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越癡癡呆呆了一天。晚上,荊方很是擔心地對慕承恩道:“大人,我看這秦素心裡肯定有事。”
慕承恩裝作驚訝之狀,道:“怎麼,你一直最關心的人不是蓮青嗎?”
“那不一樣呀!”荊方說,“我最關心的人當然是蓮青。不過,每一個身世和我一樣的人,我也都關心啊。”
慕承恩點點頭,“好吧。我去問問,看看秦姑娘心裡到底有什麼事。”
“這就對了!”荊方高興地點頭。
慕承恩出了門,回頭望着荊方:“怎麼,你不去?”
荊方樂道:“大人去就好了。只要大人出手,什麼問題都能解決,荊方沒什麼可擔心的了!”
慕承恩笑着搖了搖頭。
輕輕敲了敲殷越的門。
房門打開了。見站在門口的竟是慕承恩,殷越有些驚訝:“大人怎麼來了?”
“我能進來坐坐嗎?”
“大人請。”
兩人在桌旁坐下,慕承恩反客爲主,給殷越倒了杯茶:“秦姑娘,看你悶悶不樂,是不是有什麼心事?可否跟我說說?”
“我沒什麼心事。”殷越說。隨後擡頭看了一眼慕承恩,慕承恩並不覺得意外,只是微笑着將茶水遞到了殷越面前。
好吧,好歹不這是要編個謊話,也好自圓其說。自己今天的表現必定太過明顯了吧,荊方早就心生疑慮了,若不是陳恩攔着,這話荊方早就該問出口了。
殷越抿了口茶,放下茶杯來,輕聲說:“其實也沒什麼,只是聽到那些人的議論,感到十分驚訝,想不到這世上,不,想不到那王宮之中竟然也會發生這樣的事,不由想起自己家中發生過的事,心中感慨。”
“秦姑娘家中發生過什麼樣的事,可否說來聽聽?”慕承恩關切地問。
殷越低下頭,輕輕地絞着手中的手帕:“其實,秦素之前對大人說秦素是個無家可歸的孤兒,其實是對大人有所隱瞞。秦素並不是無家可歸,秦素家中尚有父親健在,在我父親納妾之前,家中倒也和睦相愛。可是,自從父親娶了二孃之後,一切就變了。從此我父親只寵愛着我二孃一個人,對我母親與姐弟不聞不問。而我那二孃蛇蠍心腸,暗中想把我母親逼出府去,好取代我母親的地位,我姐弟想要與之抗爭,可我父親偏信我二孃,明明是我二孃的錯卻偏偏要責罰我與弟弟。我氣不過,便離家出走,誰知尚未走遠,便聽到有人說起家中的事,說我母親心中絕望,已在家中自盡身亡……”
說到這裡,殷越含淚轉過頭去,將心情平復下來,“乘風王與那陳國王子慕子羽之事,世人皆有所耳聞,我自然也知曉一些,今日
聽到那些人說起張王后自盡之事,便不由想起自己的母親……秦素如今雖然有家,卻實在是有家難歸了,這些事並不是我故意隱瞞,實在是錐心之痛,不願提起,還請大人寬恕。”
慕承恩感慨道:“想不到你一個弱小女子身上承受了這般沉重的打擊,實在是難爲你了。你若真是不想再回家去,過幾日便隨我到平陽去吧!令堂既已仙去,你且不要再傷悲了,否則她九泉之下得知,如何能夠安心。”
殷越含淚道:“大人說得是,多謝大人的收留,秦素願銜環結草,報答大人。”
慕承恩微微一笑:“千萬不要這樣說。那好吧,夜色已晚,你早些休息,傷心之事切勿再想了。”
“是,多謝大人關懷。”
慕承恩點點頭,出房去了。殷越收起了眼淚,慕子羽死了,她想要報仇也沒有目標了。而母后已經不在,王宮她是不會再回去了。跟着這個陳大人總算有了個去處吧!
殷越第一次覺得人生如此淒涼,所謂的地位,公主的尊貴身份,一切在瞬間全成了前塵往事,似已遙不可及了。無家可歸,她不過是一個無家可歸的落魄公主而已!
