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朵的提議讓一屋子的人都靜了下來。
央蘭三個人是完全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只知道自打小姐剛纔被仁青少爺強制給拖進屋子裡後,一直都處於生氣狀態。所以梅朵這話,主要是對着仁青諾布說的。
當然,婆郎同樣因爲沒有跟隨,一臉茫然。
藍寶乖乖的趴伏在地上,似乎能聽懂主人在安排什麼,認真地在心裡面記着筆記。
仁青諾布面色不愉的沉默着。
看向他,他的眉頭緊鎖,原來眼睛裡面清澈如同這天下最純淨水晶的光芒此時摻上了雜質。薄薄的紅脣輕輕的抿着,將嘴皮繃得平滑,一張臉都處於緊張的狀態。
梅朵看他,用着鄭重渴望團結同時還有着滿滿的希望和寄託的眼光,只是,在見到仁青是這個表情後,一瞬間,心就涼了下來。
他的沉默已經向她說明了他的態度,他緊縮的眉頭是在嫌棄着她的多事和胡攪蠻纏,他此時的怒容和愁緒又是因爲她的話語實在是狂妄自大,自作主張,自以爲是。
突然的,涼涼的心又開始有些被重物壓着的悶痛了。
別人不理解她爲什麼會這樣的焦急,會這樣的痛恨,就好像是在爲她自己的性命奔波。
別人與她無關,她不會去在意別人的態度,可是仁青他……他總歸不是別人呀。
無聲的長長一下,將心中的悶氣齊齊排出,同時也因爲仁青的沉默而更加愁苦。
如果連仁青也不支持她,那就要意味着她在麥其家是孤立無援的,或許她想要帶着人去拔出罌粟花苗的行爲可以成功,但是以後的日子就不會有來自仁青的太多幫襯了。
另外,她此時都將這個想法說予他聽了,他……
梅朵喉嚨一哽,很痛苦的猜疑着,他會不會告密去呢?
畢竟,他是麥其家的人,是麥其土司的兒子,是麥其大少爺的弟弟。
手指不自覺的一抽搐,又正逢屋外不合時宜的一聲難聽嘶啞的烏鴉叫,這感覺就好像是眼睜睜的看着手指尖被針頭急速一紮,分明明的體會到了疼痛。
默,她便也無聲了。
丹西覺得屋子裡面這兩位主子的情緒很不對。她看主子的臉,主子的臉上貌似平淡無波,可是微微緊起來的眼眶卻顯示出了她這個一向很是鎮定的主子,此時心中發亂。她又看向麥其家的二少爺,愁容和憤怒在這張白淨的臉上顯得就更加的明顯了。
主子在發愁什麼,仁青少爺又在怒什麼?
丹西想着,便靜悄悄的從房間裡面退了出去,想出去打聽打聽剛纔官寨裡面發生了何事。
央蘭和金娜央美見她出去的光明正大,只以爲她是尿急又或者是去取些什麼能夠讓主子安心的東西,就沒有多問。
丹西在官寨裡面尋了尋,可惜,她和梅朵一般,是纔來到這個地盤的,自然不會認識什麼消息靈通的人,再者說了,方纔梅朵和麥其土司等人之間的爭吵,也沒能讓幾個下人給看了去,聽了去,以防嚼了舌根。
最後,不知道從哪個房裡面出來的中年男人,丹西見他的模樣頗是眼熟,狠狠的想了想,便想起這男人是麥其家的管家,於是一狠心,也就壯了膽子上前去問了。
“管家,麥其家的管家!”
羅追才仁此時剛要把查爾斯的身體並無大礙的消息去告訴給麥其老爺。之前仁青一拖拽着梅朵出門,麥其土司在憤罵了兩聲後,便急急的叫了羅追才仁去尋喇嘛來。
寨子裡面專門爲主子們治病的柯德喇嘛在好好的給查爾斯檢查過後,便確定只是腫了,並無大礙。
得此消息,管家羅追才感到安心,這會兒着急着要去給麥其老爺報信呢。
剛出房門便被一個不知道從哪裡冒出來的丫頭給叫住,這稱呼還是如此的生分,羅追才仁條件反射的就給停住了腳步。如果是自家的下人,哪裡敢這麼無理的叫他。
關於很魯莽這一點,就是丹西自己不注意了。之前在雪貢家的時候,管家當秋普措敬畏梅朵,於是也就由得梅朵的侍女能夠大聲叫喊他,而丹西剛來麥其家,習慣還沒有改過來,而且因爲着急,便直接沒有規矩的大聲叫出了口。
剛一出口,她也覺得不妥的捏緊了衣袖,衣袖口處笑笑的裝飾的蓮花法輪被她捏得快成了三角形。
好在,羅追才仁不是個自以爲是的高傲管家,他停下了腳步,看向丹西。
“你是?”
