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達趴在飯桌上狼吞虎嚥,幹了一大碗米飯墊底,這才稍微慢下來。
他雖然年齡比王淵大兩歲,卻也毫無心理障礙的叫二哥:“二哥,寨子裡的人都說,你當上狀元之後,在北京天天能吃山珍海味。這怎麼只有一隻燒雞?”
王淵笑道:“當上狀元也只是小官,每個月俸祿就那麼多,哪有錢買山珍海味?”
袁達反問:“那你有錢買這麼大宅子?”
“皇帝賞賜的。”王淵說道。
袁達感慨道:“皇帝真大方。可惜我不是讀書的料,幾年下來也就會背《三字經》,不然我肯定也要考個官來做。”
王淵好久沒跟這麼單純的人相處了,頓覺輕鬆無比,說道:“皇帝也不是誰都賞賜,這套宅子,是我殺敵建功換來的。”
“對對對,”袁達立即來勁了,“靈兒姑娘說,你在戰場上厲害得很,帶着兩百騎兵就敢衝殺萬餘反賊,而且把這些反賊殺得屁滾尿流。二哥,乾脆我也別回去了,跟着你在北京殺賊立功當大官!”
王淵不置可否,問道:“你在貴州沒有上陣殺賊嗎?”
“有啊,貴州的反賊不經打,”袁達笑着敘述貴州局勢,“靈兒姑娘回去以後,說自己是錦衣衛千戶,鎮守太監幫她弄了兩千衛所兵。宋馬頭(宋堅)手裡的一千多土司兵,也全都投在靈兒姑娘麾下。還有咱們穿青寨,聚了五百義兵,也跟着靈兒姑娘打仗。”
那二十多封來信,只是講述大概,具體情況王淵不知道,於是問:“也就是說,靈兒手裡有三千多兵?”
“一開頭是隻有三千多,”袁達笑道,“打了幾仗就變五千多,我阿爸作戰勇猛,被靈兒姑娘任命爲副將,統率五百穿青寨義兵和一千多苗兵。”
“苗兵?”王淵不解。
袁達解釋道:“反賊不是有三個苗酋嗎?阿朵早就戰死了。阿札的寨子被官軍圍困一個多月,族人就把他殺死了,帶着幾千苗民投降。靈兒姑娘把老弱病殘放回去種地,只選了一千多精壯苗兵入夥,全都交給我阿爸統率。”
這是王淵的計策生效了。
他讓宋靈兒以宋氏名義,承諾舉義投降的苗民,今後可以免稅三年,並可自行選出舍把(寨主兼收稅官)。
宋家其他人爲了保存實力,一直出工不出力,只有宋靈兒在戰場奮力殺賊。貴州一切以實力爲尊,於是在反賊眼裡,宋靈兒可以代表宋家。他們不投降別人,只投降宋靈兒,這個便是主要原因。
至於朝廷,苗民只認土司,不認見鬼的朝廷!
“你離開貴州的時候,反賊還剩多少?”王淵問道。
袁達說道:“三苗酋只剩阿賈了,他說自己有五萬精兵,撐死了能有一兩萬,而且還有很多是充數的。阿賈現在都不守寨子了,官軍一來他就跑進山裡,官軍一走他又出來鬧事。”
這他娘是在打游擊啊,貴州遍地山區,鑽進山裡還真不好剿滅,難怪官軍連戰連捷卻無法滅賊。
“宋氏和安氏情況如何?”王淵問道。
袁達回答說:“安貴榮總算死了,他三個兒子爭得厲害。魏巡撫說朝廷要把水西一分爲三,誰殺賊立功最多,誰就能繼承宣慰使,分到最大的一塊地盤。安家的老大不幹,說他是長子,本就該繼承宣慰使。老二、老三都站在魏巡撫那邊,特別是老二,打仗特別勇猛,整個貴州就安家老二殺敵最多!”
“魏巡撫幹得不錯。”王淵不禁笑道。
袁達又說:“宋家現在很亂,宋氏十二馬頭,有兩個馬頭直接被反賊滅了。剩下的那些馬頭,兵少的只剩下幾百,兵多的也就一千多。還我不服你,你不服我,靈兒姑娘她阿爸又不管事,那個代理土司也鎮不住場子。”
宋然自知死罪,躲起來當縮頭烏龜,讓過繼子宋仁代理土司。
偏偏宋仁的獨子死了,沒有繼承人,宋仁自己也染病,宋家那些馬頭都蠢蠢欲動想爭位。
宋公子作爲上一代的嫡長孫,擁有足夠繼承權,但比不上宋仁的弟弟和侄子。
王淵不是被宋堅資助讀書,承諾來日報恩嗎?現在就是報恩的時候。
王淵寫了一封信給宋堅,讓宋靈兒帶過去,宋堅立即就把麾下一千多土司兵,全部交給宋靈兒統率。換來宋靈兒支持宋公子繼承土司!