鳴翠山莊裡,離湮還在沉睡。心跳,脈搏都是微弱的,似有似無的。寒梅在牀前已守了許久,眼下離湮的情況如此糟糕,令寒梅心中萬分憂心。
“寒梅。”慕子羽出現在門口。
寒梅連忙站了起來:“少主,這麼晚了,還沒有休息嗎?”
慕子羽面無表情的說:“我來看看她,你先出去吧。”
“是。”寒梅低着頭,從慕子羽身側出去了。
聽到寒梅的腳步已經走遠,慕子羽這才朝牀前走近。牀榻上,離湮的臉色異常蒼白,就好像,她的體內已經全然沒有了一絲血流一般。
下午那時,寒梅已經替她卸過妝了,還原的,是慕子羽第一次見到時的離湮模樣。那模樣,雖不似慕子羽那般絕美無二,卻也精緻得令人動心。
初見她時,他正萬分絕望地站在窗後,想着爲什麼自己會被關在這裡,難道他堂堂的陳國王子,竟然要滄爲殷乘風的玩物嗎?
他不甘心,他怎能甘心?
而那時,就在宿鳳宮外,一個紅色的光影飄然而至。便是離湮,來到了他的面前。侍衛們明明見到了那個紅色的光影,卻是什麼人也沒發現,而她,身着一襲紅衣,俏皮可愛地悄然出現在他的面前。
他驚疑地指着紅衣少女:“你……”
“噓!”她微笑地看看窗外,輕輕地拉起了,隱入淡綠色的帷幔後。
那時,她的身上有一種淡淡的香味直撲他的鼻中。他遲疑,這是什麼人
?她怎麼會如此特異地來去?
她微笑着低聲說:“我是來救你的人!”
她來了。給他帶來了希望。而且是,天大的希望。她易容改扮成了他的模樣,竟然沒有引起任何人的疑心。她替他承歡於殷乘風的身上,他於是逃過了一劫,也保全了陳國王室的尊嚴,可是,看到她被糟蹋時,躲在帷幔後看到這一切,他的心都碎了!
她的命,便這樣與他的命緊緊地聯繫在了一起。他發誓,以後一定會善待她,好好地報答她。
“等我以後復了國,我也會爲你種成千上萬的翠竹,我會將梧桐谷附近的山上種滿翠竹,讓你和你的族人永遠也吃不完!”
這句誓言猶在耳畔,他並沒有忘記。若不是她與他漸行漸遠,他那一劍,又如何捨得刺入她的胸膛?
慕子羽含着淚,緩緩地在牀邊坐了下來。
她的手,細膩,柔軟,如臉色一般的蒼白。
這一定是因爲他刺了她那一劍,致使她流血過多的緣故吧!
慕子羽輕輕地握起離湮的手,握緊在手中,那雙手卻毫無知覺。
“小離,對不起……”他的聲音低低的,“對不起……”
小離……
這個稱呼,原是他對她最親密的暱稱。那時,她是他的小夥伴,她是他親密無間的親人。可是,他已經有多久沒有這樣喚過她了?徐國王宮中那三個多月,漫長得一如三年,三十年。沒有一天他不在承受着煎熬,沒有一刻他不在絕望中度過。
眼看着爲了救自己而來的她在凝望殷乘風時眼神開始充滿了情意,他的心就在絞痛!
殷乘風不懼人言,在益城中爲她種下大片翠竹,將蒼翠的梧桐從山中移植而來,這,將她感動了吧?
殷乘風一顆心都爲她沉迷,他疏遠了張王后,還捨得爲了她責罰他的親生兒子,這,又將她感動了吧?
殷乘風對她關懷備至,溫柔呵護,體貼入微,這些,又都將她感動了吧?
因此,她纔會逐漸地疏忽了他的感受,甚至將他從她的身邊支開……
“小離,並不是我狠心,當時若不是因爲嫉妒,我也不會失去理智,更不會忍心將那一劍刺入你的胸膛……”慕子羽傷感的眼淚落了下來,滴在離湮的手背上。
此時,離湮的手指竟然微微地動了一下。一聲低低的聲音也從她失去血色的嘴脣裡輕輕地發出來。
慕子羽驚喜地抹去淚,俯下身去細聽,歡喜地問:“小離,你說什麼?你說什麼?”
雖然聲音很輕,可那兩個字卻足以震碎慕子羽的心。
離湮在輕聲喚着:“王……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