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劾武定侯郭勳,總督兩廣期間,無故杖殺指揮、千戶四人,貪污銀錢數萬兩,平息龔福全叛亂時殺良冒功。又結交白蓮教妖人,侵佔京郊良田,役使軍士修繕自家宅院。於西山盜挖煤礦,役使軍戶、流民爲礦工……”
朝堂之上,右都御史姚鏌聲震屋頂,歷數武定侯郭勳的累累罪行。
一般而言,右都御史定額一人,但經常會有兩人以上擔任,如今陳雍和姚鏌皆爲右都御史。
楊廷和懲治勳貴及太監,總有無數漏網之魚,郭勳就是那一條最大的魚。
歷史愛好者們,知道武定侯郭勳,多半源於李福達妖人案。但他有更讓人熟悉的東西,“地壇”就是郭勳負責督建的,那玩意兒是爲了修來支持大禮議。
既然沒有嘉靖,那就沒有地壇。
後世的“天壇”,如今叫做“天地壇”,天與地合在一起進行祭祀。
歷史上的郭勳,嘉靖朝會時排在武臣第一。因爲是他迎接嘉靖進京,是他支持嘉靖大禮議,也是他支持張璁、桂萼改革,最後終究被夏言給搞翻了。同樣是這個人,正德在位時結交江彬,同時大量結交文臣,詩詞歌賦、書法音樂、兵法術數,樣樣精通。
而在這個時空,郭勳直接加入物理學院,順利成爲物理學社成員,還是個小有名氣的數學家。
說白了,郭勳就是一個才華橫溢、左右逢源,還比較會打仗的勳貴武將。
這種人,楊廷和不會出手清查,王淵更懶得查自己的物理學社成員。
但是,姚鏌跳出來了!
姚鏌、樑材,在院部大佬當中,並列爲天下聞名的清官,姚鏌出手彈劾的分量可不一般。
朱載堻問道:“武定侯可要自辯?”
郭勳不慌不忙的出列:“臣在兩廣做總兵時,確實杖殺了幾個軍將,那是因爲他們不遵軍法……”
姚鏌立即反駁:“又非行軍打仗,便是要執行軍法,也不該總兵來動用私刑,此舉乃視朝廷法度爲無物!”
郭勳沉着道:“說我在兩廣貪污數萬銀錢,還殺良冒功,姚先生請拿出證據來,捕風捉影的事情我可不怕。還有那白蓮教妖人,確實是我疏忽了,但我事前又不知情,而且此案已結,妖人已經伏法,姚先生爲何又翻出來?其他亂七八糟的罪責,我都不承認,且讓三法司聯合查案!”
郭勳當然不怕,楊廷和大肆清查時,雖然沒有波及到他,他卻未雨綢繆,悄悄抹去了人證和物證。
朱載堻問王淵:“王先生有何意見?”
王淵回答道:“臣不知詳情。”
朱載堻又問楊廷和:“楊閣老呢?”
楊廷和說道:“臣也不知詳情,或可讓三法司聯合審查。”
朱載堻笑道:“那便讓三法司去查。”
“如此甚好,臣也想要一個清白。”郭勳若無其事回到班次,狠狠瞪了姚鏌一眼。
誰知,姚鏌又說:“臣總督兩廣之時,廣東提學道魏校,無故抄沒寺觀廟田數千畝,盡入方獻夫、霍韜諸人之家。臣得知以後,立即勒令其歸還寺田,又上疏彈劾卻無下文。今請調查方、霍兩家,必有貪贓枉法之事!”
朝堂死寂,無人說話。
王淵不由看向楊廷和,意思是說:這人你指使的?
楊廷和微微搖頭,表示:跟我沒關係。
姚鏌今天一口氣彈劾三人,其中郭勳是物理學社成員,方獻夫、霍韜皆爲心學弟子,而且方獻夫還跟王陽明亦師亦友。
明擺着對準王淵開火啊!
