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eckmate.”
黑白的棋盤上,白色的王被將軍了,蒼老的手指鬆開戰車,視線投向了棋盤對面的弈者。
纖細白皙的手指在棋盤上擡起了,握住一個棋子,幾秒後又鬆開了,又換向另一個棋子,但卻沒抓住它,只是在半空中凝滯了一會兒後,就收回到了桌後放在了膝蓋上。
“你輸了。”他說。
“我輸了。”收回手端坐座上的曼蒂點頭說。
棋盤對面,坐在椅子上的曼蒂再度伸出手輕輕將自己的‘王’推倒在棋盤上,臣服在了黑色的‘王’前。
“按理說我們現在應該握手。”他這麼說,可卻沒有絲毫要伸手言和的意思,右手手指輕輕撐住了額側,手肘靠在棋盤邊上看着曼蒂面帶微笑。
“一邊倒的屠殺局沒有什麼握手可言吧?這種時候勝者無論做什麼都像是對敗者的譏諷和憐憫,最該做的是站起來振臂高呼慶祝自己的勝利,徹底將敗者遺忘在棋盤的角落。”曼蒂說着將棋盤上的棋子一個個復位。
“別那麼沮喪,只是一盤棋而已。”他說。
“在十八歲之前,這一盤棋就是我的全部,當時你也一樣毫不留情地把我擊潰了。”曼蒂收回了手放在桌下的雙膝上,望着他的眼睛。
“今天心情不好?”
“有點吧。”
“爲什麼?”
“大姨媽。”
“你心情應該好一些的,你就要從幕前轉到幕後了。”他側開視線,順口扯開了話題,“離開了‘太子’的身邊,你暴露的風險以及監視的危險性將會大大降低。”
“但我聽說小paco她們那幾個在幕後的好像更忙誒,而且全年無休。”曼蒂說。
“誰說的?這樣搞得我好像是倡導996的無良資本家一樣。”
“996?”
“早上九點上班,晚上九點下班,一週工作六天的吃人制度。”
“您當然不是這種資本家啊。”得到專業名詞的解釋後,曼蒂驚詫揚眉反駁,“您是封建主義帝王啊,996怎麼可能限制您的御令,要是您願意,一句話的功夫,paco和Wonderpus就得007了。”
“007?”
“現編的詞兒,早上0點幹到晚上0點,一週工作7天。”曼蒂聳肩。
“我就喜歡你的幽默,所以我才捨不得把你從幕前送到幕後,你跟着‘太子’我簡直太放心了,沒有誰更適合你接觸他獲得他的信任了!”他感慨道。
“其實沒有差吧,如果您願意的話,我甚至可以今年才進入卡塞爾學院入讀大一,跟‘太子’同一批次入學,亦或者讓我跟校董會和昂熱的雙面間諜一樣,強行留級個幾年,就爲了那個特殊的傢伙入學。”曼蒂把玩着‘皇后’的棋子說,“安排我提前入學和畢業,您是想讓我加入執行部吧?畢竟以師姐的身份只能在平日裡接觸到‘太子’,但如果是以執行部專員的身份,就能有很多機會跟‘太子’一起出沒於任務之中了,從而監控他的成長和心路歷程的變化。”
“聰明,不愧是我的女孩。”他鼓掌。
曼蒂捏着皇后的棋子什麼話也沒說。
鼓掌完後,他又放下了手安靜了幾秒,“所以我總覺得真可惜上次他回老家的時候,你沒能跟着一起去。”
“交易晚會那次?”曼蒂擡眼看向他,“就算我在現場好像也改變不了‘太子’的意願誒,水蛭固然是好東西,但以他的性格沒當初把這玩意兒切片塞進paco嘴巴里都算脾氣控制得當了。”
“不不不,我不是指這個,毀掉水蛭還不至於讓我可惜,比起‘太子’一隻水蛭又算是什麼東西?那種東西想要多少就能有多少,如果‘太子’願意,我甚至可以給他拍個多米諾牌骨讓他推着玩兒。”他饒有興趣地笑着說。
“那您在可惜什麼?”
“有一些事情超出了我的掌控。”他說。
曼蒂微微擡頭,看向對面的人,而這時他發現對面的人也在看着自己。
“沒有什麼事情超出過您的掌控。”她說。
“我有沒有跟你提過,我一直想找一個人,但這麼多年了,卻從來都沒找到過她?”
“是的您提到過。”
“那事情就很顯而易見了。”他微笑說,“只有一直超出我掌控的人,才能繼續重現這種奇蹟。”
“她做了什麼?”曼蒂凝神問。
“她送了一把刀給‘太子’。”他說。
“那把菊一文字則宗?”曼蒂皺眉,“我一直以爲是您的手筆...”
他擺了擺手,“算了,就當是她許久不見的一次挑釁吧,很多人認爲我藉着那次交易晚會向所有人宣告我登至臺前,而她也做了同樣的事情,只不過是獨獨向我做出了宣告罷了。”
“您準備怎麼做?”
