在溫黃的路燈下居然起了淡淡的白霧。
纔剛立秋,氣溫就順着昨天的陰雨綿綿驟然轉低,“秋前秋後一場雨,白露前後一場風”,老人都說立秋如果是晴天,那麼未來直至中旬都將迎來最後的秋老虎,倘若下雨,就是順秋,整個立秋節氣都將會有較多的雨水,氣溫也會直轉而下。
現在戶外的實時溫度是13攝氏度,陰雨帶來的氣溫驟降讓BJ許多的老大爺都提前穿上了厚厚的外套,雙手攏在袖子裡,看見脖子只能見到微眯的渾濁雙眼打量着樹上已經漸黃完全的秋葉。
但今晚的林年穿得並不厚實,相反顯得比較單薄,純黑色帶着墨綠印花的滌綸T恤,褲子從百搭的牛仔褲換成了混合纖維的休閒褲,寬鬆快乾且透氣,即使在劇烈運動中也能保持舒適和乾爽,鞋子倒是沒什麼變化,依舊是運動鞋,只不過從往常的白色換成了黑色,材料依舊是可以提供超強彈性和能量反彈的“氮化硅”,表面有防火塗層,避免劇烈摩擦時起火燃燒。
身上沒有攜帶包括手機在內的任何電子設備,手腕上的黑表替換成了一款歐米茄的機械錶,很簡單的一身套裝,看起來沒有任何出衆的點,但就是這樣一身打扮的林年,但凡在街上遇見認識、熟知他的人,那麼他們會毫不猶豫地掉頭就走,原因只有箇中人才明白。
林年從無人,寂靜,街燈滿照的路上慢步走到巷口梧桐樹的右側,拉起了一根矮板凳坐下,雙手倚靠在兩隻大腿上向前微微彎着腰。在他的手腕上,機械錶內微小的零件在機芯運作過程中不斷摩擦,發出的沙沙聲音,在寂靜的老巷街頭顯得格外清晰。錶盤上秒針一格格走動,帶動着分針與時針開始搖晃,直到最後的一刻,三根指針同時邁進一步。
在指針走動的前一刻,昏暗樹蔭下那雙黯淡的瞳眸低頭看向了手腕上的機械錶。
沒有幻想中的“咔擦”一聲響,有的只有沉悶的“啪嗒”一聲。
整個街道的街燈,所有光源瞬間熄滅。
溫黃的光芒被黑暗席捲,那些昏沉的光芒雖然是瞬間熄滅,但在視網膜的殘留上彷彿是一點點暗下來的,像是墨水滴到了宣紙的中心,向着四周緩慢卻又是別樣迅速地吞噬。
一片漆黑中,灼紅的微光從機械錶上擡起,餘暉照亮了林年漠然的臉龐。
2011年9月9日,2:00。
丑時,萬籟俱寂,月黑風高。
不僅是街道的路燈,整片街區的電源都停擺了,有少許電話試圖撥打向電力局查詢故障,但卻發現被人工語音提醒不在服務區,這意味着這片大區域的信號基站也徹底停擺。但這並沒有引起恐慌,因爲夜實在太深了,無數人都已經陷入了睡眠,乃至大部分人甚至根本沒有發現這一異常的現象。
這一切都和早些商量過的一樣,整個計劃就像瑞士表的機芯,精密、複雜。
灼紅色的瞳眸行走在老巷中,只需要一丁點微弱的天光,黃金瞳足以洞悉黑暗中的一切。
這個地方林年並不陌生,從老巷進去就是那間大雜院,低頭跨過紅門的門檻,避開雜物堆的垃圾,經過七拐八拐的小巷,最後沿着那條銀杏樹摘滿的紅牆直走,只憑借記憶就能重複上一次來時的路徑。