禮部右侍郎方獻夫出列,舉着笏板不慌不忙,說道:“廣東提學使,確曾查抄寺觀廟田數千畝,也確曾由臣與渭先(霍韜)經手。但是那些廟田,皆爲和尚道士搶奪民田而來,臣等欲抄廟田分與無地流民。誰知還未分田,當時的兩廣姚總督,就強行把寺田給收走了。此事確實違法,臣請辭。”
禮部郎中霍韜也站出來:“臣亦請辭。”
今天這檔子事兒,沒在內閣討論過,朱載堻有些懵逼。他不由看向王淵,但王淵避嫌不說話,復又看向楊廷和,楊廷和事不關己更懶得說話。
朱載堻聽過姚鏌的清官之名,此刻見他敢得罪王淵,心中不免有幾分讚賞,覺得敢仗義執言的肯定是難得諫臣。
“咳咳!”
朱載堻清了清嗓子,第一次不依靠內閣,自己處理朝政:“方侍郎、霍郎中素有清名,雖於法不合,卻於情可諒。二位不必請辭,但違法亦當懲,罰俸三月可也。”
“陛下聖明!”羣臣高呼。
姚鏌也手持笏板回到班次,不再繼續撕咬糾纏,似乎今天啥事兒都沒發生過。
王淵頓時瞭然,明白姚鏌的想法。
無非文官集團的敵人已敗,文官自己開始鬧起來了。
楊廷和的身體非常糟糕,眼看着就要致仕,蔣冕、毛紀都不足以作爲楊黨扛旗之人。而且,楊廷和因爲跟王淵妥協,侵害了許多楊黨的利益,楊黨內部早已經分崩離析。
再加上國家富強,官員們的改革慾望大大降低,許多中間派甚至王黨之人,都不想跟着王淵搞改革橫生枝節。
還有就是,楊黨、王黨之外,許多鬱郁不得志者,也對前途感到迷茫。
姚鏌這個時候跳出來,是想接手以上那些官員,結成一股新的政治力量。他公開跟王淵唱反調,是在表明自己的立場,自有“志同道合”者與之接觸。
同時,也是因爲朱載堻,表現得像個明君,並非啥事都聽王淵的話,姚鏌這纔敢站出來——他想當帝黨!
甚至,以前的帝黨汪鋐,也可能向姚鏌靠攏,兩人聯合成爲帝黨新領袖。
朱載堻搞不明白其中的彎彎繞繞,只單純覺得姚鏌敢於直諫、敢於得罪王淵,一下子對其心生好感。這並不是說,朱載堻就已經反感王淵,他之所以認同姚鏌,純粹是皇帝對賢臣、清官的讚許。
戶部尚書汪鋐,表情古怪的看向姚鏌。
汪鋐是最純粹的帝黨,朱厚照一死,他哪邊都挨不着,正在思考是否投到王淵麾下。結果姚鏌突然冒出來,這讓汪鋐有了另一種選擇,但這種選擇又必然得罪王淵。
王淵嘆了一口氣,他不想當權臣,但似乎必須當了。
反對改革的官員,今後必然聚集在姚鏌身邊,形成一股並不強大但非常噁心的政治勢力。讓他們幹事或許不成,但壞事卻非常順手,在地方阻撓改革更是讓人頭疼。
畢竟,想要真正改革,就必須向士紳開刀,士紳們不會坐以待斃。
甚至有些傢伙,還會扛着紅旗反紅旗,把王淵制定的惠民改革方案,故意扭曲執行成慘民害民的暴政,如此就能從根子破壞阻撓改革。
楊廷和覷了姚鏌一眼,又看了王淵一眼,似乎在說:“你們好自爲之吧,等我退休以後慢慢玩,老夫就眼不見爲淨了。”
這就是沒了太監、勳貴、武將拉仇恨的壞處,王淵無法再慢慢發育,他現在就是最大的BOS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