“給她一次敲打吧,如果可以的話,就殺了她。”他說。
“可這件事您這麼多年來從來沒有辦到過,怎麼忽然就...”曼蒂悚然擡頭看向他。
“最近找到了個有意思的棋子。”他伸手在棋盤中黑方的‘象’上推揉了幾下,“可能這是一次不可多得的機會。”
“您要親自動手嗎?”曼蒂垂首了下去,渾身漸漸緊繃了起來。
因爲她知道一旦對面人的回答是肯定,那麼就代表着這一場下了太長、太長的棋局即將收官了,而在收官前總會有一場慘烈的腥風血雨,造就血流漂櫓。
“不。”他隨後的回答讓曼蒂頓了一下,“我準備讓你來。”
曼蒂頓住了,“我?”
“再過一段時間就是你的生日了。”他微笑說,“這項榮譽就賜給你吧。”
“這...”曼蒂不知道該做什麼反應好了,呆呆地坐在那裡。
“動手的時間會在你生日的當天。”他說,“到時候具體該怎麼做,你會知道的。”
曼蒂沒有拒絕,因爲她知道,這是一道御令,無論她的想法態度如何她都只能沉默着接下,即使等待她的大可能是死亡。
“好的。”她說。
“paco現在在俄羅斯有些事情抽不開身,這次任務Wonderpus會協助你的,如果有什麼需求,儘管向她提就好了。”他點頭。
“我能多問一句嗎?”曼蒂忽然說。
“問吧。”
“驅使您謀劃這次行動,更大的原因是否是因爲3E考試時,‘太子’身上發生的異常?”
“我回答這個問題能給你帶來什麼安慰嗎?”他說。
“對不起,是我僭越了。”曼蒂低頭輕聲說。
室內安靜了數秒,只能聽見秋葉落在窗戶上的摩挲聲,日光穿過葉縫割在棋盤上,像是峽谷中的一線黑色天塹。
在曼蒂沉默後,對面的人也不說話了,就這麼靜着,靜得能聽見心跳聲和秋風聲。
大概半分鐘後,一隻蒼老的手伸到了曼蒂的面前,也正是這隻手將死了她,又向她斥下御令。
她擡頭看向桌對面的曼施坦因教授,對方正一手揉着光滑的腦袋,一臉佩服地看着自己。
“果然啊,國際象棋這方面上我再怎麼練習都贏不了你啊!”曼施坦因一臉服氣地看着自己的學生。
桌面是棋局逆轉了過來,明明被曼蒂復位的棋局卻還原到了最初的模樣,只不過換成了曼蒂執黑棋將死了白棋。
“嗨,我就靠這一手吃飯了,別說導師您了,就算換師弟來,練個幾年也不一定能打敗我!”曼蒂再度擡起頭的時候臉上已經是另一幅表情了,笑得那麼得意洋洋,喜上眉梢,跟曼施坦因教授握了握手以示言和。
“如果說其他方面上我還不信,但在下棋這方面上你的確天賦異稟。”曼施坦因難得的點頭認可了自己這個不爭氣的學生,“做好準備參加畢業實習了嗎?執行部那邊已經有留位了,我可以幫你招呼一下那邊。”
“都行吧,遲早也逃不掉這一遭的,不如早點認了。”曼蒂躺在了椅子上舒展自己曼妙的身姿,日光下貼身的校服將那一絲絲的線條投在地上,輪廓美不勝收。這些日子裡天天被師弟追着大,好不容易養起來的一點小肥肉全給報銷成了辛勤汗水。
“我很高興你能有這樣的覺悟,畢竟你是我帶出來的學生,我對你還是很有信心的。”曼施坦因看着沒個正形的曼蒂緩緩點頭,“我比誰都清楚,你其實很有潛力,只是很多時候不想去爭奪那激烈的風口...但有些時候人總是要向前走的,最怕的就是沒有向前去的信念。”
“信念什麼的...太假大空了啊,我只是想畢業隨便找個班上罷了,如果有誰能稀罕我,不介意我在牀上吃薯片,我也就隨便嫁了唄。”曼蒂靠在椅子上抱着手看向窗外金色落葉的梧桐,眼眸中倒映着遠處教堂上的鴿羣起落,“沒什麼遠大理想呀,只想平平淡淡。”
“有些時候平淡纔是最難完成的理想。”曼施坦因站了起來,“我也希望你能成功畢業,在英靈殿裡的畢業禮上獲得校長的授禮。”
“但願吧。”
“我下午還有事,就不多留了,林年向我反應抓到了幾個試圖用鍊金子彈的外殼提煉鍊金金屬的三年級混蛋,我還得去花時間去處理他們,給予警告處分。”曼施坦因拿起了椅子上掛着的外衣轉身準備離開棋室了。
“教授你真讓小師弟去風紀委員會上班了?最近學校裡大家都被搞得有些風聲鶴唳啊。”曼蒂挑眉問。
“沒那麼嚴重,而且總不能因爲他缺錢就一直往執行部跑,近期他需要的是低調,給他找些事情做剛好也能分擔一下我的壓力,反正風紀委員組裡的預算一直夠用,調撥點給他也無所謂。”曼施坦因匆匆走向棋室門口,隨口說道。
“一比起來我真是撿賴的,師弟纔是親生的啊。”曼蒂忍不住發出感慨。
“他要能是親生的那就好了。”曼施坦因回頭瞪了曼蒂一眼,沒好氣地說罷後,拉開門走了出去,“走了。”
曼蒂也懶懶地躺在椅子上隨手揮了揮算是道別了,待到曼施坦因的身影消失在了梧桐的落葉中,才低頭看向了棋盤上的棋子,門外的光線照亮着將死白王的黑王,影子在黑白棋格上拉得很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