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知堂。
徽商黃崇德再次前來,還帶着兒子和拜師六禮。
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跪地三叩頭,雙手奉上茶盞:“先生,請喝茶!”
王淵端起喝了一口,送給少年一架天平秤,算是對弟子的回禮。
黃崇德恭敬道:“吾子黃煦,尚未及冠,懇求王學士賜字。”
王淵略微思索,笑道:“景光。”
黃崇德非常高興,對兒子說:“煦兒,還不快感謝先生賜字!”
“謝先生!”黃煦連忙再次磕頭。
黃崇德問兒子:“煦兒可知,先生賜你‘景光’二字有何奧妙?”
黃煦冥思苦想一番,搖頭道:“孩兒不知。”
黃崇德感慨道:“願君崇明德,隨時愛景光。先生是將你的字,與爲父的名連在一起,有父慈子孝的寄許。同時告誡你,一定要愛惜光陰,今後刻苦讀書!景光,乃光陰之意也!”
王淵撓撓頭,哭笑不得:“黃員外,我真沒想過那麼多。”
“啊?”黃崇德驚訝道,“那先生是何意?”
王淵對旁邊的黃峨說:“小妹,你來講吧。”
黃峨和王淵最近都在研究《墨子》,尋找裡面的物理知識。王淵一發問,她立即就明白了,笑道:“墨子云:‘景光之人煦若射,下者之人也高,高者之人也下。’這是說,光沿着直線傳播,揭示小孔成像的道理。先生讓你今後好生研習物理!”
黃崇德瞬間尷尬無比,拍馬屁道:“王學士學究天人,一言多意,難以捉摸也。”
“也罷,你父親說得也有道理,你今後一定要愛惜光陰,”王淵告誡弟子幾句,又問,“聽說徽商子弟都信奉陸門心學,你學過陸門心學嗎?起來說話。”
黃煦起身作揖,恭敬回答:“學生略知一二。”
王淵問道:“爲何商賈子弟,要信奉陸門心學?”
黃煦答道:“陸門心學,習孟子而得,推崇以民爲本。民之根本,則爲財賦,理財是重中之重!孔子曰:‘君子喻於義,小人喻於利。’陸子言:‘商賈若能行公利,言利也當爲君子;士人若只求小義,言義也只是小人。’”
王淵本來對陸九淵的學問沒啥研究,但聽了這話卻能夠理解了。
陸九淵奉行的是孟子那套大義,而且認爲區分小人和君子,也不該以其身份而論。整日逐利的商賈,只要有仁義之心,能爲天下帶來公利,也可稱之爲君子。
商賈自然喜歡這套學說!
“吾已知,今後好生向學,你也可以繼續研習陸門心學。”王淵點頭道。
黃煦再次行禮,然後站到一邊。
何光祖和何顯宗立即捧茶上前,準備行拜師禮。王淵將他們攔住,端着一杯茶說:“二位不必拜師,今後我等亦師亦友,平輩論交可也!”
何瑭跑去開州當同知,卻把兩個兒子扔來,說是要拜在王淵門下求學。
何光祖比王淵年齡還大,何顯宗跟王淵年齡相仿,再加上他們有個學問深厚的老爹,王淵還真沒臉收這兄弟倆當學生。
見王淵死活不肯接受,何光祖說:“既如此,當以兄長之禮相待。若虛兄,今後請不吝賜教!”
“好說。”王淵笑道。
寶朝珍過年回來,也帶了一個堂弟,名叫寶朝相,今日一併拜在王淵門下。
另外還有六個孩童,是王淵的家僕、佃戶之子女。王淵說了,每年收六個,今天也跟着正式拜師。
這些家僕、佃戶的子女,王淵並不親自傳授知識,都扔給寶朝珍、杜瑾等人代爲授課。只有等幾年之後,其中出現天資聰慧之輩,王淵纔會收來做親傳弟子。
不過嘛,他們既然學習了基本的數學和物理知識,就算資質平平,今後也肯定被任命爲各種管事。可以管理家宅,也可以管理工廠,甚至可以被派去做海上貿易。
至此,王淵所收的正式弟子,已經超過二十人。亦師亦友者,同道追隨者,加起來超過六十人!
