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寧監。
監城附近還剩下兩千多畝草場,從朝鮮買來的二千多匹馬種,如今全部集中養在這裡。至於苑馬寺以前養的馬,全被王淵賣了,都是些歪瓜裂棗。
一畝草場養一匹馬,顯然遠遠不夠用,因爲牧草經不起消耗。
因此,需要大量投喂雜糧,還要收集乾草料佐之。每隔三天,還得由養馬官帶人,趕着馬兒去附近的山林放養。
王淵看到這些朝鮮馬種之後,不禁眉頭緊皺,讓人拿來尺子一量,平均肩高居然不足四尺(120釐米以下)。他忍不住問凌相:“這些馬兒雖然並不羸弱,但又如何能做馬種?長得也太矮了吧!”
凌相笑道:“若由朝廷出面,在朝鮮買的馬更矮,咱們是花高價民買的。”
“爲何如此?”王淵問道。
凌相在當行太僕寺卿兼苑馬寺卿之後,顯然做了許多功課。他解釋說:“國朝初年,高麗戰馬最高可達五尺(肩高150釐米以上),高麗軍隊中的騎兵超過五分之一,可隨時動用上萬騎兵作戰。高麗不但擴張到鴨綠江邊,其國土甚至一度越過徒門河(圖門江),大有席捲遼東之勢。以太祖、太宗之英明神武,又豈能忍受臥榻之側有他人酣睡?”
王淵立即會意:“所以,朝鮮戰馬,是被太祖、太宗生生壓矮的?”
凌相笑道:“只要大明稍有戰事,便勒令高麗、朝鮮賣馬,且只給三分之一市價。開國之初數十年,其實大明並不缺戰馬,一直向高麗、朝鮮買馬,純粹是想弄垮他們的騎兵。當然,大明也做出了妥協,被迫承認鴨綠江、徒門河以南是朝鮮國土。那些土地,本爲元朝故土,理應被我大明繼承,太祖、太宗對此深恨之!”
大明開國之初,對高麗、朝鮮瘋狂打壓。不但尋找任何機會削弱對方騎兵,還進行全方位的戰略物資(技術)禁運。比如製作複合弓需要牛角,而朝鮮本身不產水牛,於是大明不許向朝鮮出售水牛和牛角。又比如朝鮮請求學習冶煉技術,大明只傳授朝鮮鍊銅之法,偏偏朝鮮又缺乏銅礦,於是根本無法自己鑄造火銃、火炮。
能夠動員上萬騎兵作戰的高麗、朝鮮,就這樣被大明活生生玩殘了。
凌相說道:“太宗駕崩之後,朝鮮每逢索馬,便一直推三阻四。實在推不掉,便只運來劣馬,辯稱其國內已無好馬。其實吧,好馬雖然沒有,但不至於如此低劣。民間若去購買,只要出得起錢,還是能買到堪用戰馬的。朝鮮不肯賣給大明官方好馬,一來害怕大明索要無度,二來也因爲大明給得價錢太低。”
王淵無奈道:“雖說如此,但我還是覺得虧了。這些馬兒,打仗也可以騎,但做馬種就顯得差了些,可惜了那八萬多兩買馬銀子。”
“八萬多兩肯定貴了,但一下子要兩千多匹,暫時只能找朝鮮買,”凌相解釋道,“朵顏三衛正在抵禦左翼蒙古,這兩年南來互市,交易的馬匹越來越少。女真又不肯大量出售好馬,只零星售馬換取物資,也就朝鮮還算比較聽話。這兩千多匹馬種,應該算朝鮮國內最好的馬了,若不是咱們出得起高價,朝鮮估計還不想賣呢。”
王淵左思右想,下令神驍營送來戰馬。
袁達麾下的四百多騎兵,皆出自京城三千營,所騎全是優中選優的好馬,平均肩高超過四尺四寸(136釐米以上)——雖然不算很高,但數據已經達標了。
如果按照中國現代騎兵標準,肩高1.33米的戰馬最好,體型小不易被子彈打中,也不會過多影響奔跑速度和跨越能力。但古代的上等戰馬,其實應該在140釐米以上,高大威猛便意味着作戰力強。