丹西便立刻放下了緊張和拘束,上前自我介紹道:“我叫丹西,是梅朵小姐的侍女,方纔着急叫住了管家您,您一定要原諒我的魯莽!”
羅追才仁見這個小姑娘說話倒是挺巧的,也便呵呵的笑了兩聲,看丹西的目光跟看他差不多一般年紀的小孫女似的:“哦,是梅朵小姐的侍女啊。”
說到這裡,想起來剛纔發瘋的梅朵小姐被二少爺給拽走的場景,又便不由得猜測到難不成是梅朵小姐有事情找他?
可是他又能幫什麼忙呢?管家羅追胡思亂想着,梅朵小姐和老爺爭吵的事情完全不是他能夠多嘴的。恩……本來梅朵小姐也沒有資格插嘴,也不知是發了什麼瘋。
自己亂七八糟的猜測完,他向丹西問道:“哦,怎麼了,是梅朵小姐有什麼事情嗎?”
丹西輕輕地搖了搖頭:“不,我家小姐沒什麼事情,是我想找管家您問一問,我家小姐剛纔發生了什麼事情。”
聽到前半句,羅追才仁還想着不要理會這個小丫頭,正欲張口趕人,但在聽聞了後半句,卻又立刻停下了欲走的心。
對於之前梅朵小姐和他家老爺的爭吵,羅追才仁自己也是在意得很,巴不得拉個人給好好的說上一頓。只是這事情是主子們的事情,他自然不能大嘴巴了。
正巧,這會兒梅朵小姐的侍女來找他打聽。羅追才仁想着反正這侍女也會從梅朵小姐的口中得知,他和她說說也不是什麼不規矩的事情。
所幸,管家羅追也不着急着去給麥其老爺報信了,而是左右看看,找了個能坐下的地方,拉着丹西好好的嘮了起來。
丹西認真的聽着他的講述。
與此同時,處於寂靜的房間裡面,仁青諾布開口了。
梅朵本以爲就算是仁青諾布跟她說話,也不會是什麼好話,肯定是要她放棄之類的,但是仁青諾布總是會讓人出乎意料。
他道:“我阿爸和阿哥真是太糊塗了。”
恩?!
梅朵的思緒停在了仁青諾布說話的此時。他說……麥其土司和大少爺?
仁青諾布在久久的無言後,似乎是攢夠了要說的字,一口氣滔滔不絕的就開始表達起來了自己的觀點:
“他們完全不管麥其家,只想着銀子,白花花的銀子!”他怒怒的一挑眉,看向梅朵,“我從來都不知道,他們竟然是這樣冷血無情的人!”
你現在知道還不晚。
梅朵在心裡面靜靜的跟上了一句。
在很遲鈍的明白了仁青的意思後,梅朵一聲不吭,安靜的就好像一個沒有生命的精緻娃娃,坐在一旁傾聽着仁青對他的阿爸,對他的阿哥,還有對他的老師——查爾斯的指責。
“阿爸他完全是白銀的奴隸了,這些罌粟花會做成多少的毒藥,會害死多少的人,可是他卻爲了銀子,全然不顧。呵,說什麼只要不熬製成鴉片就可以種植,可是明明知道這些花的果實會被熬製成鴉片,他還要種植,菩薩是絕對不會被矇騙過去的!”
他很是憤怒的擡起茶碗重重的在桌子上一敲。
梅朵看着,心裡面很是不在狀態的想着,這個二傻子還知道疼呢,不拿自己的手在桌子上敲。
仁青諾布接着說他哥哥的不是:“大哥他真的是跟阿爸一個模樣了!他……”
剛說一句話,好像是想起了什麼不爽的事情,他很是矛盾的看了梅朵一眼,接着毫不掩飾的在別人的背後開始戳着別人的脊樑骨:“我不喜歡他看你的眼神,很不喜歡!”