紅牆裡探出枝頭的楓葉在夜風中墜落向他的肩頭,明明只差一釐就能觸碰到衣衫,可下一刻人影已經消失在了原地,出現了數米外。
林年腳下踩過銀杏樹的落葉和果實但卻怪異地沒有發出任何聲音,他每走一步心中都進行默數,直到數到約定好的數字後停下腳步。在他的右側不是院落的大門,依舊是長長的紅牆,這裡也的確就是他的目的地。
林年從褲袋裡摸出了一個像是鉛筆的金屬條,他擺弄了一下金屬條找到頭尾,遵循着給他這件東西的人的講解,按住了頭部隱藏的按鈕三秒,然後甩手丟進了紅牆內的院子裡。等待五秒,林年感受到一張沒有方向無形的“網”掠過自己的瞬間,灼紅的黃金瞳驟然燃燒。
言靈·時間零。
巨大的領域極速擴張,伴隨着領域的擴張,林年向前三步起跳,躍起了超過三米的極限高度,一腳踩在了紅牆的飛檐上,再度向前跳躍,腳步輕柔地踏上院子裡林立房屋的漆黑屋檐頂。
就像是古代的飛賊,林年在巨大四合院的屋頂上快速奔走,站在高處,他可以清楚看見紅牆後整個建築羣的佈局,這裡簡直就像是一個小型的故宮,無數個四合院連接着道路拼湊成了一整個四合院羣落,旁人難以想象這樣的四合院聚落中居住着的是怎樣的羣體。
他停步在四合院聚落的最高處,單腳踩住屋檐,環視四方,漆黑無月的夜裡,“時間零”的運轉下,一切都被罩在那粘稠如墨的黑幕中,他就像遁入了世界暗面的幽靈,不被任何人察覺,化作黑煙消逝。
在來之前,這裡的佈局已經深深地背進了林年的腦袋裡,在屋頂上無視複雜的院落地形他趕路的速度快上了很多,領域的特性意味着他的高速移動不會帶起劇烈的風流,就連腳步聲都一併被抹除。古代最頂級的飛賊在這一幕下也要折腰歎服,可能盜聖都偷不了的九龍杯,換他的手上只是探囊取物。
在趕路的同時,固化暴血的狀態隨時隨地都加持在林年的周身,灼紅黃金瞳的余光中全是冰層暗流般冷徹的目光,如刀刃的風暴掠過,那是冷徹到骨子裡的殺戮意志,任何擋在他面前的東西都會被割碎,抹除。
按着腦海中背下的路線,林年安靜地連續躍過了大半個四合院聚落,最終以半蹲的姿勢停在一處屋檐的飛檐處,從頭到腳的黑色衣物讓他有效地隱藏在了暗色中。
黑暗中,他緩緩站直了起來,灼紅的瞳眸掃了一眼腳下這一處不大的四合院內院。
沒有什麼令人驚豔的佈局擺設,唯一值得多看一眼的大概是內院正中央栽種着一棵漂亮的桂花樹,樹下襬放着簡單的石椅和板凳。
和她說的佈局一一都對得上,如果整個四合院建築羣內沒有第二個這樣的地方,那麼他應該沒有找錯地方。
林年檢查了一眼手腕上的機械錶,他沒有赦免這個死物在領域中的加速,所以這塊表依舊是按照正常的時間流速在走動,從他釋放領域到現在,正常的時間不過走動了3秒左右。
直到現在,他已經深入了這處“龍鳳苑”的最深處,沒有遇見想象中的天羅地網,正統的佈防似乎也不過如此,又或者這裡根本就不是什麼要地,所以佈防沒有想象中的那麼嚴密?
