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王淵輔國以來,大明制度總是在不斷變化。
只要自身利益不受損,官員們已經習慣變化,而且還對此樂在其中。
就在今年冬天,王淵改革官員休沐制度。
確定元旦(正月初一)、上巳(三月初三)、端午、中秋、重陽、冬至爲法定假日,全國官員可休息一天。每月逢初一、十五,全國官員可休假一天。但是,各部門必須留人值班,遇到緊急公務也要取消假期。
對於京官來說,每月的初一、十五,是皇帝舉行大朝會的日子。
大朝會屬於禮儀性質,遇到懶散的皇帝,根本不會定期舉行。朱元璋那會兒,羣臣非常勞累,大朝會乃是君臣放鬆的日子,皇帝還要賜宴給羣臣,直至正統七年才取消初一、十五大朝會賜宴。現在王淵規定,初一、十五的大朝會,早晨九點鐘準時舉行,羣臣不必半夜起牀,散朝之後就能自己去耍樂。
另外,元宵節放假十天的舊例保留下來,國子監每月雙休的舊例也保留下來。
唯獨庶吉士五日一休,這個特別優待被王淵取消,庶吉士與普通官員享受同樣假期。
在王淵簡政裁員、加強考覈之後,京城各衙門官員,其實工作挺忙碌的。人不能一直精神崩着,必須要定期放假才行,勞逸結合才能提高辦事效率。
明代一年有三個重要節日,即元旦、冬至和皇帝生日。
在這三天,皇帝要麼給羣臣賜宴,要麼給羣臣賜食。如果啥都不賜,說明出大問題了,天災人禍取消慶祝活動。
今日冬至,賜食羣臣。
前些年,賜的是玉米、花生、瓜子等物,今年每人賜一隻半大火雞。
火雞是首輔王淵的養雞場養的,賣給鴻臚寺,再賜給文武百官,順便附帶兩枚受精蛋,可以自己拿回家孵小雞。
此時此刻,東安門外,就有幾個大臣,指着彼此僕從手裡的火雞閒聊。
“此殷州異禽,比之中土雞,肥碩至斯也。”
“確實肥碩,只是不知爲何稱爲火雞。”
“王相名之,未解何因。”
“我打算帶回家中飼養,可供觀賞,又能作畫。”
“最好觀賞,此肉不香。”
“安平兄吃過火雞肉?”
“吃過,雞腿和雞翅還不錯,其他地方的肉又老又柴。”
“……”
近些年,新鮮玩意兒越來越多,火雞隻不過其中一個點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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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的官宦富貴之家,真是家家都有自鳴鐘,還出現專門侍鐘的僕人,平時擦拭灰塵,偶爾上油潤滑。
戴眼鏡的官員也越來越多,老年儒士戴老花鏡,年輕士子戴近視鏡。都是那種單片眼鏡,不用時掛在胸前,用時取來架在鼻樑上。鏡片有玻璃的、有水晶的,鏡框有玳瑁的、有玉質的、有金銀銅的,已經有人把眼鏡譽爲“文房第五寶”。
哥白尼身邊跟着個翻譯,看到官員手裡提着火雞,問道:“中國官員爲什麼每人都有一隻雞?”
翻譯笑道:“今天是冬至,皇帝賞賜羣臣。這種火雞是從殷州來的,平時不容易看到,皇帝就賞賜大臣們每人一隻。”
“冬至?”哥白尼沒聽明白,因爲翻譯不知道該咋翻譯,直接使用了“冬至”的漢語音節。
翻譯解釋說:“今天以後,白天就開始變長了。”
哥白尼瞬間明白,原來今天是太陽迴歸日,也是西方聖誕節的起源。
西方世界許多民族,都把冬至視爲太陽神的生日,羅馬、敘利亞、波斯的太陽神都在冬至這天誕生。羅馬太陽神的生日,由於年代久遠、曆法不精,因此被定在12月25日,這天被稱爲“太陽神節”。
耶穌以前是沒有確切生日的,各國胡亂給耶穌慶生,春夏秋冬四個季節都有。直至公元354年,羅馬主教才取“羅馬太陽神節”,把耶穌生日安排在這天,“聖誕節”由此出現。
民國時期,中國人把聖誕節,稱爲“西曆冬至”,其實剛好歪打正着。
哥白尼繼續在城中閒逛,陸續看到好幾撥遊學士子,他好奇道:“中國的年輕學者,爲什麼都帶着一把劍呢?”
