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深是段家的老二,一個月前已經被皇帝派往豫州作了大都督。此次回京是因爲他聽到來鄴城辦事的表弟高赫說姑父的病情比以前嚴重了,他放心不下,連夜趕回鄴城看望父親。
看過父親,段深覺得父親的身體越來越糟了,他有了一種無可奈何的悲哀。
“父親病情不見起色,我心中很壓抑。”
段深看過父親對母親說出他心中的擔憂。
“你不要惦記你父親啦,無論怎樣,他躺在牀上沒有人會陷害他了。沒見斛律家上上下下五十多口人都被殺了,府邸也被一把火燒光了。”
“啊?”聽了母親的話段深十分震驚,“何時的事?我怎麼不知道?”
“剛剛,歡兒出去買絲線時聽街坊說的。”
爲了轉移段深的悲傷,段夫人向他講訴她剛剛聽到的消息
“殺國家柱石?如此昏庸的事都能幹得出來?自取滅亡嗎?”段深瞪着眼恨恨地說,“高緯坐膩了龍椅?”
“誰不說呢,剛纔我就想,斛律光可是北齊的大功臣啊,他這一死北齊可就朝不保夕了!”
陪段深一起回京城的還有他的表弟高赫,高赫是段深的參軍,長期周旋在段深的身邊,他深知斛律光是段深最爲敬重的大將軍,斛律光武藝高強,能謀善斷,一人撐起北齊的一片天。
過了許久,段深長長地出了一口氣,迷茫的眼神絕望地轉到高赫的臉上,語氣沉重地問:“因爲什麼?”
沉默良久,高赫才說:“小弟哪裡知道這是爲何?”
是啊,高赫一直在段深的身邊,他哪裡知道京城突然的變故呢?他想,段深一定是氣懵了不自主地問。
中午吃飯時,段深從妹妹段歡的口中得知斛律光被殺的詳情:
軍餉被劫,軍中斷餉,斛律將軍不得不停止晉陽的防禦工程回鄴城催要軍餉。斛律將軍向皇上奏明晉陽城的地下防禦工程已接近尾聲,此時不宜停工。此外,軍餉停發軍心渙散不利於北齊的備戰。若籌集不到銀餉,北周的大軍冬季到來時踏過汾何豈不是國之危急?就在這個節骨眼上,祖珽藉機發難說斛律光要謀反。最怕武將謀反的皇帝高緯輕信了祖珽讒言,馬上下令銖殺斛律光。祖珽這個禁軍統帥不但派人殺了斛律光,還滅了斛律家族。
“豈有此理?”聽完段歡的講述,段深怒不可遏,一記重拳重重地砸在了八仙桌上,杯盤碗筷灑落一地。這時,他眼中好像在噴火,好像眼前的高赫就是殺斛律光的兇手,他一把抓住高赫胸前的衣服,怒吼道:“有證據嗎?”
“祖珽收買了斛律府的一個門侍,這個門侍在皇帝面前誣告斛律光私藏武器準備與四個兒子合夥謀反。”
“一個門侍的話就能成證據?還有別的證據嗎?”段深氣得說不上話來,恨恨道,“小免崽子叫什麼名?看我怎麼收拾他!”
“二哥息怒,二哥想想,一個皇帝想要一個大臣死,需要證據嗎?”
“這……”段深氣得說不上話來,良久他緩過一口氣,慢慢道,“如此看來坊間傳說祖珽參與劫軍餉一事非空穴來風。”
“看祖珽對斛律光這般兇狠他一定是參與了軍餉搶劫案,”高赫慨然道,“整個北齊都在傳祖珽夥同徐貴妃的哥哥徐洪利用江湖人士劫走了軍餉。”
“我聽說是一千萬?是真的嗎?”
“可能!”
“一千萬啊,這是救命錢,是國家命脈,”段深氣得牙根直,“難道這天下是祖珽的天下嗎?高緯這個死皇帝在做什麼?拿着俸碌的御史在作什麼?難道他們閉着眼睛看祖珽私吞軍餉看祖珽殘害忠良嗎?”
“高緯在吃喝玩樂,沒有心思打理朝政,御史懼怕祖珽及他身後的徐貴妃不敢作爲……”
“中飽私囊還不夠還要因此禍及忠良,是可忍孰不可忍!”段深青筋暴起,熱血噴張,“好端端的一個國家硬是壞在小人手中……
“二哥冷靜,當此之時二哥應冷靜面對一切,你想想,以二哥一己之力如何對抗強大的朝庭?”
高赫的一句話,使段深的火熱之心頓時冷了下來。他這個豫州大都督不過是鎮守邊的守軍,對斛律光之死只能痛心疾首。
“哎……”長嘆一聲後,萬分悲愴的段深猛拍大腿喊道,“去斛律府!”
“斛律府已成灰燼……”高赫喏嚅道,“祖珽不想漏掉斛律府一人。”
“別羅嗦,”段深心情壞到極點,大聲喝斥高赫,“快走!”