他重重的強調着。
茶碗敲了兩下。
贊!
梅朵不自在的挪了挪屁股,離他遠一些。
沒發現她的小動作,仁青諾布簡簡單單的略過旦真貢布,就好像是要故意的忽視低看他一樣,就連批評指責也不屑於多提他幾句。
下來,仁青諾布對於最該痛恨的人毫不留情的提出了驅逐!
“查爾斯這個禽獸不如的東西,虧我還看他爲老師,以爲他真是爲了麥其家好而從遠方來的,沒想到,他是個從裡到外黑得透亮地傢伙!”憤然怒罵,“就他還是信徒,他信得神肯定不是什麼好神!”
梅朵真想說,禁止連帶。
他又道:“我還跟着他學漢話?!哼,我現在恨不得將會說的漢話全都忘掉,我寧願不會說!梅朵,我跟他學漢話,是不是就連說的話也不對?”
梅朵很配合的點點頭,一股洋腔,高端大氣上檔次。
見之,仁青諾布更怒了:“哼,連教我說漢話都糊弄我!梅朵,從今天開始,你教我,一個字一個字的,重新教一遍!”
難得仁青諾佈會提出這麼正常的要求,梅朵自然是點頭同意了。
最後,仁青罵完了,給出一句總結:“這種人,他沒有資格留在麥其家!”
是的,這種良心泯滅還要帶着別人也沒了良心的人,能死就不要活着。
感化什麼的,這裡又沒有聖母。
終於聽完了仁青諾布所有的怨怒和痛罵,梅朵醒悟了。啊,是她太不信任這個傢伙了,這個傢伙哪裡是在生她的氣,他完全是被自己的阿爸和阿哥還有老師給氣懵了呢。
小心翼翼的瞅着他,看他的臉色因爲憤怒染上了粉紅,看他的眼睛因爲怒火在熊熊燃燒,看他的心在由於親人的良心泯滅而又痛又恨。
梅朵突然就感覺到了一點心疼,是看見雪花落在剛出生的小羊崽身上的疼,是看見一點點剛學會走路的娃娃在摔了跤時的疼,是看見那雙清亮的眸子帶上了傷心的疼。
“咱們去把那花地給毀了,你阿爸和哥哥會醒悟的。”她伸出手,拍在了到後來他就一直在敲的茶碗上,輕輕的將其壓在了桌面上。
仁青諾布看她,有點在無助憤怒迷茫的時候,遇到了盟友的激動。
“恩,我們今晚就去毀了它!”
他兩個人迅速的商量起作戰計劃來。
屋子裡面的央蘭、金娜央美和婆郎是從頭到尾,打死都沒有聽懂兩個主子在說的每一句話。只能是站在旁邊,擺出了一副跟主子們同仇敵愾,很憤慨,很愁苦,很挖空心思想辦法的樣子——發呆。
直到丹西從外面回來,從管家羅追才仁那裡聽完了事情的來龍去脈,丹西就完全清楚自家主子的心事了。
不過,她擔心的事情和梅朵擔心的可是全不一樣。梅朵是在擔心着這片罌粟花成熟後給廣大陌生人帶來的惡果,而丹西則是很有侍女本分的在擔心着日後自家小姐在麥其官寨裡,可要怎麼過活。
跟自己未來的阿爸這麼大吵大鬧的,想必日後麥其土司也會看這個兒媳婦不會順眼,麥其土司的心眼要是再小一些,鐵定就會給梅朵小鞋穿了,處處爲難。
唉。丹西嘆氣,進屋,只能說世事無常,誰又能算準下一秒會發生什麼驚心動魄呢。
趁梅朵和仁青在商量拔花的時候,兩個侍女和一個婆郎從丹西那裡聽來了全部的事情。不過,他們三個人除了更加的爲主子的煩心事感到發愁以外,起不到什麼作用。
關於梅朵的博愛情懷,他們體會不了,關於麥其土司對於銀子的癡迷,他們也體會不了。只是跟着的主子是梅朵,那麼梅朵小姐和仁青少爺怎麼安排,他們就怎麼做。
梅朵和仁青諾布商量了很多的細節,最後決定,招多多的人,快快的去行動,要像一場颶風般,呼嘯而過,也要像一場雪崩,突然的發生,讓人措手不及!