翻譯笑道:“如今倡導復古,年輕士子什麼都推崇盛唐。攜帶長劍離開國家,辭別親人,到遠方遊學(仗劍去國,辭親遠遊),便是盛唐士子的習慣。特別在江南地方,如今商賈大興,商家子嗣腰纏萬金,弱冠之年必定仗劍遊學。劍是君子的象徵,君子就是品德高尚的哲人。同時,劍還能防備歹人,遇到強盜也能自衛。”
“原來是這樣,歐洲也在文藝復興。”哥白尼點頭說。
翻譯名叫張煌,來自廣州海商家庭,目前拜入北京物理學院讀書。王淵聽說哥白尼來中國了,雖然沒有立即接見,但還是安排了一個隨行翻譯。
哥白尼望着那些仗劍遊學的大明士子,不禁有些心生羨慕,他們降生在一個偉大國度的偉大時代。
至於歐洲,太黑暗了!
其實,這些仗劍去國、辭親遠遊的士子,很多都是找藉口四處旅遊而已。他們生來不愁吃穿,科舉也沒什麼把握,乾脆就追慕盛唐遺風,帶着一把破劍到處耍樂。其中的佼佼者,還會寫遊記和詩詞,寄到報社賺取名聲和稿費。
如今興起一種遊學類文學,以名山大川、邊塞懷古爲主,甚至有人跑去西域,想把樓蘭、輪臺、車師、交河這些古地名都找出來。
今年夏天,就有個遊學士子聲名鵲起。
此人名叫陳宗儒,父親原爲海盜,後來變成大海商。陳宗儒幼年便拜名師,還跟着父親去了南洋和印度,考了個秀才便不願再科舉。他先是到北京學習物理,實在學得腦殼疼,乾脆呼朋引伴前往河套,同行士子的花銷全都由他負責。
這些傢伙甚至北出陰山,騎馬到漠北去溜達,在瓦剌蒙古的地盤轉了一圈。接着又跑去集寧(烏蘭察布),一路騎馬東行,來到韃靼蒙古王庭,受到蒙古博迪汗的熱情接待,最後是從遼東坐船回來的。
一路上,陳宗儒寫了上百首詩,陸續發表在《燕京旬報》,又被其他幾份報紙轉載,已然迅速轟動北方文壇。
這貨寫的全是邊塞詩,風格模仿王昌齡、王翰、岑參等人,被譽爲“當代邊塞詩第一人”。
張煌說起陳宗儒的詩歌,可惜翻譯得太爛,尷尬道:“哥白尼先生,中國詩歌很難翻譯,需要你自己學會漢字才能領略風采。”
哥白尼說:“我會努力學習漢語的。”正說着,哥白尼突然雙眼圓瞪,指着前方街道,“那是什麼?”