宋公子那裡,也有王淵的一封信。
這書呆子很好忽悠,曉以大義即可。王淵對宋公子說,宋氏衰落不堪,轄地生靈塗炭,必須力行仁政、修生養息。而縱觀整個宋氏,誰出來繼承土司,都不可能行仁政,只有宋公子自己上位才行。
王淵還在信中描繪了未來藍圖,輕徭薄賦啊、推行教化啊、興修水利啊。水東百姓將在宋公子的領導下,人人安居樂業,成爲世外桃源般的存在。
宋公子把信讀完,立即就不教書了,現在正忙着爭位。
可以說,除了安貴榮什麼時候死沒料到,貴州一切局勢都在王淵掌握當中。他不但給當官者寫信,還給貴州的書香世家、地主豪紳寫信,讓這些家族支持宋公子,今後纔不會陷入宋氏的殘暴統治當中。
從巡撫到總兵,再到鎮守太監和當地鄉紳,幾乎一面倒的支持宋公子!
沒辦法,宋公子名聲在外,一個書呆子更好糊弄,王淵寫信只是起到串聯作用而已。
……
翌日。
王淵家裡的人更少,回家過年的又走了幾個。
黃峨這次只帶丫鬟夏嬋過來,主僕二人提着年糕,換着法兒的做東西給王淵吃。
王淵吃着年糕,想起宋靈兒的那封信,心中生出一陣感慨。
“小妹十五歲了吧?”王淵突然問。
少女的年齡可不能隨便透露,黃峨紅着臉說:“虛歲都快十六了。”
屁的十六歲,她現在才十四,三個月後十五歲而已!
王淵並非木頭,也不是傻子,可不相信黃峨天天跑來,真是爲了研究什麼物理。事情總要解決,一直拖着不好,容易耽誤姑娘家的青春。
王淵對夏嬋說:“你先出去一下。”
夏嬋望着黃峨:“小姐,閣中少女,不能與男子單獨共處一室的。”
黃峨道:“我曉得,你出去吧。”
夏嬋噘噘嘴,順手抄起一塊年糕往外走。
等丫鬟離開,王淵緩緩說道:“你宋姐姐,已經懷孕了。”
“啊?”
“什麼?”
黃峨一聲驚呼,復又詢問,以爲自己聽錯了。
王淵說:“我的孩子。”
“我……你們……”黃峨腦子一片混亂,完全喪失思考能力。
王淵把那封信給她:“自己看吧。”
黃峨在讀信的過程中,才慢慢恢復理智。她心裡感到很彆扭,有些傷心,有些生氣,又有些感動,說道:“宋姐姐是真的喜歡你呢,她不想耽誤你的前程,所以才逼着你娶我。若你實在不願,我今後也不過來了,省得你左右爲難。”
“你自己怎麼辦?”王淵問道。
“就那樣唄。”黃峨低頭。
黃峨一直蒙着面紗,大家對她的身份,本來還只是猜測。直至黃嶠也跑來,立即就確認了,人多眼雜怎麼可能不傳出去?
現在京城的長舌婦們,已經在瘋傳閒言碎語,說刑部左侍郎家的二小姐,已經跟翰林院王學士私定終身,天天都要跑去王家幽會。
有此風言風語,黃峨不好嫁人啊。
都是黃珂那老傢伙搞出來的,黃峨一直披着面紗,有什麼閒話都可以不承認。他非要讓兒子也一起來,想抵賴都不成了,明擺着想把女兒扔給王淵。
王淵現在頭疼得很,一會兒想着宋靈兒和她肚子裡的孩子,一會兒又想着黃峨的情意和境遇。
“我還沒成親,就已經有了私生子,你不介意嗎?”王淵問道。
“這種事很常見吧。”黃峨表現得滿不在乎,其實心裡還是有些不舒服。
確實很常見,特別是立志科舉的大戶子弟。
這些士子在二十歲以前,很多都選擇不結婚,越有希望考進士的越如此。金罍就是典型,兒子每考中一級,家裡的眼光就提升一等,現在終於攀上了翰林學士靳貴。
但年輕人火氣旺,有生理需求怎麼辦?除了去青樓,便是跟家裡的丫鬟亂搞,結婚之前有私生子的很多。
門第越高,越要臉面,往往把生下孩子的丫鬟,弄到別處去居住,相當於養個外室。
王淵今天想把話說通:“小妹,人非草木,孰能無情?你的心意我明白。”
黃峨臉蛋一紅:“我沒什麼心意啊。”
王淵繼續說:“今後,我打算找個機會,請求陛下賜婚,取靈兒爲平妻。你若願意,我立即請媒人下聘禮。”
“平妻?”黃峨驚訝道,“這是不許的,就算娶了,也不算數。”
王淵說:“如果是陛下賜婚,當爲例外。”
中國封建社會,一直是一夫一妻多妾制,包括皇帝亦是如此。這涉及到繼承製度,法律只保護正妻,妾是沒有任何地位的。
《大明律》規定:有妻再娶者,杖九十,(後妻)離異(子嗣歸宗)。
直至清朝乾隆末年,才破天荒的允許平妻,法律規定平妻也有地位,但前提是兩個妻子皆同意。
黃峨默然,心事重重。
王淵又說:“子嗣繼承,我會在自己死之前安排好,不可能出現任何問題。”
“這……也想得太遠了吧,”黃峨低頭看着腳尖,並不正面回答,只是說,“宋姐姐挺好的,我也喜歡她,我們本來就情同姐妹。”
王淵吐了一口濁氣,整個人輕鬆許多,說道:“我改日請媒人下聘禮。”
“人家可沒答應。”黃峨紅着臉往外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