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麼熱的天,一個丫頭在院裡灑水降溫,這本是尋常事,沒什麼好看的,顧昀卻站在窗前好像看入迷了一樣。
水桶很重,可那丫頭卻能平穩地提着絲毫不灑,澆水的動作整齊劃一,一邊走一邊澆水,從院子這頭到那頭,動作不變形。
顧昀舔了舔嘴脣,臉色有點不好看了,看這澆水的手法就是個習武的人,而且看她相貌氣血,也不像是吃了苦飽受虐待的樣子。
這丫頭必是一個外人。
一百八十個官奴婢,混進來外人。
顧昀眼神銳利起來,繫緊浴巾,趿拉着他的鞋子,踢踢塌塌地出了房門站在院子裡。
那澆水的丫頭擡頭一看,馬上收了水瓢走向顧昀,對他全身上下只有一條浴巾毫不大驚小怪。
“姑爺,可是有什麼吩咐?”
“你是誰?”
“奴婢榮花。”
“誰派你來的?”
“奴婢跟大家一塊兒來的,奴婢是官奴婢。”
“裝!跟我面前裝?!”既然已經發現這丫頭身上的疑點,顧昀的口氣自然相當不好。
“顧世子,您這是耍起姑爺的威風了?”榮花臉上卑微的神色褪去,換上了她本來的面目。
“你根本不是官奴婢,混在白蔻身邊是什麼目的?說!”
“奴婢混在白總身邊是什麼目的,顧世子無權過問,更無權知曉,請世子爺不要多問。”
顧昀深吸一口氣,剛要說話,又被榮花打斷。
“也請顧世子不要向白總追問,您無權知曉的事情,白總也不會告訴您”
顧昀那口長氣頓時梗在胸口,他瞪着榮花,腦子裡電光火石,一閃念之間就想明白了榮花的來歷,臉色刷刷刷地越來越白,胸中那口悶氣猛然盡吐。
“滅蝨?!”
“顧世子不愧是狀元郎。”
“什麼人要殺她?”
“您無權知曉。”
“以什麼方式殺她?”
“自然不能弄得驚天動地,白總大名早已傳到直隸,轟動大案就會引人關注。”
“家裡現在都弄乾淨了?”
“目前是乾淨了。”
“白蔻急匆匆去做飯,原來是做給你吃的?”
“那是白總體恤奴婢們辛苦了,明天顧世子就不會看到我們了。”
“你們?明天走?白蔻怎麼辦?”顧昀恍然大悟,關門滅蝨,如果是個圈套,的確是需要一羣人共同行動。
“顧世子,您哄着家裡下人喊您一聲姑爺,原來就是爲了聽着好玩的?難怪白總對和您結婚一事興趣不大,奴婢還得向她多學幾招,怎樣判斷男人的虛情假意,這能幫助很多女人遠離火坑。”
“哎!!!”顧昀最聽不得這種話,頓時就惱了。
榮花嘻嘻哈哈,根本不怕他。
“奴婢還有活沒幹完,顧世子請自便。”
榮花提着水桶拿着水瓢,扔下顧昀,自顧自地繼續灑水。
顧昀咯咯咯地磨着後槽牙,拿榮花沒有一點辦法,氣呼呼地轉身回屋,大字型地躺在牀上。
他無權知曉過問的事情。
榮花和她的夥伴們混入官奴婢當中,顯然是宮裡的安排。
宮裡爲什麼擔心白蔻的安全?
因爲他們知道有人也混進了白蔻的家下人裡面。
白蔻活着對誰最危險?
趙嬪!
白家舊案!
顧昀猛然坐起,攥緊拳頭。
白家舊案要翻案了?!
激動不已的顧昀剛要跳起來歡呼,腦海裡又浮現了一個激動,嗖地重新冷靜了下來。
翻案就意味着聖人同意這樁醜聞公開於世,後宮貴妃爲了自己的權勢,陷害朝廷命官,將五萬將士的性命拋在異國他鄉,所得結果是將御廚房控制在了自己手裡,意圖毒害聖人皇后和太子,以提高自己兒子豫王取而代之的籌碼。
顧昀越想越覺得背上涼嗖嗖,抖了個寒戰。
事關奪嫡,醜聞一旦揭露就沒那麼容易再摁下去,大成府引發的案子好不容易平靜下來,趙氏一脈盡毀,首惡伏法,以賑災爲契機,用走私的理由剿滅趙氏一族,清除大成府所有鄉紳世家,聖人的意思大概就是不想暴露奪嫡這個更大的醜聞。
大成府上下沆瀣一氣,享受走私暴利多年,豫王得的錢大多用來積蓄自己的力量,在不知道他已有多少實力的前提下,朝廷若是貿然正面對付可能會直接引發政變,而從賑災造假和走私入手,就能叫豫王和大成府這一方無話可說,無計可施。
原本是個打擊太子聲望的好機會,卻在白蔻的巧妙利用下,變成了豫王黨覆滅的開端。
這是白蔻爲自家的報仇。
她做到了,但依然難以換來翻案,這案子與奪嫡緊密相連,所以聖人當初對白蔻說白業宏一房要永遠的贖罪,這是大實話。
至於宮裡趙嬪想殺她,大概是因爲刑部依然在清理陳年舊案,那些因爲趙氏一族這麼多年爲了打擊異己而刻意造成的冤假錯案都要重審還原真相,趙嬪大概是害怕白家舊案被翻出來纔想要殺白蔻,只要沒了苦主,縱使翻出了白家舊案也會暫時擱置先忙其它有苦主的舊案。
雖然還有個白蕊,但她沒有白蔻重要,白家事發時她早已嫁人,她屬於牽連受害,在白業宏這一房家人下落不明的情況下,直接苦主只有白蔻一人,只要她死了,又沒有了重要的人證物證,這案子就無法重審,只能擱置,等到把能夠清理的舊案都清理完畢,剩下這些無法清理的大概會統一歸檔然後永遠沉寂。
爲了達到這個目的,白蔻就得悄悄死去,就像榮花剛剛說的,不能驚天動地造成轟動大案,想要沒有血腥的殺人現場,那就只有投毒,僞裝成疾病死亡。
趙嬪也是好手段,從一品妃被貶下來,竟然還有實力予以反擊。
白蔻心裡記掛着翻案,還有自己的小命不知道哪天就沒了,胸中梗着這麼一件心事,自然對別的事情都不上心,掙掙錢,玩玩男人,這輩子照樣過得順心自在,反正她是女人,香火傳承關她屁事。
顧昀噗通一聲,軟弱無力地倒回牀上,他剛剛意識到原來自己對白蔻的吸引力只有他的這副肉體,而且這副肉體因爲發胖,吸引力正在嚴重下滑。
不!!!!!!
顧昀無聲吶喊。
老天爺不能這樣對他!!!
以色侍人,色衰而愛弛。
這句話,顧昀從小熟讀,卻第一次發現,原來這句話所代指的對象也可以是男人!
悲劇!
這太悲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