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很暗,到處都是歡聲笑語。
宮裡最喜慶的節日,蘇嬋隨着前面的公公往前走着。
那公公是陸言的得力幫手,如今要領着她到陸言的寢室去。
她知道等待自己的會是什麼,雖然名義是讓她伺酒,可其實關了門,還不是隨這些太監糟踐侮辱?
一想到陸言對自己的種種言語譏諷,她的心不斷的往下掉着掉着。
還有必要堅持下去嗎?
早在許久的時候,她便這樣問過自己,自己一直在努力的活着是因爲什麼。
正好要路過御花園,因爲天冷,御花園顯得分外的蕭條。
內裡只有一些長青柏樹還在綠着,那些珍貴的花如今被宮裡的花匠,用厚厚的棉被裹着。
來年的時候,春暖花開,這裡自然是一片繁華的景象。
她心裡難過,目光落到靜如鏡面的人工湖上。
宮內的工程都大,這人工湖也深極了,她早在進宮的時候,便聽說,以前曾有喝醉酒的宮妃失足跌進去淹死了。
雖然宮裡的事兒說不清楚,可這裡的確是淹死過宮妃的。
一想到這個,蘇嬋忽然淡淡笑了。
前面引路的太監並不知道她心裡早已經活泛了,還在那小聲說着:
“陸總管瞧上你,是你的福氣,雖說宮裡的女人都該是萬歲爺的,可是你知道萬歲爺身邊有多少名門閨秀繞着……”
“多少人做夢都想受寵,你能入了陸總管的眼已經是造化了。”
“要是伺候的好了,陸總管向萬歲爺討了你去,在宮外給你蓋幾進的院子,你住在裡面,不還是個富貴的太太,到時候買些丫鬟伺候,照樣呼奴使婢的……”
“哎,別瞧不起我們閹人,正經男人也未必有陸總管的本事……”
蘇嬋的眼睛一直在望着湖面,這裡光線暗,都知道御花園冬天冷,沒什麼好看的。
所以宮內伺候的人也少,空蕩蕩的冷清清的。
等靠近的時候,趁着前面的人一個不備,蘇嬋豁出去的奔了過去,毫不猶豫的一頭扎到了水裡。
那水涼的她整個人都倒吸了口冷氣,她是會游泳的,人下去後,本能的便劃了幾下水。
她隨後想起什麼,眼裡含着眼淚的,她把動作停了下,想讓自己直直的墜下去。
可是不行,求生的本能讓她不肯放棄,她在水中起伏了幾下。
她難過的厲害。
倒是那一直引着她的太監,嚇的人都軟了,一則不會水不敢跳,二來這可是寒冬臘月,貿然進去便是凍也凍死了。
他也便大聲呼叫着:
“快來人啊,有人掉湖裡去了!快來人啊!”
只是空蕩蕩的院子,從哪裡找人去。
他叫了幾聲也沒叫到什麼人,倒是遠遠的隱約看到有什麼人在提着燈籠走過來。
那太監以爲是巡夜的太監護衛呢,忙三步並走兩步的跑了過去,人還未到呢,已經喊了出來:“你們快去救人,有人掉湖裡……”
了字還未說完,他已經被人一腳踹翻在地,隨後臉上便啪啪的捱了兩個重重的嘴巴。
“大膽奴才,不要命了嗎?敢在聖駕面前大呼小叫?!”
倒是說完,很快的有太監得了御令,忙跳到了湖裡,很快的兩個小太監,把一個頭發都散開了的宮娥撈了出來。
那宮娥凍的厲害,嘴脣都發紫了,一張小臉白白的。
蘇嬋知道周圍有很多的人在看着她。
她渾身溼漉漉的,冷的直髮抖,隱約的有人把身上的披風批到了她身上。
她哆嗦着擡起眼眸。
那人站的位置有些高,而且身邊放着燈呢,她瞧不見他的真容。
她以爲這只是一隊巡宮的太監。
她重新低下頭去。
那雙秋水一樣的眼眸,在湖水的浸透下,亮亮的。
永靖帝頭次看到有女人會有那樣的一雙眼睛。
不知怎麼的便彎下了身子。
不知道是掉入湖裡沾染了什麼,她身上有很特別的幽香。
很清雅特別,只是涼涼的。
“爲什麼尋死?” wωw.tt kan.¢ Ο
這種冷天沒人會不小心失足落水的,只有想死的人才會如此。
永靖帝身邊的人都知道,此時的陛下有些特別。
一向清冷無波的眼睛,此時落在少女的身上。
很奇怪,明明該是惹人憐愛的小東西的。
可是當她的眼眸再擡起的時候,卻看不到一絲怯懦。
那不像是要尋死的人該有的眼睛。
“爲什麼不能死,你怎麼知道死不是個好去處呢?”