張煌也有些懵逼,只見當朝駙馬王素,騎着一輛奇怪的車子,身後還載着公主殿下。公主緊緊抓住駙馬的衣服,不時驚慌尖叫,所有路人全都朝他們看去。
張煌解釋說:“這是首輔之子和公主,他們是夫妻。此車甚爲怪異,可能是什麼新機器,首輔之子也是一位淵博的學者。”
一輛自行車而已。
而且還是沒有鏈條的自行車,前輪大、後輪小,踏板固定在前輪車軸上,蹬起來那是非常費勁。
王淵對兒子說:“你這自行車,如果想要省力,就得加裝鏈條,通過槓桿效應來實現。”
鏈條還沒做出來,王素就帶着公主,騎自行車出門兜風了。
那些仗劍遠遊的年輕士子,見到自行車也頗爲興奮,抱拳施禮把王素給攔下來,然後請駙馬和公主去吃酒聊天。
王淵改革之後,明朝宗室擁有更大的自由度。雖然親王、郡王級別的宗室,被清田打壓得很慘,但公主和中下級宗室,卻可以由着性子隨便撒歡。
並且,宗室子弟的俸祿,直接到本地官府支取,不用再受更高級宗室的盤剝,等於把親王、郡王的財權給剝奪了。
大部分宗室,反而支持王淵改革,他們的日子比以前好過很多。
遊學士子們簇擁着駙馬和公主,一個個神采飛揚,身上充滿了無盡活力。這大明,不再是死水一潭,正往開明開放的道路狂奔前進。
再回想曾經的歲月,至少在文化思想方面,大家是不願意回到過去的。
哥白尼回到客棧,拿出鵝毛筆給摯友菲利普·布奧拉克西寫信:“親愛的菲利普,好久不見,我到中國的首都北京已經五天了。明天,我要去拜見《東方行記》的作者卡米洛先生……在中國所見的一切,都讓我大爲震驚並且感慨。這裡的人民,從貴族、官員、學者到底層國民,都有一種昂揚向上的精神,這在歐洲任何國家是看不到的……”
“中國沒有被任何宗教束縛,這裡的人民,可以在法律允許的範圍內,做一切自己喜歡做的事情。通過給我做翻譯的學者張煌先生,我大概可以瞭解到,中國曾經也被思想束縛。他們的學術流派儒家,漸漸發展爲儒教,一個姓程的、一個姓朱的學者,獲得了儒家經文的解釋權,並禁止其他學者的思想。但是,中國首相王淵,以及他的老師王陽明,逐漸打破了這種束縛。另一位學者張璁,在中國進行文藝復興運動,儒家教主、哲人王孔子的雕塑,被這位張璁學者在全國範圍內拆毀。由此,中國的學者,不再崇拜孔子的偶像,只崇拜孔子的思想。”
“中國也有人文主義,或者一直都是人文主義。這裡的學者,核心思想是仁和義,恕我無法很準確的解釋這兩個漢語單詞……”
“我還接觸了中國的醫生,中國擁有真正的醫術,他們對人體骨骼認知清晰。我親眼見到,一箇中國人被摔斷手臂,醫生隔着衣服給病人接骨。但很奇怪,中國醫生不重視解剖學,他們跟蓋倫的理論完全無關。接下來,我在學習中國天文學的同時,也會學習中國的醫學。或許,我可以將中國醫學,與歐洲的醫學結合起來……”
哥白尼不是天文學家,他首先是一個教士,其次是一個醫生。
歐洲如今的醫學主流思想,來自於古羅馬御醫蓋倫。
因爲不能解剖人體,蓋倫的解剖學是通過解剖猴子和豬而來。蓋倫認爲:心臟產生內熱,肝臟可以造血,食物營養通過靜脈流入肝臟,轉化爲靜脈血再營養全身。肺可以呼吸天地元氣,元氣流入肺動脈,與靜脈血相遇混合,產生動脈血和人體靈氣,靈氣通過動脈系統流到大腦,再通過神經和動脈傳到全身。
恐怖的歐洲放血療法,便是在蓋倫手中流傳開來的。他的理論是:血液不是循環的,而是產生出來被人體使用,體液是否平衡,決定健康或者疾病。如果生病,就是體液失衡,需要放掉多餘的血液。再通過人體的自愈系統,重新制造健康血液達到體液平衡。病得越重,就要放越多的血。
另一個時空,大概再過150年,英王查理二世,就經歷了一場慘絕人寰的西醫放血療法。
國王先被割開血管,放掉700毫升血液。再吃催吐藥,用肉桂、茴香、甜菜根、食鹽調製的藥水灌腸,而且每兩個小時灌腸一次,足足灌了五天。最後,剃光國王的頭髮,用洛鐵燙頭皮,把燙出的血泡擠掉。再用鴿子糞,塗滿國王腳底,鼻孔塞入噴嚏粉,渾身塗滿熱膏藥。又將人體頭蓋骨磨成粉,摻進瀉藥讓國王飲用。
生命頑強的查理二世,承受了蓋倫醫學理論的全套療法,在遺言中表達了自己的感激之情:十分抱歉,我麻煩大家這麼久,大家辛苦了。
提出日心說的哥白尼,就是一位放血高手,是歐洲小有名氣的波蘭神醫,患者紛紛表示哥大夫醫術超羣。