先秦時代出土的戰馬,平均肩高在138釐米左右,漢代還禁止135釐米以上的馬匹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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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惜大明中期實在不行,便是中央精銳騎兵,朱厚照到處蒐羅戰馬,平均肩高也只有136釐米。只有豹房重騎例外,那支部隊雖然數量不多,但全是高頭大馬,死上一匹都很難補充。
從朝鮮買來的馬種,肩高居然不足120釐米。倒是可以騎着去打仗,但戰鬥力堪憂啊,腿兒短也跑不過蒙古騎兵。
在王淵的指示下,袁達那四百多匹好馬,甚至包括王淵的戰馬,全都送到苑馬寺牧場,跟那些從朝鮮買來的馬進行配種。
隨即,王淵又寫信給朱英,讓這太監從印度買馬。不管是印度馬,還是阿拉伯馬,價錢再高都能接受,先買兩百匹過來育種再說。
朝鮮以前也不產好馬的,全靠蒙古人弄來大宛馬。只幾十年時間,就讓朝鮮戰馬的平均肩高,迅速超過130釐米,佼佼者甚至超過150釐米。
在高麗王朝末年、朝鮮王朝初年,一個農耕國家擁有上萬騎兵,而且騎的全是優質戰馬,想想就知道有多麼可怕。若非緊挨着大明,朝鮮肯定能大殺四方,隨便丟哪塊地界都是小霸王般的存在。
如果沒有大明連續數十年的打壓,朝鮮很可能佔領大半個遼東,哪還有後來的女真什麼事兒?
建州女真,當年被朝鮮暴打過無數次,經常哭喊着請求大明爸爸幫忙。
聊完養馬的事情,王淵又問:“金州還算老實吧?”
凌相笑道:“老實,也不老實。”
“那就夠了。”王淵比較滿意。
老實,是說金州武官,不敢抵抗朝廷政策。不老實,是說金州武官,各種陽奉陰違阻撓朝廷設民政官。
在遼南三衛收回民政權,蓋州衛在袁達統治下,自然沒什麼好說的。復州衛剛被王淵鎮壓,那些軍官只求活命,也玩不出什麼花樣來。只有金州衛,人口最多、經濟最富,清查屯田和人口都非常困難。
王淵還賴在遼南不走,就是爲了鎮住金州衛。他一旦離開,不說地方敢玩兵變,但想在金州衛打開局面也艱難,那些武官有太多手段阻撓文官做事。
又過了半個月,王淵也沒啥事情做,整日在牧場騎馬,偶爾跑去山中打獵。順便再給跟來遼東的學生出題,讓他們練習一下八股文。王淵雖然不是大儒,卻也做過科舉考官,知道鄉試、會試的閱卷官喜歡什麼風格。
五月底,夏嬋來到遼東。
除了把王家的好馬送來配種,還帶來了幾十封書信。
其中,南洋來的書信很有意思,說是他們遇到一支奇怪的船隊。那明明是泰西船隊,卻從東方駛來,船隊首領已被土人殺死,倖存的船員也大多得了怪病。
那個倒黴催的已死首領,名叫“斐南多·麥嘎恁”。
王淵瞪着書信看了半天,終於猜到大明皇家海軍,在南洋遇到了麥哲倫的船隊,並且見證了即將完成的人類第一次環球航行。
嗯,估計環球航行完不成了,因爲那支船隊被強行扣押,連船帶人全都做了大明水師的俘虜……這是去年冬天的事兒。
誰讓麥哲倫船隊,不去市舶司辦理海引文書呢,沒有大明的貿易許可證,不得通過馬六甲海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