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的守候（2）——最後
最後
凌晨，我按照約定，參加了漓的葬禮。我和梓萌。
羽成說是要照顧唯學姐的緣故，便沒有參加，況且他對此態度也是不冷不熱。
我與梓萌就走在送葬的龐大隊伍之中，完全被人羣湮沒，周圍盡是些與漓的公司有合作或是競爭關係的公司派來的相關人員，各個西裝筆挺，或是昂貴的喪服。只有我與梓萌，被稱爲漓的“摯友”，沒落於隊伍中央，顯得格格不入。
——不，說是我們格格不入，倒不如說是周圍的人格格不入。
這個上千人的隊伍卻是死一般的寂靜，彷彿趕去送死的殭屍般，或是被驅趕到黃泉路上的幽靈——而誰又知道，那此時正躺在小盒子裡的，真正的“幽靈”。
……看不到，
我努力超前望着。
……看不到隊伍的最前頭，看不到那個管家，甚至看不到送葬車。
但我知道，漓就在這裡，在我們之間，從未離開。
我看了看身旁的那個身影。
她只是靜靜地跟隨着隊伍，沒有哭泣，沒有流淚，有的只是無言的顫抖。
我握住了她的那隻顫抖的手，防止她那瘦小的身軀，一下子就消失在人羣裡。
連掌心都寒意濃濃，好似流浪在北極中的旅人。
恐怕她的內心，就是已經到冰涼的極點了吧……
我緊握着，試圖通過掌心的熱量來溫卻她寒冷的內心。
——緊握那唯一。
她沒有說話，也沒有看我，只是遷就地任我握着她的手，彷彿死了一般。
最後，她停了下來。
神情恍惚，好似行屍走肉。
我陪着她，看着人羣從我們周圍如流水般穿過，像兩塊屹立不動的礁石，在微微亮起的燈紅酒綠中。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應該是知道隊伍散盡了爲止吧。
我們目送着提着靈燈的隊末漸漸離我們遠去，翻過一條長長的坡後，那一瞬的燈火也在那時消失。
“我能感受的到……”梓萌突然發話了，“……漓……她就在這裡喲……”
“啊……是啊……我也能感受到……”我附和道。
“漓她說，她討厭那樣的喧鬧，那樣浮華的世界，她只想和我們呆在一起……”少女又輕輕說道，“……所以，她叫我們不要過去，不要拋下她一個人……很傻對吧？”
“是呢……”我再一次緊握住她的手，“……真是個笨蛋……”
“但是……她說很高興呢……”梓萌十分認真地說道，“這樣就夠了，對她來說……”
“……也是呢。”
——願永恆。
我在心裡如此祝福道，相信梓萌也是和我一樣的。
“回去吧……好久沒有去看看了呢……我們練習的基地……”
少女反握住了我的手，卻不再冰冷。
在24小時便利店的收銀臺結過帳後，我匆匆忙忙地向練習場地跑去。
因爲考慮到肚子的問題，加上梓萌這樣也不是個辦法，我便叫梓萌先到基地去，自己先去買點東西。她肯定到現在都沒有吃過什麼東西，便當也灑在了醫院裡，可能食物的話會讓那傢伙恢復一點吧……
我抱着從便利店裡蒐購而來的僅剩的幾個麪包，用身體退開了練習室的門。
“梓……”房內空無一人，只有梓萌的吉他還放在桌上。
——奇怪，到哪裡去了？
不過這個問題也僅在我的腦海裡停留了一秒鐘。
猜也猜得到，那傢伙肯定在那裡……
我走出門，拉下通往屋頂的梯子，一手託着麪包，嘴裡還叼着一個，用另一隻手吃力地爬上屋頂。
——果然在這裡。
梓萌抱着雙膝，坐在那個我們曾經發過誓的屋頂上，卻是與那時相反的方向，視線直視着前方——太陽升起的地方。
此時太陽還沒升起，蒼穹中還透着點點繁星，卻乾淨得像被洗過一般。
我坐到她身邊，整理着懷裡已被壓得皺巴巴的麪包，選了一個比較完好的遞給梓萌。
“要吃嗎？”
“……我不想吃……”
“還是吃一點比較好吧？折磨壞了身體可不好。”我勸說道。
“……”她沉默着，還是緩緩接過麪包。
“是紅豆餡的呢……”梓萌說了句不知所云的話，開始咬食麪包。看着她認真地吃了起來，我也打開一個麪包包裝，胡亂地塞進嘴裡。
我們沒有說話，只是靜靜地吃着，好像莊重地像舉行什麼旁人不得打擾的儀式一般，又似在等待日出。
“我一直在想……”梓萌突然停止了進食，披着黑色披肩的小小肩膀微微收縮了一下，“……我和漓到底是怎樣一種關係呢？……朋友？一見面就吵架的朋友？敵人？但也不是……”