其中還有一個勳貴子弟,是英國公張懋的嫡孫,沒有爵位繼承權那種,名叫張成。這小子因爲愛讀《倩女幽魂》,每期必買《物理學報》,結果對數學和物理產生興趣。只要獲得英國公張懋首肯,張成隨時都可以來拜師。
諸弟子拜師完畢,黃崇德又跟王淵聊了一番生意,說山東很多田地改種棉花,今年山東棉花肯定能夠大豐收。
隨後幾日,王淵發現黃煦確實聰明。
這個商賈之子,雖然剛滿十四歲,但學過四書五經,也習過傳統算學。他的思維非常跳脫,不喜歡埋頭苦讀,也不愛做師兄寶朝珍佈置的作業,成天就圍着物理實驗小組轉悠。即便如此,在新招收的幾個弟子當中,黃煦的理論知識也是進步最快的。
何瑭的兩個兒子,就有些一言難盡了。
難怪在歷史上,他們一輩子都考不中舉人。純屬那種每天用心學習,表現得比誰都刻苦,考試卻總是不及格的差生。
但勝在忠厚老實,而且品德高尚,以仁義爲自己的做人標準。只論品行,堪稱君子!
轉眼到了五月。
中央財政終於有所好轉,最直接的表現,便是端午節終於賜宴羣臣,不再以節省開支爲名免去賜宴。
吏部尚書楊一清再次辭職,說自己身體不好,身邊無人照顧。皇帝不允,還把楊一清的兒子,從南京調來北京做官,讓其可以就近照料老父親。
緊接着,戶部尚書孫交、禮部尚書傅珪一起辭職,皇帝表示同意。
跟楊廷和不是一夥的科道官員,立即請求皇帝收回成命。楊一清也說,我病成這幅鬼樣子,都還賴着不走,孫交和傅珪怎麼能走?他們一旦走了,朝中重臣還不有樣學樣,紛紛跟着辭職啊?
“若虛怎麼看?”嚴嵩問道。
王淵笑着說:“陛下對孫交和傅珪徹底失望了!”
嚴嵩對朝堂不太瞭解,問道:“王瓊和劉春是誰的人?”
王淵解釋道:“新任戶部尚書王瓊,一直是陛下的人;新任禮部尚書劉春,則是李閣老(李東陽)留下的人。”
“原來如此!”嚴嵩瞬間搞明白情況。
孫交和傅珪選擇辭職,都是因爲自己被楊廷和派系架空。皇帝以前不准他們辭職,是想讓兩人繼續撐着,現在看來是爛泥扶不上牆,那就乾脆讓王瓊和劉春頂替上來!
劉春已經老了,估計也沒啥作爲。
王瓊卻當壯年,背後又有皇帝支持,今年數年的大明朝堂,必定是王瓊、楊廷和二人鬥法的格局。
王瓊這人很特別,才幹超常,對戶部門兒清。邊疆請求調撥糧草,文官和武官配合吃回扣,他直接回復說:某倉、某場有多少糧草,各地每年運輸多少,邊卒每年屯糧多少,我給你撥多少就足夠了,再伸手就是想貪污!
遇到修建水利工程,王瓊直接拿出算盤,給要銀子的官員算賬,算出來的經費讓人啞口無言。
王瓊用人的全憑本事,歷史上他當了兵部尚書。雖然從沒見過王陽明,王陽明也沒給他送過一分錢,王瓊卻遠隔千里啓用王陽明去剿匪,這纔有了王陽明的戰場神話!
王瓊自己不貪污,寧王給他送錢也不要,但他真的剛正無私嗎?
非也!
王瓊曾經幹過一件事,勳貴侵佔百姓田產,他幫着勳貴翻案,對受害者落井下石!滿朝官員彈劾江彬,他卻抱江彬的大腿,被文官們視爲江彬的走狗。
這是一個性格複雜的幹才,做事有些不擇手段!
反正,大明朝堂格局再次劇變,一下次換了兩個尚書,而且都是皇帝那邊的人。內閣還有一個缺額,皇帝死活不願補錄,一直讓內閣名額在那兒空缺着。
一切都充分顯示,皇帝對這屆內閣非常不滿。
楊廷和終於消停下來,不敢隨意安插親信,但在許多地方依舊肆無忌憚。
很快到了六月,金罍結婚,請王淵去參加婚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