雖然李獲月提到過,這一次的行動他大有可能撞上那些相當棘手的敵人,那是能讓作爲“月”的超級混血種都感到忌憚的怪物們,但迄今爲止他沒有發現任何捕捉到自己蹤跡的目光。
現在爲止都依舊順利按照計劃進行,雖然林年知道自己心裡浮現起這句話很不吉利,但他很難想象出在自己維持時間零的情況下會有什麼意外發生。
不,其實意外還是有可能發生的,那就是他今晚搞個大烏龍,救錯了人,白跑一趟。
因爲在來這裡之前,林年對於自己這次的目標是誰,完全不知情。
給他這個任務的李獲月直到最後都賣了個關子,只告訴他當他見到他要救的那個人時,他就知道那是他要找的人。
林年表達過對此的不滿,但對方卻堅持如此,到最後不知道對方在堅持什麼的他,最後還是選擇了妥協。
林年跳下了屋頂,穩穩落在了內院裡。這間四合院是傳統的“口”字一進院,宅門位於東南角,有着傳統的正房、耳房、廂房、倒座房,入戶影壁。不大,所以很多東西都一覽無遺。
沒有埋伏,沒有敵人。
環顧四周,包圍整個內院的走廊內漆黑一片,左右客臥和廚房沒有燈火沒有人聲,“時間零”依舊在保持生效,所以一切所見的都像是按下了暫停鍵的畫面,桂花樹殘葉也停在半空中凝滯不下。
林年快步穿過內院走到中堂的門口,向左側是書房和客臥,右側是茶室和主臥。他徑直向右,走到了主臥的門前,輕輕一推,門沒有上鎖,在無聲中打開。
主臥裡是最簡單的鋪設,相當簡易的桌椅陳列,角落有梳妝圓鏡,牆上沒有掛字畫,牀鋪擺放在角落。
但牀上是空的。
不,準確來說應該是現在是空的,被子被半掀開了,被單上的褶皺意味着在林年來之前不久這裡還有人睡過。
林年面無表情,意外果然還是發生了,但沒曾想是以這種形式發生的。
人沒了。
是消息走漏了,還是單純的意外?如果是意外的話,那麼他要找的人到哪裡去了。
他沉默思考了片刻,主動解除了“時間零”。
在“時間零”釋放的過程中,所有的聲音都會被延長,這也導致一些細小的聲音會被林年下意識無視掉,但在解除領域後,一切聲音的流速趨於正常,他固態暴血帶來的強大的聽覺足以捕捉到了這間不大的四合院內那極爲細小的動靜。
比如,人的呼吸聲。
林年閉眸,然後微微側頭,睜開眼的目光看向了一個方向,視線彷彿穿透了面前阻擋的牆壁,落在了他鎖定住的那個“人”身上。沒有鐮鼬,但他的聽力已經超過了愷撒數倍,即使以假死的方式遏制心跳的速度,也難以逃過他的知覺。
他放輕手腳,垂下黃金瞳,原路退出主臥,沿着走廊一步步穿過中堂,來到了聲音的來源處,左側的書房門前。
一個勻淨的呼吸聲,以及一個心跳,毫無疑問就是從門內傳來的,從心跳的速度和呼吸的頻率來看,這個人應該是睡着了,只是爲什麼不睡在主臥,反而來到書房睡覺?
林年輕輕推開了書房的門,見到了書架前趴在案牘上熟睡的那個人,果然,在看到這個人的第一眼林年就明白了,爲什麼李獲月會如此篤定,在林年進入四合院後見到這個人時就會知道這是他的目標。
趙蘞蔓。
李獲月的母親?
在案牘上,趙蘞蔓趴着的手邊,一個相框被熟睡的她按在桌上,藉着夜視的能力,林年看得很清,那裡面是一張婚照。
天氣很好的桂花樹下,新郎官很帥氣,新娘子很美,龍鳳褂代表這是一場傳統的中式婚禮,鳳冠霞帔,十里紅妝,三拜成婚。
照片上的新娘子林年認識,但新郎他卻很陌生。
在林年思緒滾動的同時,桌上的趙蘞蔓呼吸頻率忽然變動了一下,抓着相框的手指也輕輕顫動了一下。
一隻手就已經放在了她的後腦勺以及肩膀上。
在她身後的人淡淡地說,“不要亂動,也不要驚叫,如果你不想死。”
死亡威脅是最有效的控制人質方法。
可下一刻,眼神漠然的林年微微怔住了。
案牘上的趙蘞蔓睜開了眼睛,那雙淡金色的瞳眸中流下了一行淚水。
並非因爲威脅,因爲林年在那裡面看不見任何的恐慌,反倒是見到了如迷霧般的惘然。
她好像是做了一場噩夢。
那一定是一個很長很長的夢,長到分不清那到底是夢,還是發生過的過去。
夢裡像是有一對獻身愛情的男女,爲了愛,也恐嚇過,也傷悲過,說要一起走到遼遠,遼遠的地方,一輩子不回來了。
而現在她的夢醒了,在惘然之間,察覺到背後的人,用近乎呢喃的聲音喊出了一個男人的名字。
“無論你說的這個人是誰,那都不是我。”
林年緩緩說,“趙蘞蔓是麼,我是李獲月的朋友,也是來帶你離開這裡的。”
ps:林來佛祖上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