“……恨她的時候，我甚至會想，要是當時沒有讓她加入樂隊就好了，這樣自私地想着。但氣消了之後，卻又覺得，漓其實也是個可憐的傢伙吧，異生物和人類也是可以好好相處的吧，這麼想就覺得必須做些什麼，大家一起和漓好好相處……”
“但現在看來，真正可憐的其實是我呢……”梓萌的聲音越來越小，她說着逐漸把頭埋入膝中。
——她一直是這麼想得嗎……想讓漓與大家好好相處。
然而，到了最後，誰也沒有做到這一點，包括我在內。
“……對不起……梓萌……”
“不，這不是阿造的錯……最開始排斥她的是我……”
——不，沒有的事。你可是第一個接近她的人呢。
“你已經做得夠多了，”我摸摸她垂下的頭，“漓她……很高興呢……你能夠接受她、寬容她，想必她一定很高興吧……”
“那就好……”梓萌這麼答道，微微擡起雙眸，望着天幕發呆。
“接下來呢……”我拍拍她的腦袋，“接下來……你想怎麼做？募集新成員嗎？”
“不知道……”梓萌嘆了口氣，眼簾又一次垂了下去，“真的好麼？……這樣……麻煩別人……犧牲別人……”
“已經夠了……我已經很累了……如果我的夢想會犧牲別人的利益……甚至生命的話……我寧願放棄……”
“說什麼傻話！”我立馬站了起來。
——又是那種，與在校長辦公室時一樣，自暴自棄的話。
我蹲下身，搖晃着那個因疲倦而**於深淵之間的雙肩：“聽我說，梓萌，現在不是獨自**的時候，你必須振作一點，漓也一定不希望你這樣。”
“但那是負擔不是嗎？……”梓萌說着，身體又蜷縮得更緊了，“已經有人死掉了……因爲我的緣故……已經不想再繼續了……”
“這不是你可以決定的東西啊！就算你放棄了一切，並不會改變什麼啊！”
——是的，什麼都不會改變……
“而且……我也不希望看到你這個樣子……”
——有的只是無盡的悲傷……
“而且……那樣……我們的那個約定又是什麼？！”
——就算你放棄了一切，我也會保護你那個僅有的夢，直到永遠。
我胡亂地組織着詞彙，全然不知自己到底說了什麼。而梓萌好似被我的話觸動了般，擡起頭來。
“嗯……謝謝……我果然……”她的嘴脣又動了幾下，只是聲音小得沒聽清她到底說了什麼。
“太陽出來了呢……”她靜靜地說道。我轉過身去，立馬被刺眼的陽光閃得睜不開眼。
天空開始泛起好看的紅暈，和碧藍色結合在一起，而在我們背面的天空，還是原來的那樣璀璨繁星，好似完全不同的兩個世界。
“真漂亮……”梓萌小聲說這，僅有的一絲曙光覆蓋在她身上，她的瞳中映出逐漸泛出魚肚白的天空，有那麼一個圓白色的光亮從她的瞳中逐漸升起，她也毫不畏懼地迎接那曙光，直至完全融入，彷彿自己就是那光。
“是呢……很漂亮呢……”
少女露出了微笑，在光下顯得無比聖潔美麗。
這樣就可以了吧……只要梓萌不再悲傷，能夠露出那樣的笑容的話，說明一切都很好。
“只記得那是一個上午……”梓萌突然輕輕唱了起來，“……令我終身難忘的上午……”
那一天，你遇見了我
在我最失落的時候
你不但沒說安慰的話
反而用最難聽的話訓斥着我
我氣憤地反駁
無休止地爭吵
吶，爲什麼呢？
爲什麼那時不能好好相處呢？
我這麼想到
在我的被窩裡
還記得那是一個雨夜
令我用神難忘的雨夜
那一夜，我遇見了你
在你最狼狽的時候
我沒有說話
只是靜靜地看着你
倒在血泊裡
然而我竟笑了
“你就是惡魔啊”
吶，爲什麼呢？
爲什麼要露出那樣的笑容？
你這麼問着
我卻沒有答話
在那個雨夜裡
這是你的結局
亦是我的結局
“如果那時好好相處的話……”
你這麼說道
然後
你笑了
我才意識到
“我纔是那個惡魔”
她輕輕哼唱着，在最後竟笑了起來：“祝福你……永遠的惡魔……”
——這是……
“這是S。 & M。的《永遠的惡魔》……出奇地合適吧……那個傢伙……”她擡起一直埋在膝間的頭，強笑着望着我，依稀可以看到她臉上的淚痕，“……真的就是惡魔呢……”
我只得凝望着她，竟答不上一句話。
“不用安慰我了……我已經沒事了……”梓萌用手抹了抹臉，又狠狠地拍了幾下，“雖然還需要一點時間……但我已經從陰影裡走出來了……所以，不用擔心！”
