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清晨,蘇嬋早早起來隨着王爺入京。
因昨日下雪,今早起來,便覺着空氣新鮮的很。
走在熟悉的街景內,蘇嬋看着車窗外,因爲有親王的車架經過,兩邊店鋪沒了吆喝喧譁的聲音。
可還是能感覺到同賀北截然不同的一種繁華。
這裡既沒有大的嚇人的風沙,也沒有粗狂到袒胸露背的異族商人。
等到了王府,早一步過來安頓的6言此時迎了出來。
蘇嬋隨着李姑姑等人,坐着轎子進到內宅。
自從她嫁給王爺後,京內的王府便做了很多修整。
只是冬天呢,還瞧不出那些東西。
從轎子下來,進了垂花門,順着抄手遊廊向裡走去,過了穿堂,遠遠的能看到一個大插屏。
繞過去,便是她同王爺的居所了。
五間正面的上房,裝潢的是富麗堂皇。
她們過去的時候,便見外面臺階下正做着七八個二三等僕婦。
此時見了她們,那些婦人紛紛圍了過來,幫着擡東西的擡東西,幫着拿東西的拿東西。
單有倆個婦人立在門外,負責打簾字。
等進到裡面,香寒知道王妃旅途勞累,忙收拾了軟榻讓蘇嬋倚上去休息。
到再晚些的時候,齊王也從前面過了來。
蘇嬋忙從榻上起來迎了過去,擰了帕子爲他擦臉。
她神情嚴肅,知道很快她便要隨着齊王入宮了。
果然歇了片刻,王爺便準備等換了朝服,開始做入宮的準備,蘇嬋也不敢含糊,忙換了更加素淨的衣服,便連耳朵上戴的墜子都取了下來。
香寒幾個不敢多言,忙在旁小心翼翼仔細的伺候着。
蘇嬋知道,太子不過是要誆着齊王過來,一個就要的去了的老皇帝,估計現在都不認人了,此時周圍伺候的都是太子的人,估計太子也不是太想齊王能湊到跟前去。
在宮內,長樂宮外,天剛擦黑,數十個御醫神色凝重的在外面候着。
柳太后坐在御榻側,面色凝重的望着宣德帝,她是憑着這個兒子纔有的如今的榮華。
後宮那麼多麗人,她開始並不算得寵,不過是肚子爭氣,生出了唯一的兒子,這纔有瞭如今的榮華富貴,宣德又是個孝順兒子,對她幾乎言聽計從,這才使得他們柳氏一門步步高昇,有了如今的門庭顯赫。
宮燈原本都是很亮的,可油盡燈枯的宣德帝受不得刺目的燭光。
此時只有星星點點的光亮照在御牀上。
躺在御牀上的宣德帝緊閉着眼睛,出微弱的喘息聲。
柳太后擦了擦眼淚,正在難過,忽然殿外傳來急促的腳步聲,很快的有太監過來傳話,說是齊王到了,此刻正侯在殿外等召。
柳太后這才詫異的往一旁的柳皇后臉上看去。
柳皇后忙悽悽道:“母后,齊王也該回宮看看陛下了……”
柳太后這才嘆息一聲,點頭道:“召進來吧。”
雖然她與這個孫子不親,可畢竟也是自家的骨血。
至今她還記得年幼的齊王那瘦瘦弱弱的樣子,當初自己都以爲這孩子活不過滿月,如今卻是丰神俊朗,長的比太子都要俊上幾分了。
不知怎地,御牀上的宣德帝像是聽見了外面的動靜,他微微睜開眼睛,迴光返照一般,原本渾濁的眼睛竟是亮了幾分。
柳太后心中詫異,忙湊近宣德帝,輕聲問到:“陛下可是有事要吩咐?”