下午時分,才旺平措帶着小白瑪和旺堆回來了。梅朵將他們三個招進了房間裡面,說了她今天的見聞,說了她今天與麥其土司發生的衝突,也說起了她的想法和計劃。
才旺平措三個人今天也同樣的見過了那片充滿誘惑的罌粟花地,在梅朵給他們說之前,他們還對那些神花抱有無盡的愛護和敬仰珍重,可是一聽到那些漂亮宛若少女般青澀嫵媚的花朵竟然可以用來做毒藥後,一個個的都是臉色大變。
“阿彌陀佛,竟然是如此罪惡的東西。”才旺平措嘆了一句後,便開始一遍又一遍的念起經文來。
當夜的行動,梅朵不打算帶着旺堆,因爲小孩子,很容易礙事。旺堆雖然很不樂意,但是在梅朵給了他一個還算不錯的理由後,他答應了待在官寨裡。
梅朵說:“旺堆,你需要留在官寨裡面,以防有人發現我們不在,去制止我們。你的任務很重要,你一定看好咱們的房間,懂嗎?”
旺堆狠狠的點頭,表示他不會讓梅朵失望的。
仁青諾布也找了不少的人來幹活,從小和他一起長大的小奴隸,沒有二十,也有兩個。
帕桌和朗日。
帕桌的年紀比仁青大上一兩歲,現在已經娶了女人,性子也比較沉穩。雖然是仁青的奴隸,但是從他的身上看不到身爲奴隸的卑躬屈膝和諂媚討好,帕桌說他的理想就是跟着二少爺上戰場打仗。
對此,所有的人表示:
下輩子吧。
朗日是個比仁青小兩歲,比梅朵大一歲的小少年。這個傢伙就不像帕桌那樣長得正氣了,一副賊眉鼠眼,偷偷摸摸要去幹壞事的狀態。
對他,梅朵嘆,果然一個當主子的,手下既是要有忠臣,也是要有奸臣來平衡的。上輩子她身邊的能手也不少,但是清一色的讓她用苛求的要求刪選過,所以賊眉鼠眼這一類的根本不會見。
物極必反,至剛則折,奸臣就好像是讓鋼變成了彈簧,讓整個團隊更富有彈性。對於梅朵來說,她的下人裡,央蘭可以暫時充當,只不過央蘭還差得很遠,這個小丫頭的心思單純,全心全意的爲着她的飲食起居忙碌着,根本沒有幹壞事的念頭,一絲一毫也沒有。
真是白浪費了她的縱容。
給帕桌和朗日交代完了“快、準、狠”的三字方針以後,大家該吃吃,該睡睡,養足了精神,就等夜深。
大少爺旦真貢布在黃昏時,也對自己的親信交待了事情。
“今天老爺囑咐我看好那片罌粟花地,你們要注意防護,折了一枝一葉的,看我收拾你們!”
“是,少爺放心!”
入夜,夜漆黑。
今晚晚上好像是老天爺都在幫着梅朵行動,天上無月、無星,沒有了明亮皎潔的月光照耀,沒有了會閃爍眨眼的星辰圍觀,自打吃完了晚飯便全體出了官寨等待萬物俱寂的梅朵等人,在靜謐的小樹林裡面耐心的守候着,等着那座龐大的城堡熄滅一盞一盞的酥油燈,等待着人狗不出聲。
星星點點,一點一點的消失。
將近午夜,氣溫低了下來。大家雖然穿得厚實,但是抵不住夜風的寒冷。梅朵將衣服往緊裡裹了裹,仁青卻上前將她帶進了他的懷裡,同時道:“你給我暖暖。”
真傲嬌。
爲了汲取一點溫暖,兩個人相互依靠,望着天上巨大的黑幕,看着遠處那座好似要吃人的碉樓。
終於,梅朵一聲令下:“走!”
【待續】
------題外話------
走!今天沒了!
更得是不是不多?對不起!明天更七千,更七千,更七千……你們要體諒,一旦勤快的勁過去後,懶筋直抽抽。
另外,今天感謝的親是花初香!嘿嘿,很不好意思的撓一撓腦袋,親沒有留過言,我對這個名字不是太熟,不過這麼好聽的名字,以後都不會忘了啦~
你真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