她長呼出一口氣，然後又向我笑了笑，這次並不是強掩的笑容，真實得美麗動人，卻帶着一種堅強的溫柔。
“是嗎……”——但願如此。
“那接下來呢？你想要怎麼做？”
“嗯，已經有唯和小東西了，人數應該會夠，暫時不需要新成員了吧……”她邊說着，邊摺好吃完的麪包包裝袋，“然後，就是學園祭了……”
“是下個星期一開始舉行吧……”——記得是舉行整整一週的活動。
“應該來得及吧……”我咕噥着，練習時間只剩下一週了——不，準確來說是六天。
“絕對來得及的！”少女堅定地說道，“拼了命也要趕上！就算是爲了漓！”
“我知道啦……”我無奈地攤攤手。
“而且，阿造不也在嗎？”
“哈？”
“阿造在的話，一定能夠趕上的！”
“別把我當什麼幸運物啊？！”
她輕輕笑了起來。
天空越來越明亮，太陽已經越過大半個山頭了。
“想聽聽我的秘密嗎？”她突然問道。
“什麼？”
“關於我和漓的秘密……”
——難道……就是那天晚上的……
“就是在那天宴會時，你和唯還有小東西不在的時候……我在另一邊的大廳碰到了漓。”
“她說什麼了嗎？”雖然我對一個董事長是怎麼隨便出現在觀衆羣中這一點頗有興趣，但我現在更在意漓所說的話。
“是秘密哦~”
“喂喂！那不就是什麼都沒說嗎？！”
“開玩笑的啦！”她擺手道，“事實上，應該算是我們交換了秘密吧。”
“交換秘密？”
“是啊，不過是什麼可不能告訴你……”她說着，臉頰突然泛紅，估計是因爲光線的原因吧，“不過，那也讓我知道了……漓其實也是個好人那！”
的確如此，漓總是在不經意間關心別人，是“刀子嘴豆腐心”的典型吧……
“然後，我就覺得，漓其實也可以好好相處，也是可以做朋友的……”
——所以那個時候，梓萌纔會流露出那種無奈的溫柔與寬恕。
等等！那那一絲的恐懼是什麼？
梓萌的確曾流露出一絲的恐懼，這個害怕的神情令我怎麼也忘不掉。
本想指望着梓萌再說些什麼，她卻關閉了話匣子。
——估計是我看錯了吧……
“那，我也告訴你一個秘密好了……”我這麼隨口說道。
“誒？真的嗎？什麼什麼？”梓萌立即一幅很感興趣的樣子。
——真是有趣的反應。
“……唔，有點爲難呢……該怎麼說呢……”我賣起關子來。
“快說快說，到底是什麼啊？”梓萌的好奇心果然被勾起來了。
“就是……”
“就是……”
“It’s a secret！”我莫名其妙地吐出這句英文。
“誒？”梓萌愣了一下，顯然是沒聽懂 。
——喂喂，你的英語水平是有多爛啊……
“等等！這句話……”梓萌突然埋頭思考起來，“好像在哪裡聽到過……”
“估計是英語課吧……”——明明是很常見的句型……
“不、不是英語課……讓我想想……”
——如果說我近期在哪裡有聽到過這個句子的話，就應該是在菀蒂亞克的口中吧……這樣說來，梓萌應該是沒聽過這句話的。
“嘛……估計是那個廣告牌上的吧……”——雖然我也想不出有什麼廣告會明目張膽地打出這種如此有“**力”的標語。
“廣告牌……對！就是廣告牌！”梓萌突然驚叫道，但隨即又沉下腦袋，“……可是……是從哪裡聽到的……什麼廣告的宣傳來着？……”
“吶！阿造！這句子是什麼意思？告訴我吧！那樣說不定我就能想起來了！”
“纔不要~”我懶散地倒在地上，作睡覺狀，“自己去好好琢磨吧！”
“誒？！~~~”
“駁回！有時候也自己思考一下啊，實在不行問英語老師也是可以的啊……”
“但是……我又忘了那個句子是怎麼讀的了……”
“……”我轉了個身，“……那就想到頭破血流爲止吧！”
“怎麼這樣啊！！！~”身後傳來梓萌不滿的咕噥。
陽光漸漸覆蓋了我的整個身子，清晨吹來的風令人的內心也無比舒暢。
雖然發生了很多，但生活還要繼續，無論是我，還是洛梓萌。
儘管諸如此類的事情應該還未結束，而且還有很多，就在未來的某一條路上，等着我的到來。
我所能做的，僅是像拼命奔跑的超級瑪麗一般，踩掉蘑菇怪，儘量躲避開那些麻煩的障礙，以及——
——以及，保護好重要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