高赫不再言語,隨表哥而去。
兩人都換上便裝,用碩大的斗笠遮住了上半部的臉。
兩人很快就來到了斛律府的門前,只見昔日巍然聳立的斛律府已成一片廢墟。高軒的府門、圍牆、屋宇全部傾塌,只剩下一對被煙火燻黑的壓宅石獅。殘垣斷壁,滿目瘡痍,沒有燃盡的橫樑立柱窗框還在冒着黑煙。
面對如此慘景,段深不禁捂着臉大聲哭道:“三代良將何以至此?”
“二哥冷靜,忠臣良將被奸佞小人所害,歷來有之,數不勝數二哥不要迷濛?”
“我不只爲斛律將軍不平,還爲……”
段深悲痛難抑,無法將話說下去。
“二哥直言。”
“哎……”段深長長地嘆一聲,無奈地說,“我只是覺得偌大的斛律府不會無一人逃生。”
“你是說,也許有人還隱沒於廢墟之中?”
高赫非等閒之輩,他馬上猜到段深話中之意。
“是的,我是這麼想的!希望你配合我。白天,你在此尋視,夜晚,我來蹲守,七日之內堅守此地。我就不相信斛律家無一人生還。
“啊……”高赫似有所悟,“二哥思維縝密,小弟佩服!小弟願聽二哥的調遣。”
就這樣,段深讓高赫留在了還有餘煙的廢墟之地,他夜晚守候斛律府的殘垣斷壁。
“小弟辛苦了!”分別時,段深苦着臉擠出一絲微笑。
“二哥儘管吩咐,小弟願爲二哥效微薄之力。”
“好!”
辭別後,段深很快離去。
回到府中,來到後園回到自己的臥房,段深只覺渾身疲憊。他無力地躺在臥榻上,似有巨石壓胸。
兩年前的上元夜,段深與高赫去街市觀燈,在鹿鳴街他們發現一個十分秀氣的小姐被一個小男孩撞倒在地。這位小姐的綠裙被地上的一個枯樹枝刮破了一個米粒大的小洞。她的侍女看到女主人的裙子被刮後大聲怒罵。這位小姐怒斥侍女,讓她原諒那個不諳世事的小男孩。這位小姐的寬宏大度讓段深很是感動,他不自主向她投去敬佩的目光。
這時,這位小姐剛巧起身,她嬌好的面容讓段深眼前一亮:修長的葉眉,湖水似的亮眸,俊俏的鼻子,小巧的嘴,十分的可愛。美麗的小姐上穿紅玫瑰緊身袍,下罩翠綠煙紗散花裙,腰間用金絲軟煙羅系成一個大大的蝴蝶結。鬢髮低垂斜插碧玉釵,體態妖嬈。
看得出裙上的這個小洞極大地破壞了她節日的喜悅,她有些鬱鬱不樂。
民間有個最大的忌諱就是上元日衣服破口,衣服破口是不吉利的。如今,這位美麗的小姐正遇如此穢氣。感動之餘,段深鬼使神差地替小男孩向美麗的小姐道歉,還鬼使神差地掏出銀子要替小男孩賠償。美麗的小姐拒絕了段深的好意。
美麗的小姐被她的侍女扶着向前走了,莫名失落的他卻留在了她剛剛摔倒的地方。木然中他發現黑呼呼的地面上閃着一點白光,他急忙彎腰向白光伸過去。抓到手中一看,原來是一個繡着梅花的手帕。
他確定梅花手帕就是剛剛離去的這位小姐的,便追了上去。怎奈高蹺隊敲鑼打鼓地迎面走來將他們分開了。
他沒有放棄,一鼓作氣、緊追不捨。
只是,在距離美麗的小姐一百米遠時,美麗的小姐走進了斛律府。
“斛律光的女兒?”他望了望一直跟在他身邊的高赫,顯出滿臉的驚駭,“貴族家的千金啊!”
多方打聽,他方知元宵隹節賞燈的女子是斛律光大將軍的三女兒斛律婉蓉。知道姓名後,他想將這個手帕交給門侍讓他們轉交斛律小姐,後來他改變了主意:留下這塊手帕作紀念。
在痛苦的煎熬中段深盼來了冥冥黑夜,他火速起身,即使他不忍面對那個悽慘的景象也得面對。他擦了擦臉拭去了眼角的淚痕,猶如上戰場一般挺身而出。
一路上冷風陣陣,他單薄的衣服被打透牙齒凍得格格響,但他不想回去。他還抱着滿心的希望,希望廢墟之中會有奇蹟發生。
他既然鼓動高赫與他配合,他就要信守諾言。
在冷風中他不斷地勸告自己:一定要守住廢墟,他要知道他心儀的女孩倒底怎樣了?是死還是活?雖然他的心明白地告訴他,斛律婉蓉已葬身火海,但他就是不想有這樣的結局,他不甘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