她眼中波光粼粼的。
“也許死後的世界會更美呢,父親母親,還有我哥哥,我們一家人會團圓的……”
她嘴角露出一抹笑來,很奇異的沒有頹廢無奈,倒是豁達的到了極點。
說話的時候,陸言陸總管也聽到了消息。
因知道蘇嬋撞到了御架,不知爲何他忽然的便怕了。
等匆匆趕來的時候,雖然知道蘇嬋沒被遣去慎刑司受刑,可一等看到那副情形。
陸言整個人都呆住了。
他從未見過那樣平靜溫和的陛下。
此時在宮燈的照射下,只怕便連永靖帝都不知道,他在望着那少女的時候,目光所透露出的柔意有多深。
“你在想你的家人?若是這樣的話朕……”
後一個朕字還沒說出口,陸言已經上前一步,輕聲說道:“天冷……”
蘇嬋在湖裡遊的太久,剛剛強撐着跟人說了幾句,如今一等看清楚陸言過來了。
她怒極攻心,又想起自己沒尋死成,血往腦袋上涌,瞬時眼睛都黑了,耳朵更是嗡嗡的,一個支撐不住便暈倒了過去。
等陸言走到涼亭內的時候,便看到永靖帝正要俯身去抱蘇嬋。
他心裡一動,很快的說道:
“陛下,您可知道這女子是什麼來歷?”
永靖帝望着她身上的宮裝,被陸言一問,纔有些疑心起來。
看她談吐舉止倒不像是宮裡採買選進來的宮娥。
“她的父兄陛下應該都記得,當日入京的時候,檔在城牆上的蘇家父子便是她的父兄……”
說完陸言輕笑着跪在地上,又補了一句:“是奴才該死,沒有把此女的事兒稟報陛下……”
陸言說的輕鬆,可是他的心如同擰了幾擰,指甲更是深深的陷入了手心內。
冷汗沿着他的脊背直往下流。
他伺候永靖帝十多年了,永靖帝會喜歡什麼不喜歡什麼。
他都是清清楚楚的……
他知道自己做的事兒,跟自己曾經發過的誓是相反的。
可他一生都會盡心盡力的伺候陛下……
他只是不能……
他望着暈倒後還在愁眉不展的女子,輕生說着:
“雖然宮內對我們閹人多有規矩束縛,只是這些年,我們這種做太監的還是忍不住的在隨一些孤苦的宮娥接了對子,這在民間被成爲對食,奴才……”
“奴才不該瞞着陛下,只是此女身份特別,畢竟是逆賊的女兒……”
一陣風吹過,帶着湖裡的冷意,讓涼亭內的人都覺着一陣發寒。
陸言一直低着頭的。
太靜了,便連呼吸都可以聽到。
沒有一個人說話。
永靖帝的表情並沒有什麼變化,他望着跪在地上,低垂着頭的請罪的陸言。
有些瞭然,也明白她爲何會如此特別。
是的,她是蘇家的女兒。
“不礙事,你要喜歡……”
他往地上的少女看了一眼。
她的頭髮溼漉漉的,如今正散開來,趁着她如玉一樣的肌膚……
那眉眼下巴……
還有那雙星眸……
以前總覺着宮裡的女人很漂亮,也很美,可總有些不滿足似的。
後來修建了芳閣,把那些標誌的女子都送了進去供他寵幸。
原來他該是喜歡這樣的女子。
他生性豁達從容,如今雖有些遺憾,也只是淡淡回道:
“你要是喜歡,便賞你了。”
他很快站起來,御花園裡靜靜的,因知道他過來了,不少伺候的把附近的宮燈都點了起來。
他沿着御花園的石子路走着,地面有些硬硬的,走出去了一會兒,他纔想起什麼似的,回頭往涼亭看了一眼。
只是涼亭內早已經空了,陸言一等得了他的口諭,早已經把那少女抱着走了出去。
他望着空蕩蕩的涼亭,不知爲何的輕嘆了一聲,隨後他扭過頭去,繼續走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