說完便見宣德帝正在往外面看,柳太后順着他的視線看過去的時候,便見齊王正往內走呢。
柳太后這才明白過來,嘆了口氣的,寬慰道:“陛下,別急……昭德這就過來了。”
說完柳太后便招了招手,示意齊王過去。
齊王聞言走近了幾步。
宣德帝終究是沒爬起來,他呼吸微弱的嘆了口氣。
不由憶起當日這孩子降生時的往事,他曾拿了這孩子的生辰八字找欽天監的人推一推。
沒料到欽天監竟然回了一張白紙給他。
他惱的很,讓人把欽天監的管事提到了過來。
猶記得欽天監當時說的那句:“陛下給的八字貴不可及,只是血氣太盛,殺星當令一亂一盛間命成殺格,只怕不詳。”
聽了那一席話後,他便對這個兒子多了幾分忌諱,索性扔在後宮裡不聞不問。
待到日後偶然看到了,才現這孩子面色平和,說話間進退有度,並未有欽天監當日所說的殺星當令。
漸漸的他也起了一些做慈父的念頭,只是……
此時看着這個兒子,在生死間,宣德帝終於是生起了一絲懊悔,這孩子並沒有任何錯處,自己反倒無故的冷淡了他這些年,還把他送到賀北那種苦寒的地方……
幾起幾伏間,這孩子未曾對他說過一句怨言,宣德帝心有所感,知道自己大限將至,虛弱的說道:“昭德……父、父皇不該苛待你……”
說完宣德帝劇烈的咳嗽了幾聲,像是被什麼卡住一樣:“你、你的……”
終歸短了一口氣,最後也沒說完那句話,便手腳一軟的去了,瞬時宣德帝身邊的柳太后老淚縱橫,直哭道:“快召御醫。”
只是御醫來了也是迴天無力了,在那推拿折騰一番,最後都跪在地上磕頭。
一時間宮內的人都哭了出來。
倒是蘇嬋跟着齊王入宮後,按宮中規矩,並沒有隨着王爺進到長樂宮內,而是跟着其她的宮人在長樂宮外候着。
只是都是跪着,可跪與跪之間也有差異。
此時天寒地凍的,他們這些皇親宗室都單有個厚厚的軟墊隔着,旁邊還有宮內的內侍特意小心按放的火盆。
有那火盆暖着,一時間便是在外面跪着也不會覺着冷。
在蘇嬋跪着等消息的時候,那那位在宮中失勢的趙貴妃,病怏怏的也被攙扶着架了出來。
曾經豔冠六宮的趙貴妃,此時瘦的跟竹竿一般,跪下的時候別說火盆了,便連軟墊都沒遞一個。
光禿禿的冷冰冰的地面,便讓趙貴妃那麼跪着。
那趙貴妃何曾受過這些,掩面直哭。
趙貴妃身邊的宮娥生怕貴妃哭出了事兒,忙在那悄聲勸道:“娘娘,您別在這裡哭,若是被聽到了,反倒不妥……”
畢竟裡面的那位還沒嚥氣呢,宮裡又是最忌諱哭的地方,一旦被人抓到了錯處,只怕他們的日子更難過了。
趙貴妃何曾不知道那些,她忙收住哭聲,在那默默垂淚。
蘇嬋看了這一幕,不由升起一朝天子一朝臣的感慨。
想當年她也曾經在這長樂宮外跪過,當時她既是罪臣之女,又是宮裡最低等的奴婢。
趕上馮皇后做壽的時候,她隨着管事姑姑一起過來,猶記得當時離得長樂宮還有八丈遠呢,管事姑姑便讓她們那些宮婢跪了下,朝着長樂宮的方向磕頭,嘴裡還要呼着皇后娘娘萬福金安,福壽連綿。
想起那些事兒,蘇嬋不由的往馮氏那看了一眼。
便見此時的馮氏正筆挺的跪在太子妃身後,這個時候大部分女眷都是素顏淡妝的,不知這馮氏是怎麼想的,竟然戴了些珍珠的飾,從她這邊看過去,都覺着那珍珠圓潤細膩,在宮燈照射下柔柔的泛着光。
看來這馮氏在太子宮中很得寵。
她一時間感慨非常,還未深想,忽然便聽到長樂宮內哭聲連成了一片。
她立刻便知道這是老皇帝去了。
果然很快的大太監從裡面神情肅穆的走了出來,對着外面喊道:“皇上殯天了!!”
一時間四周都是整齊的好像帶着回聲的聲音,此起彼伏的不斷重複着:“皇上殯天了!”
她身邊的人都在哭。
幾位上歲數的大臣更是哭的全身顫巍巍的。
蘇嬋也被環境所感染,忍不住的眼圈跟着紅了紅。
原本一直在忍着哭聲的趙貴妃,到此時也終於放聲哭了出來,手撫着地面,嘴裡哭喊着:“陛下,陛下,你怎麼能留下臣妾去了呢……”
一片哭聲中,長樂宮內的太子早披麻戴孝的準備守靈了,下面的人也都是各司其事。
一時間長樂宮內井然有序的很。
倒是柳太后哭的死氣活來的,最後被柳皇后攙扶着從長樂宮內扶了出來。
很快的四個有體面的太監進到長樂宮內爲宣德帝穿壽衣。
蘇嬋聽着哭聲,眼圈也跟着紅了紅。
這位宣德帝,雖然稱不上什麼好皇帝,可也不是什麼暴君昏君,而且跟後來的登基的蕭璟之比,這宣德帝簡直都個好的不能再好的皇帝了。
她正眼圈紅紅的要落淚呢,忽然便覺着身邊有人過來,她不由的擡起頭來往上看了看,便看到齊王已經從裡面走了出來,此時正走到她的身邊。
原本素色的衣服,現如今外面又罩了孝服。
跟着孝帽一起垂着的白色的帶子,正垂在他的臉頰兩側。
夜風一吹,那白色的長條的帶子便隨之晃晃。
蘇嬋忙從地上起來,原本要爲他理理帶子的,只是剛纔跪的太久了,她的小腿都有些麻,這一起來,她的身體便晃了下。
他很快扶住她,輕輕問道:“腿麻了?”
“還好。”她一面回着,一面打量着他的面色。
一向不動聲色的臉龐,此時少有的露出了哀容,雖然不像那些哭的拍地跺腳滿地打滾的臣子。
可她心裡還是動了一動。
她正要說什麼,很快的捧着白色孝服的太監宮娥齊齊的走了過來。
蘇嬋也不好再說什麼,忙立在那,被人伺候着披上孝服,戴上白色的孝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